【衍水散文】痛说酒史
每当两个人相遇时，实际上有六个人存在。那就是各自眼中的自己，各自在对方眼中的自己和各自真实的自我。by 劳伦斯·彼得
痛说酒史
文｜夫子
痛说酒史
提其我的喝酒史，虽说不上枪林弹雨，九死一生，大概可也算是波澜壮阔，荡气回肠吧。一部喝酒史，既是身体毁坏史，也是人生悲欢史。
参加工作之前，我是不饮酒的。大学时宿舍同学聚会，架不住劝，一杯酒下肚，从咽喉到胃里火烧一般难受，随后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头晕目眩，从此再不敢沾酒。但我是学中文的，在内心，对酒却有割舍不断的渴慕与爱恋。我总觉得一部长长的中国文学史，其实就是一部酒史。浸透在诗词文赋间的，是甘醇浓烈的酒香，那些闪耀着神奇光辉的作品，几乎全是酒给滋养出来的。而那些千古而下的风流名士，才子佳人，又何尝不是因为酒而丰神俊逸，独步古今？在酒中，我看到的是穿越千古的胆气、豪气、侠气、英雄气，感受到的是横绝千年的壮情、豪情、悲情、愁情。那些壶中日月，醉里乾坤，诗酒人生，快意恩仇让我时时油然而神往之。
参加工作后，我被分到一所乡镇中学教书。单位设施简陋，文化娱乐活动贫乏，工作之余，聚在一起喝酒是最常见的精神生活。但我是不饮酒的，因此也无法参与到里面去。时间一长，我好像被孤立了，许多老师见了我都很客套，大有敬而远之之嫌。我为此苦恼了好一段时间。及至那一年夏天期末考试结束后，校长召集老师们在校园中饮酒聚会，我才醍醐灌顶，茅塞顿开。那夜，酒喝了好长时间，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场面，老师们一个个拉着手，搂着肩，掏心窝子的话一堆一堆地说，看情形只恨不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一些平时关系不太好的也大有“渡尽劫波兄弟在，举杯一笑泯恩仇”的豪气，尤其是我们校长，一改往日的威武严肃、道貌岸然，脸上堆满了孩子般天真的笑，和老师们不断的称兄道弟。那一夜，我惊奇的发现酒竟然有如此魔力，竟会让人变得这般可爱和真诚，我一下子惭愧于自己的不饮酒了。
假期伊始，我下决心要练出酒量。我花5块钱买了一大壶散酒，每天坚持喝三次。一开始喝一杯仍然天旋地转，后来竟然慢慢的没感觉了，就逐渐增量。没想到喝完三大壶，快开学时，我发现自己已“神功初成”了，喝上个十杯八杯居然也能面不改色。
开学后，喝酒的聚会我也能参加了，慢慢的和同事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只是开始聚会，常常被灌得惨不忍睹。惨痛的经历让我也慢慢悟出了门道：你不但要酒量大，更要“武艺高”，猜拳行令，必须技高一筹才能力挫群雄，全身而退。于是乎我就苦练“武功”，没事的时候指头不断屈伸。有一次一个好友问我：“最近看见你走路时指头老是一伸一曲的，没事吧？”我笑答：“最近指头有些抽筋，活动活动”。经过刻苦修炼，我渐成个中高手，酒场之上，终于也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对于我的喝酒，老婆自始至终是反对的。年轻时，喝多了回家，怕挨骂，借着酒劲总要对老婆说一些“宝贝，咱们周围你最漂亮，最有气质”、“老婆，这辈子就只爱你一个”之类的肉麻的半真半假的醉话，而且必给老婆强调这是“酒后吐真言”。虽是醉话，但老婆在受用之下也不大追究了。后来，随着喝酒次数增多以及老婆对所谓酒后真言的免疫力日渐增强，喝醉之后回去，日子就难过了。先是不理你，冷暴力凉你几天。这几天中，自己一定谨言慎行，在老婆开口之前绝不先说话。更重要的是手脚一定要勤快，眼色一定要敏捷，做饭，刷锅，洗衣，打扫卫生，给老婆孩子添饭，乃至打洗脚水等等，都要做到迅速干净彻底而心甘情愿。及至有一天，老婆孩子要说话了，则必须垂手肃立一旁，洗耳恭听家训。老婆的家训是经过时间地发酵和精心锤炼的，脱口而出，干净利落，有如疾风暴雨：“酒醉后说过酒醒时说过有人的时候说过没人的时候说过就是死性不改要是喝出事了怎么办还要不要家了还要不要娃了你不喝多你就能死？”一席话，必让我惭愧万分，悔不当初。
过后喝酒次数虽有所减少，但总是自己意志不坚，心志太软，又极重情义，也架不住朋友同事相劝和酒场氛围的诱惑，十几年来就一直在“喝了，多了，醉了，悔了，戒了，想了，又喝了”中间循环，身体也每况愈下，胃炎，胆囊炎、脂肪肝相继找上门来。只到三年前的正月初二后，一切才陡然变化。
那年初二，兄弟三人外出拜年，事先说好小弟开车，不喝酒。先到姑姑家，和姑表兄们素日关系不错，大表兄二表兄平日工作生活上多有照应，那日大表兄拿出最好的酒，极尽热情，弟兄们开怀畅饮，好不痛快。喝完之后，又去大姨家拜年，因母亲已经去世，大姨一家人极为珍惜这份亲情，姨表兄拿出酒来，弟兄们忆及小时一起玩耍的情景，不免唏嘘感叹,不知不觉中又不知喝了多少。完了本该回去，但大弟第二天就要去上班，就又去了二姨家。在二姨家已不胜酒力，拒绝喝酒，谁料二姨家的姨表兄说：“能和大姨家的表兄喝酒，在咱家就不能喝，是不是嫌哥哥日子过得可怜？不多喝，只一瓶！”无奈之下，又喝完一瓶。黄昏时分，回到家里，已意识模糊，到头就睡。两三个小时之后，我开始呕吐，到最后竟然吐出血来。父亲大为恐慌，我看到自己吐血，酒也吓醒了一半。父亲急令两位弟弟送我去医院，我一路上吓得不断催促弟弟。到得医院，值班医生极不耐烦的问：“咋了？” 我抢着答：“酒喝多了。”“什么症状？” “吐血了！”“吐了多少？”“一脸盆！”医生骇然抬头，吃惊的问：“吐了一脸盆你还好端端的站着？”大弟气的抢过话头说：“哪里是一脸盆，就几口，脸盆里是水。”后来医生诊断为食管受伤，然后就是输液，一家人一晚上没睡好觉。那晚的煎熬难受，非亲身经历不能体会。第二天早上父亲把我叫到他房间，严肃地对我说：“娃呀，这多年你喝酒交往应酬我没说过啥，但像你昨天喝到那程度，我不得不说你了。我今年马上70岁了，你的孩子还没成家立业，你上有老下有小，这样喝酒，你还有责任心吗？”父亲的话让我如五雷轰顶，冷汗直冒。事后小弟告诉我，整整一晚上，她大嫂一直在哭。这更让我愧恨不已，无地自容。接着过年之后，我一个关系极好的同事因喝酒意外身亡，去参加他的葬礼时，看见孤儿寡母，哀哀嚎哭，凄惨至极。从此立下誓言，绝不沾酒！
谁料人世之事，总有意外。去年，一个毕业多年，事业有成的学生回来看望老师，请我们几位老师吃饭。席间，学生给老师一一敬酒，真诚感谢老师当年教诲之恩。但敬到一位老师跟前时，他说什么也不肯喝。学生最后把那杯酒倒得只剩一个杯底，再三向那位老师表达敬意，但那位老师死活不肯喝。最后学生讪讪地说：“那老师您喝一口茶。”就在那一刻，我突然心生厌憎，一个人如此极端自爱而罔顾情义，即便身强体健，再活千年，又有何生趣？
此后酒戒又破，只是再喝酒时，必看场合、对象，如虚于应酬，人不投缘，即便皇帝亲临，也绝不喝一口。如遇亲朋挚友，彼此心意相通又肝胆相照，则千杯不拒，豪饮如常。只是现在酒量大不如前，喝着喝着不知不觉就醉了，醉了之后又狂态毕露，甚或醉态百出，种种言行非君子所为，事后又后悔自责，愧疚不已，觉得自己枉披人皮。现在更多是一个人的时候，偶尔弄一两个小菜，自斟自酌。三五杯下肚，只觉得几十载光阴弹指一挥，一些亲人转眼阴阳两隔，世事无常，人事变换，种种憾事，无法追回，当年豪情，几近消尽。每及此时，往往悲从中来，涕泗交流。有两次喝酒之后胡诌成的诗句，也许最能表达我的心绪了。
寒月疏星清辉冷，
孤灯清酒影伴身。
醉忆旧日团圆夜，
往事秋叶凋西风。
犹记年少斗残酒，
冲天豪气几曾休？
如今倾尽杯中物，
幽州台下水东流。
有时静思默想，总觉得这十几年莫名其妙的酒喝得太多，许多光阴在酒中虚度。设想假如人生重来一次，还会不会如此喝酒？但毕竟已年到不惑，知道人生没有假如。所以，从今后即便再好杯中之物，也当慎之又慎，以亲情友情为先，珍爱亲朋，珍重自我，珍惜光阴，如此方上不负天地日月，中不负殷殷亲人，下不负耿耿自我。
作者简介：夫子，原名朱宏刚，70后中学教师。低矮的屋檐下仰望飞翔，平凡的日子里追寻诗意。深信：待白发苍苍，往日所思所想 ，所悟所言，均为下酒佳肴，相伴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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