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水小说】灯人儿
无论男女,作为动物活在世上,一粒果子迸溅在嘴里的滋味是一样的,为对方梳理皮毛的眷恋是一样的,被命运碾过的痛苦是一样的,生之狂喜和死之无可奈何也是一样的。by 柴静
灯人儿
文|夏红霞
她是彩灯里的灯人儿,圆润的双肩在灯光里像两个山梁,勾引着外面的人呆呆的看着,尤其在深夜经过门前的人,没有一个能逃得开的。
一个院子,在周围铅色的墙里微微的露着头,伏在夜里,听着麻酥酥的歌。那一首曲子在软糯的季节发酵,经过一夜的陈酿,终于在东方吐出红色时停了下来。她从灯里走出来,打开了房门,看到老爷从西厢房的妙娥房间里出来,老爷穿戴整齐,形色匆匆,直奔前门就去了,妙娥站在门口,酒红色的旗袍裹着丰满的身体,是一个浸透了的红酒雪梨。老爷昨天晚上是享受尽了。妙娥抬头看到了她,对她一笑,说声:姐姐早。便以一个女人能看透的眼神瞟了一下她。伸出手拉上房门时,还不忘再看她一眼,如一只猫暖了一上午的阳光,睁开眼,懒懒的瞄人,略有不屑地一看。
老爷有四房,大太太是老爷的原配,老爷娶了门当户对的太太,风光一时,可太太不懂风情,老爷半年后就到外面偷腥了。太太死鱼一样躺在那个床上,想着老爷的身体,浑酿酿的一团,终于有一夜另外一个男人爬到了太太床上,裤子刚退下来,老爷就进来了,老爷的脸在月光里凝固成石雕,冷冷的。之后那个男人没了踪迹,太太还住在那个属于太太的房子,可太太已经失去了太太的地位。从此老爷又娶两房,分别住在东西两厢房里。老爷如果不在外面找女人就住在东西两厢房内,老爷喜欢掐着她们身上的肉,她们嗷嗷直叫。尤其是妙娥的叫声,半夜里传的更远。
一年前,老爷娶了四房就是她,她的父亲因变故急需钱,没办法,先是卖给城中的名宿作为填房,名宿没有消受得了,人到古稀还要在十八九岁的女人身上开疆拓土似乎不可以,圆房的当天,名宿就在女人身上一命呜呼。这一切对她来说没什么,她依然容貌冰冷,像一朵水仙花冻在冰里,冷冷的看着世人百像。老名宿家的数十口人各怀心腹事,丧事结束后就把她撵了出来,但她带走了属于她的五百两银子。随着她回娘家,第二家的媒人进门了,没说啥,她父亲又把她这个美人坯子卖给了老爷,做了老爷的四房。有人奇怪,为什么老爷娶一个克夫的,老爷心里有数,老爷行医多年,深知名宿的身体,并且暗示过名宿,不要接近女色,更不要与女人同房。可惜佛前的真话他不听,非要转过镜子享受那风花雪月,这能怪谁呢,鬼不抓你,你自投归去。而她,现在老爷娶的四房,是这个城里最美的女人,像个灯人儿一样,让老爷的心像灯笼一样在半夜里荡来荡去。
老爷娶了她,就留恋在她的最后一层的正房里,老爷如刨除男女那些事,是个不错的附庸风雅的男人。在春桃开花时,老爷喜欢和她一起来赏春景,杜鹃啼尽,燕子环飞,老爷轻轻的吟出:杜鹃三更引春归,燕子五更环春来。她会对上:柳枝妖娆攀东风。老爷看她一眼,惠心的一笑。老爷在整个四房里最宠她。有一段时间,老爷除了到外面做生意,夜夜都留恋于她处。她也算是高兴,夜夜云雨,滋润的别有一段风流姿态了。她本是善良如璞玉,埋着一个耽于幻想的忧愁的种子,这个种子只要遇到适合的环境便可以萌发生芽长叶,老爷给了她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一个人。她的心思附着在三月的花蕊上,一路飘香,又怕这春天去的太早。有时她都忘了,自己曾经发生的一切,忘了名宿在她身上拔着那张像核桃一样皱在一起的脸,和死时狰狞的样子。每每在镜子前装扮自己时,她总是画完鹅黄之后在脸的底侧点个红点,书上说,这是招子的,她的根扎在了几重的四合院里,她想在哪里繁盛起来,膝下多子。
老爷和她过得像真正的夫妻,燕子双飞,宿在房檐上,看的老爷心里痒痒的,老爷这样下去必会在她那里种得一儿半女,好日子对于她来说,指日可待。老爷其他三房做些什么呢,没有一个主儿是闲着的,唯有太太在房子里诵经念佛,好像早已脱了尘俗,只不过偶尔蹦出的话:这群妖精早晚会被小鬼带走,方能证明太太还是一个尘心未净的人。二房是貌似一个很老实的主儿,圈在头顶的一圈假发,分明是让人知道她原是一个丫头,她是太太的陪嫁丫头,老爷在太太来了的两个月就对这个丫头下手了,一夜床寝,等太太出事后,老爷就迎了她做了二房,也算是对太太的一个交代,可二房一直做下人的活。她在老爷身边,就如太太在老爷身边一样,太太夜里叫她去,询问老爷的一些细节,二房都会如实作答,太太满意的笑了笑,让她下去,并嘱咐一声:好好照顾老爷。那话里话外的言辞真是深不可测。三房妙娥丰满的像个桃子,一个熟透的桃子,这个桃子本应供人吃了的,一旦闲置,恐怕就会烂掉,可妙娥已被老爷冷落了一个多月,如果老爷再不来,就要闻到腐烂味儿了。这三人,眼睛里有刺,她们瞅着最后正房她的房间,那些倒映在灯下影子,不知向她吐了多少吐沫。
圈在四合院里的女人仰着头,看到的只是四方四方的天,天空里的星子每到夜晚时总填满了四合院的四个角。让女人们恍恍惚惚的,觉得离开这套房子才能看到更多的星子。数星过日子像流水一样,如能起了波澜,只为一个人,老爷,是这个院子里所有女人最为关注的人。老爷又是女人们整个天,女人们一点点奢侈的快乐,都在他那里。可他,这个老爷又怎能知道呢,她们只是床上的一扇被子而已。
老爷有一个爱好,喜欢颍州的陶瓷,颍州的官窑历史悠久,出品的陶瓷品相好,想当年是朝廷的贡品,宣统皇帝当初没得到颍州官窑已经运出的陶瓷,就被撵出了紫禁城,传说运出的物件有很多就留在了当地。老爷通过层层关系,弄来了两件瓷瓶,兰花白釉,精致美观又不缺乏大气雍容。这俩白釉瓶是老爷的命根子,老爷把两个瓶子放到了待客厅的条形画案上,旁边又上了深谷里的幽兰,这股文雅劲让来此的人好生羡慕。可老爷的四房,偏偏没长能看透这一切的眼睛。一次,她来到厅里,想截下来几个花枝,埋栽在自己的花盆里,当她摘下花枝,转身时意外的事发生了,她拿的小铲子一下子把一个白釉瓶扫到了地上,瞬间碎掉,她哪知是老爷最喜爱的,叫下人扫了去。像没事人一样地回到自己房间,侍弄那些花去了。那日老爷回来的很晚,这一天不停的忙碌让老爷疲倦不堪,老爷在会客厅里坐下,刚坐下便发现少了一个白釉瓶,老爷大声唤来仆人,问个究竟。下人说是四姨太太,老爷气不打一处来,让人找来她,并责罚她跪在厅堂里一个时辰,让李拐子看着,不到时候不能起来。老爷气冲冲地离开了,拐过连廊走进了妙娥的房子。那一个时辰对于她来说,只能听到妙娥嗷嗷的叫声,其它什么都听不到,只能看到忽明忽暗的烛光和李拐子鬼气地笑,其它什么都不看不到。最后, 她眼前呈现出名宿临死时的那张脸,一下子有数不清的脸在眼前飞,边飞发出那种淫荡的笑声,一时间她分不清哪些是老爷的,哪些是名宿的。
第二天,她又变成了以前的样子,冰冷冷的和孤单单的四个角为伴。整天藏在屋子里,她冷的让人不愿靠近,包括老爷。老爷总在那两房里留恋,春色荣荣,好不惬意,哪还有她这个人,甚至连她的影子也没有。早晨老爷从妙娥房里出来,妙娥看她的眼神分明在嘲笑她现在的结果。她无心于此,她心里的恐惧像一张网一样挂的东西越来越多,最后暗无天日。春天的风小月明,那一夜夜的枝条倒映在她的窗前,像扎牙舞爪的恶鬼扑在床子上,等着一个好时辰,之后把她带走。又过几天,她病了,浑身冷透了,她不愿起来,躺在床上,一天两天三天。有人告诉了老爷,老爷让人找郎中来,大家以为是初春的春寒,四姨太太身子骨禁不起春天的寒气,可经过郎中把脉,发现她害喜了。老爷知道这个消息后,立即让人把她的正房打扫干净,换上了新花,老爷发下了话,四姨太太喜欢什么,无条件地安排什么。老爷来她的房里,晚上搂着她,抚摸着她的小腹,抚着自己的骨血,心里有了一股温暖的东西流出来,让三十多岁的男人从天空里翱翔的鹰变成了缱绻在廊下的燕子。
一个男人如果是鹰,什么都是他的猎物,包括女人;而一旦成为燕子,什么都是他的依靠,也包括他的女人。老爷逐渐发现自己很依赖她,有一些一日不见就想的念头。老爷鹰犬于世十几年,经历大风大浪越能高高在上,看着匍匐在他脚下的女人,她们还不如看家的狗,唯有了这样的血脉关系,女人才会在他心理站起来,像一个人样。老爷的四姨太肚子日隆,下人细心地照料,四姨太越加得富态,凝脂似雪,怀有身孕的她是这个院子里最为灿烂的花朵,
她暗喜自己常点红痣,果然应了书上的说法。她满足了,这个院子里有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她能以之为依靠,也就别无他求了。
中秋月圆,这是颇为讲究的大户的大节日,晚饭过后,全家都在院子的中心的凳子上看月亮,前面的圆石桌上摆满了当季的水果,一家人无论是谁,无论是怎样的心情,都要在这个场面上表现出快乐得样子。当四姨太到场的时候,整个气氛更加快乐起来,各个都要上前嘘寒问暖,一个让吃桃子,一个让吃琵琶,让吃这让吃那,四姨太不得不吃着,如果不吃,老爷看到是不高兴的,为了应承这些人,她也要吃。一把桂圆送过来,她有些犹疑,可最后还是拨开了一两个,晚饭吃的鸡汤还在胃里翻滚,和着桂圆的味道,她感觉那味道怪怪的。将要临盆的她,在这样的院子里,犹如那寒夜瑟瑟发抖的小树,柔弱的样子可让人生出真正的怜惜。
灯人儿,在燃着的灯芯里,有了一丝暖意,在温和的光里,她的身体虽臃肿,可柔软的心思铺满了整个床面,没有一个女人能像她那样的幸福,当身体不是迎合他人的东西时,那些床笫之欢也在月光流云中,成了种子成长的沃土,不堪又会怎样呢?
半夜时,一场血光之灾降到了这个屋子里,她疼的死去活来,还是生不下来,最后她用劲时打出血,汩汩的血殷红了整个床铺,外面的人,只听到一句:我的孩啊,就没了动静。接生婆出来告诉老爷是个儿子,老爷高兴的返到祖堂里上香,他都没有听到下一句,四姨太没了,大出血。
从此,这个孩子的娘是太太,爹是老爷。和她有什么关系。
作者简介:夏红霞,笔名凌波微步。辽宁省辽阳市人,老师一个,双手握笔,笔下写人生。
REVIEW
读而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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