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泰安

老 哥 泰 安一一 送别老刘回故里颐养天年徐祖恂午后,秋阳斜照,我驱车赶往江湾/逸仙小区。已打包好的行李堆在客厅里,82岁的老刘和老伴即将回山东泰安老家养老。  他们原来在上海一起生活的小女儿,在法国已定居十多年。大女儿在老家泰安,也已是“三代同堂”,两年前专为二老买下三房二厅的新居,期盼着双亲大人回老家颐养天年。  一年前,老刘曾谈起过回老家养老的想法。没想到疫情刚好转,他们说走就走,而且处理了上海的房产,彻底搬家。老刘真的走了,触动了我们过往四十二年的一段共同记忆,也是永远珍藏在我心底的一份温暖。(一)  我与刘业信相识于1978年秋,是从上海机施公司与凿井公司合并开始的。  那时我灰头土脸刚从一场“审查”中脱身。因文革中应时而写的那些“破文章”,被列入单位清查运动“说清楚对象”黑名单,暂停工作,享受专人学习班“洗脑”,生平第一次成为“审查对象”。吃轧头受批判,一番倒腾后,算是躲过一劫。但成了有"污点"的同志,不能重用,岗位也由原来党委办公室秘书,调任公司行政办公室秘书。老刘成我的顶头上司,时任行政办公室主任。  老刘来自合并前另一家公司,当年四十刚出头,年长我一轮,喜欢用笔毛写字,一口山东腔的普通话,衣着随便,戴着眼镜,不苟言笑,爱喝酽茶,烟瘾不小。办公室里我俩对桌而坐,烟灰缸上搁着一支烟,发着暗红色的光亮,一缕淡蓝色的烟线在我们中间袅袅飘着。我私下猜度:老刘一定是个老派的严肃的上司。  但真打起交道,就让人感到他的热度。开始是工作上的接触,碰到在单位加班写所谓的“大稿子"时,他会为你悄悄找来取暖器,准备好夜里的点心。去郊区工地或较远的基层了解情况,又想办法破例给我们“秀才”备车,说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路上。那些我最头疼的秘书差事一一会议记录,他主动揽下。在办公室细碎的琐事面前,从不指使别人,总是抢在前头,一早上班,连茶都给你沏好了,我这个部下倒成了“甩手掌柜”,真不好意思,他却说自己住宿舍,不用挤车耗在路上。偶尔工作上出了差错,他又会帮你“补漏”,为你“顶雷”,主动承揽责任。在仍然以所谓政治正确度人,阶级斗争惯性起作用的氛围中。老刘以简单的真诚和善意,营造了宽松的工作"小环境",也成我难得遇上的有温度、可信赖的领导。(二)  真让我与老刘走得更近的是一次私事交往。  1980年,仍然是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和女友以及在家人鼎力帮助下,拼尽全部积蓄,还七拼八凑借了点钱,在中山北路买下了一间私房,打算简单修理一下作为婚房。苏州的朋友得知后,带着一帮正在上海造桥的工友,决定利用过年前工地休假,突击几天帮我搞定。  春节将至,三十多平方的“弹丸之地”,一下子来了木工、泥工十来个大师傅,人齐了,开工在即。但材料迫在眉睫,修房的“三大材料”,木材、水泥总算解决了,没想到黄沙供应“断档”,附近哪儿也买不着。老刘知道后骑着“老坦克”到处找,最后,在他老朋友帮助下弄到了沙子,随即又联系车辆,亲自装车、卸车。夜晚,一堆沙子妥妥地垒在了我家门前,临走时还再三关照:“还有什么事需要帮忙?修房子事多,千万别客气。”  老刘的话绝非客套,在施工的一星期里,几乎每天下班后,他都会骑上半个多小时自行车,到修房“工地”关心一番。周围的新邻居还误以为,忙里忙外的老刘是为自己儿子结婚修房子呢。  最后两天,我和干活的俩个工匠,因严寒突袭和过度劳累病倒了,老刘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骑着自行车带来医生朋友,深夜敲开我家门,送医送药。让我们全家都十分感动,一生谨慎交友的父亲也感慨说:“儿子,有朋友真好!”  修房完工,帮忙的兄弟们将回苏州乡下。为了表示感谢,我知道工匠兄弟最奢望的是带点“牡丹”“凤凰”“上海”(香烟)回家过年。老刘又从一帮“烟鬼”朋友那截下计划供应的“口粮”,湊了好几条紧俏的香烟送上门,给了工匠兄弟意外惊喜。临行前,领头的苏州朋友对我感叹:“哪里去寻这么好的领导?比亲阿哥还要好,遇到老刘真是你的福气!”(三)  我佩服老刘,老刘有恩于我。他对部下、对朋友的好,是属于那种“只做不说的人”。我们也成了可以掏心的忘年交,无话不谈的挚友。老刘秉性耿直,是铁骨铮铮的“山东汉子”。  刘业信,山东章丘人,1939年在抗战烽火中出生。抗战前,刘家在镇上经营着一家的裁缝店,家底殷实。1938年父亲毅然抛家舍业,毁家纾难,带着二十多台缝纫机和一批徒弟、帮工投身抗日救亡,先是为党领导的抗日武装做军服,后成为八路军山东纵队三支队最早的被服厂。解放上海随军南下,父亲已是正团职老革命,进城后另娶新欢组成新家,住在四川路高档公寓一一河滨大厦。  "上海的爹,乡下的娘”,两难选择中,少年刘业信性格倔强,他“宁可跟着乡下的娘,不愿依附当官的爹”,在乡间待俸母亲,过着俭朴的生活。直到1956年十七岁,才在父亲的一再催促下到上海读书。(父亲觉得亏欠,为了儿子前途,把刘业信接到上海)两年后,1958年在上海建筑职业学校毕业,入职上海凿井公司。为了不伤母亲的心,他宁愿挤在简陋的宿舍,不愿住进父亲宽适方便的新家。  虽然在上海工作,但他仍然牵掛山东的母亲,为了不使老母孤独,二十四岁那年与家乡的明老师结婚,育有两女,为了母亲为了家,三十年上海、山东两头奔波。直到1989年,“天命之年“的老刘才将妻子和小女儿迁到上海,算是把山东的家搬到了上海。他的那份耿直和倔犟,难能可贵,无论对待家人、朋友,工作、生活,他不为世俗所左右,他活得简单而明白。(四)  刘业信做事待人,喜欢直来直去,不掩饰,不圆通。有人说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我领略过他的这份坦然和通透。  1981年,我的一位亲人,突发脑溢血病故,办丧事急需从四、五十公里外的远郊取一些物件。按照公司职工特殊情况公车私用的规定,老刘帮我安排了一辆吉普车,准备当天下午跑一趟。这也是当时照顾职工应急,按规定自付油费,正常公车私用。  午餐时,公司一位“大领导”在食堂找到了刘业信,不问青红皂白,雷霆震怒,硬是拦下这趟“公车私用”。老刘据理力争无果,干脆与“大领导”怼上了,要请私假坐长途车帮我一起办“私事”,气得那位“大领导”拂袖而去。  虽然,那次我没沾到“公车私用”的便利,也没让老刘同行,临时找了俩个小伙伴,直到夜晚十点才返回市区,一路风尘仆仆累得像狗,但老刘的仗义却让我感到温暖。为了别人他是条汉子,无论与公与私,当你困难临头时,他会护佑你,为你挺身而出,他是同事、朋友后面一根有力的支撑。(五)  老刘待人有情有义,与他共事的人都深有感触。一般认为重情重义的人不容易讲原则,其实不然,在原则面前他有时比谁都执着。  八十年代,老刘很长一段时间兼任公司机关总支书记。1982年,公司一位老工程师的高级职称申报和入党问题,在机关引起过一场风波。  老工程师陈某,解放初上海圣约翰大学土木工程专业毕业,解放后一直从事建筑业,是上海机施的创建元老,为机械施工行业做出过许多开创性的工作。作风踏实,工作勤勉,每天清晨,在公司他是来得最早的工程师;在车间、工地他是动手派、实干家,与工人如同兄弟。  这年拨乱反正的上海建筑业,首次恢复高级职称评定。在上海机施,陈工的学历资历、专业水平、工作实绩,无疑是申评高工的不二人选。同时,陈工还向机关党组织再次表明了要求入党的政治夙愿,机关党总支对陈工的入党,也进入了党内征求意见的程序。  那是乍暖还寒的春天,阶级斗争的惯性思维和人际间的非正常心理又在暗中作崇了。负责申报技术职称的组织部门某人和当时公司“技术大领导",抛出一份“奇葩”申请报告。原本专业性很强的高级职称申请报告,却“狗尾续貂”,长长地写上了陈工两个“历史瑕疵”:一是解放前,陈某在教会中学读书,集体加入过基督教;二是解放初,陈某在亲戚开的小工厂投资,有过小股份。污名当然直指参加过教会,有过剝削经历。  陈工“历史瑕疵”的传闻,在公司机关不胫而走,目的不言而喻。我与老刘在办公室议论起此事,老刘愤怒了。这是已经弄清楚的那两段历史,旧社会拖泥带水过来的人,谁没有点瑕疪?是评技术职称,又不是政审选领导,与这小小的瑕疪有何相干,这不是在整人吗?老刘干脆说,“能不能评高工?我们管不了。能不能入党?是机关党总支的事,我们有发表意见权利。"  在老刘的推动,机关党总支加快了陈工申请入党的工作程序。就在这一年,陈工光荣加入共产党,在支部大会上刘业信和公司纪委书记亲自做陈工的入党介绍人,老刘执着让人敬佩。  后经一波三折,老工程师的高级职称也实至名归,陈工双喜临门,与众多中国老知识分子一样迎来了人生的又一个春天。   * * * * * *   1984年因工作调动我与老刘分开,后来老刘也离开了办公室,调到公司所属的上海深井机械厂任总支书记。之后,很少再有工作上的联系。  我与老刘一起六年,虽工作同事时间不长,但却结伴同道已成一生之緣,性格秉性使然,使我们越走越近。延续四十二年共同经历的蒼茫风雨,老刘是我的良师益友,可以依傍的大树,也成了一辈子的“铁哥们”,我们的友情也像珍藏的白酒一样愈久愈浓、愈陈愈醇。  秋风依旧,桂香益浓。  暂别了,刘老哥!归去来兮,初心犹在。我们相约来年泰安见,仍然是一壶老酒喜相逢。  今日惟愿:东岳高耸,老哥泰安。(2020年10月4日写于沪上)

上海江湾逸仙小区,临别留影 ▲

老刘山东新居, 泰安天竹小区 ▲

泰安天竹小区,绿树环抱,鸟语花香,颐养天年好地方 ▲ 附记  送别轶闻今天(10月20日,周二),82岁的老刘和老伴告别生活了64年的上海,回山东故里颐养天年。清晨,我去江湾逸仙小区为他们送行。  6:20出门,导航上“中环高架”红色呈紫色,拥堵高峰提前到来了。我下了高架,向北绕行江场路,走场中路,总算约定时间7点抵达。满以为赶9:50的高铁,时间绰绰有余。可是,刚驶出小区欲上高架的几百米,走了半个小时还是堵得严严实实。最后,只得绕行地面,左冲右突,几乎是全线拥堵,直到9:33才算冲到虹桥火车站,好险,差两分钟就停止检票。隔着车窗,目送两位手忙脚乱的老人拖着拉杄箱,让人唏嘘不已,原本二十多公里车程竟开了两个半小时,车堵,人心更堵!再堵回家已是10.40。这次送别之旅,从早上6.20出门算起足足四个多小时,耗时比老刘坐上海至泰安的高铁还多,而且差点赶不上趟,还好最后有惊无险,也算轶闻一件了。现代交通的快与慢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城市交通还是“地铁为王”。附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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