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月报】程金焕:泥瓦匠(长篇连载12)
长篇小说连载《泥瓦匠》:
第四章
菊花一把拉住桂花认真问道:“快说,长贵交代了什么事?”
桂花说道:“三件事,前两件交给你,后一件交给我,明天上午一定要办妥。第一,去钱家村让吴勋的岳父母把荷花和孩子接到他们家去,以防杨家族人来闹事惊吓着她们母女;第二,叫吴勋的父母这几天回避一下,白天不要呆在家里。第三,请村上干部出面去雍川协助处理事故。吴勋已经给村长打过电话了,他不便回来。”
“那你明天还要去吗?”
“当然,我要陪他们去,能帮则帮,见机行事,做到力所能及。”
“好吧,明天咱们分头行动。你去了就为长贵多操点心,让他说话小心点,别得罪人,以免惹火烧身。”
“放心,长贵鬼着呢。”说着眨了眨凤眼调皮地说“就你知道疼他,关心他的人多着呢。”
“又胡说八道,赶紧去酒店吧,梅花还等着呢。”
原来桂花走后,振邦就打发他的侄子栓梁连夜赶回去。一个是安慰栓柱媳妇,一个是请杨来智和村干部他们出面。谁知栓柱媳妇见公公婆婆没回来,就知道事情不妙,早哭得泪人一样,要去雍川看个究竟,一岁多的孩子见妈妈哭也跟着哭,多亏左右邻舍劝说照应着。
次日上午十点左右,桂花和村长于大叔他们一块来到部队招待所时,杨来智及杨树湾的村干部们已经在等候,两边见面互相打过招呼,长贵让大家坐下。桂花给大家倒了茶拿了烟,瞥见长贵眼圈都熬红了,就知道他一夜未合眼。着实替菊花心疼了一阵子,心想摊上这样的事情谁睡得着呢。
长贵向大家说明了一下事故发生的经过及抢救情况,并对死者家属做了言辞恳切的安慰,表示公司愿意为死者做出一定的补偿。长贵心里清楚,昨天晚上雍川中学柳校长、万丰公司朱经理和吴勋他们根据时下的工人工资、城乡消费水平及兄弟单位的死亡事故处理标准,综合分析论证后决定的处理方案是:栽住三万,不超过五万。
长贵说完杨来智就接过话茬道:“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多少钱能换来一条鲜活的人命呢?杨栓柱年轻力壮,正是孝敬父母养活妻小的时节,就这么白白地走了,给几个钱那就算完事了,要知道他一辈子要挣多少钱哩?”
一石激起千层浪,杨来智这么一说,栓莲姐弟便哭哭啼啼说弟弟多么可怜、弟弟对一家老小多么好、在老人跟前多么孝顺,撇下孤儿寡母谁来养活,以后孩子上学谁来管……俩叔叔也说栓柱这孩子怎么听话、怎么懂事、怎么有出息、怎么尊敬长辈、在他哥嫂跟前怎么好……村干部也说这孩子家里怎么怎么离不开,撇下这一摊子怎么办等等,一起说了九船十八车,听得在场的人都流下了眼泪,心硬的也都渗出了泪花。
柳树湾村的于村长用右手的中拇指擦了擦眼角说道:“大家说的都对,情真意切,发自内心,大家也知道建筑行业是个高风险的行业,但也是个来钱快的行业,咱们泥瓦匠除了种庄稼以外,剩余的时间干什么去,那就只有搞建筑,那就离不开风险,在风险中求生存就避免不了发生事故,事故的随意性很大,不分男女老少,谁运气不好谁就碰上,俗话说黄叶落青叶掉,黄泉路上无老少,人死不能复生,说孩子千好万好如今已经没有用了,咱们活着的人还得活,要活就得有生活来源,生活来源就是钱,咱们考虑考虑,给孩子补偿补偿,也算尽了活人的心,也安慰安慰亡者的魂灵,使活着的人有个生活依靠。”
于大叔的一席话把谈判扯上了正题,这边要了十万,这边还了三万,谈了一上午也没谈出个道道来,到了下午谈判就陷入了僵局。虽经几轮口舌之争,双方都做了点让步,但还是没有结果,看看时间不早了,长贵觉得筋疲力尽,他对村长于大叔说道:“大家辛苦一天了,不如先去吃晚饭吧。”
“好吧,吃完饭休息休息,也叫大脑歇歇。”
饭后,杨来智叫过栓堂栓梁兄弟俩耳语了几句,说是让回家去看看。其他人也劳心费神了一天,各自休息了。
吴勋父母提心吊胆了一天,天黑才回到了家里,一夜未睡个安稳觉,天麻麻亮老两口就起来了,吴四旺拿着烟袋蹲在院子里抽烟叶。吴四旺兄弟四个,老大老二已经不在了,几个侄子都不在家,昨天他在老三家呆了一天,兄弟两个把吴家的后生挨个排了一遍,还算吴勋是个出类拔萃的,可惜孩子刚刚才开了个头就遇到了这样的事,也不知道他那里能不能扛得住,杨家要来闹事就是为了给他那里施加压力,一条人命啊,不知他到底赔得起赔不起,这得要多少钱才能够啊?
菊花一觉醒来,看看天快亮了,想想昨天一天无事,今天却说不定。杨家若要来闹又没有迟早,万一撞在当面,发生冲突就不好了,想来想去还是安排吴大叔和大妈住在杨柳湖酒店里最妥,一来吃饭方便,二来有吴娟照应。于是她穿上衣服跳下床来,梳洗打扮一番,就出门朝吴勋家走去。
“咚咚咚”的敲门声把吴四旺吓了一跳,听见是菊花的声音才放心开了门。来到屋里菊花刚把她的想法跟吴大叔和大妈说完,他们的女儿吴娟就来了,她说昨天晚上栓柱的俩哥哥回来了,连夜组织家门户族的人,今天可能要来闹事,得赶紧躲一躲。于是,菊花又把她的想法给吴娟说了一下,吴娟非常赞同。于是,老两口就收拾了一下屋里,锁上房门和街门随着菊花吴娟来到杨柳湖酒店住下。
太阳升起来了,霞光照在湖面上,也照着湖畔的杨树,湖边的苇子丛,那杨树叶和苇子在晨风中飘动摇曳,远远看去像镶着一圈金边。菊花站在杨柳湖西边的观雨亭里手扶着栏杆朝湖东边望着,一直望到了杨树湾的村口,忽见黑压压一群人朝桥上去了,知道是杨家人闹事来了,便赶紧走下观雨亭朝村子里走去,按照吴大叔的意思她要给吴家的家门户族逐一叮咛一下,杨家来闹事大家只悄悄看着,只要他们不破坏东西就行,爱说什么都不要干涉以免发生冲突。
正待说完,栓堂栓梁兄弟俩已经领着家门的一帮兄弟和侄子,还有几个中年男子和几个中年妇女,簇拥着一辆人力车来到了吴家的门前。车上是已经哭得有气无力的栓柱媳妇香杏。香杏自从知道栓柱出事以后,就哭得悲痛欲绝,茶饭不进,几次要去雍川,都被大伙拦住,现在已经哭得只有眼泪,没有声音。可怜那一岁多的孩子,在车上摇摇晃晃睡着了,这回大人们吵吵嚷嚷一闹又惊醒了,哭闹了起来,几个中年妇女轮换哄着。
一帮年轻人早把街门拍得山响,有人吆喝道:“把香杏背进去,躺在吴家的炕上。”
无奈吴家大门紧锁,院里屋里空无一人。一帮人闹腾了一阵,有人说要吴勋偿命,有人骂吴勋是缩头乌龟,还有骂得更难听的。
看热闹的人开始从自家门缝看,后来探出头来看,最后就在自家门前两人一堆三人一伙远远地看着。
他们闹了一阵又一阵,一直闹到中午饭的时候,看热闹的人大都回家吃饭去了。香杏便把孩子搂在怀里喂奶,可是大人都几天没吃没喝哪里有奶水,孩子咂了半天咂不出奶水又哭了起来。
有两个小媳妇站在自家门洞里悄悄地说:“看那香杏怪可怜的,长得水灵灵的命却不好。”
另一个也说:“就是的,本该花骨朵一样却像霜杀了的茄子一般,一上午只是哭,也没个人给一口水喝,就是有点奶水也早变成眼泪了,更可怜那一岁多的孩子,这么小就没了爸爸。”两人说着眼圈也有些湿润了。
两人正说着,只听得吴家院子里“乒乓乓乓”一阵乱响,待吴家家门里的人赶出来时已经迟了,街门也砸开了,吴四旺新盖的二层楼的窗玻璃全被砸了个稀啪烂。
杨家兄弟及侄子见有人出来了便大声吆喝道:“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明天我们还要来。”说完一行人扬长而去。
回到杨树湾,家门户族去的人大都各自回家,只有栓堂栓梁和几个侄子把香杏送到家里。邻居王奶奶端来一碗米汤给孩子喝。隔壁玉花嫂子端来一碗面条叫香杏吃。
香杏哪里吃得下,早有两行眼泪下来了,他爬下人力车,想说两句感激的话,却只觉天旋地转,耳鸣恶心,一头栽倒在地上,额头上冷汗直冒,四肢厥冷,手脚冰凉。
“哎呀,不好了,快来人啦,香杏昏过去了。”一帮子人一下子乱了套,围着香杏喊的喊、叫的叫、摇的摇,香杏就是人事不省。
大家正急得没办法,栓堂赶紧打发侄子去叫来了杨树湾村医疗站的医生孙仁,他走到香杏跟前拿出一根银针,照着鼻根的人中穴一针下去就苏醒了过来,香杏只觉得浑身像棉花一样,怎么也撑不起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她抬到炕上去躺下。
医生给她测了血压,号了脉说道:“血压太低,脉象虚弱,是因悲伤过度流泪太多,伤了肺肾之阴,致使阳随阴脱,出现昏厥,需要增加血容量和补充能量。先输液再吃中药调理。”
“那就先输液吧,吊针来得快。”
医生孙仁打开出珍包,取出药品,给香杏吊上了糖盐水和能量合剂。这下大家才算安下心来,各自回家吃饭。
这香杏家也是几间瓦房,厨房占一间;公公婆婆住一间;他们小两口住一间,房子不大收拾得倒也干净,家具是一个大立柜一张写字台,桌上放着茶叶盒、茶壶、缸子热水瓶及梳洗用品等。
玉花嫂子给医生孙仁到了杯茶水说道:“喝口水,辛苦你了。”
“不辛苦,这是医生的本份,还是你们邻居操心多些。”
“你说得也是,自从出事那天起我天天在这里。可怜栓柱命苦,结婚拉的帐才还清,眼见日子一天天好了,小两口也恩恩爱爱,铮铮长得也乖,不想却出了这意想不到的事,这对香杏的打击太大了,实在叫人难以接受。”
“是啊。”孙仁同情地说:“谁遇上这样的事都难以接受,但还是要想开点,身体要紧,孩子还要人管呢。”
两人说到这里都沉默了,只有吊瓶里的液体像眼泪一样滴答滴答一滴一滴地往下滴,哭诉着香杏家的不幸……
吴勋听说杨家人去家里闹事,只害怕父母吃亏,就叮咛长贵和于村长他们再作让步。
在下午的谈判中于桑村长已经将最后的底牌翻出,谁知杨家人仍然不依不饶,咬住六万不松口,眼看着天快黑了还是没有结果,最后不欢而散。
晚上,吴勋、柳校长和朱经理在梧桐雨酒家设宴招待了于村长他们。
朱经理见到桂花问长问短,并向柳校长做了介绍,桂花当即邀请柳校长有空来杨柳湖玩。并向柳校长介绍了杨柳湖风光有多好,湖上有多少条船供游客玩,其中有多少只情侣船,多少只敞篷船,多少只儿童船,还介绍了杨柳湖大酒店都有什么设施和服务项目等等,说得是眉飞色舞。
村长于大叔打趣说道:“桂花真会打广告,见缝插针。”
“是啊,三句话不离本行,难得的人才,佩服!赶明儿一定要去参观领略一下。”柳校长说。
“好啊,包您玩得开开心心,住得舒舒服服,吃得有滋有味。到时候请村长支书陪你们玩。”
说话间,菜已经上齐了,吴勋给大家把酒斟上,对在座的进行了介绍,然后端起酒杯说道:“这几日大家辛苦了,首先我代表柳校长、朱经理对大家表示衷心的感谢,并敬大家一杯,请!”
喝完第一杯吴勋又说道:“第二杯代表我自己和咱们建筑公司给在座的各位敬一杯,请!”
大家再次举杯,吴勋接着说道:“第三杯代表泥瓦匠们敬大家一杯,请!”
喝完三杯酒吴勋招呼大家吃菜。长贵和桂花不停地给村长支书他们夹菜、敬酒,柳校长、朱经理也分别和他们碰杯表示感谢。
席间,村长于大叔说:“今天的谈判虽然没有定点,但已经定了大局,以我的观察按住五万五就能把事放了,这家人还是比较难缠的。”
吴勋看了柳校长和朱经理一眼,只见他俩交换了一下眼色,柳校长说道:“那就拜托你了,于村长,明天就五万五放事。再多一个子都不能答应,我们已经做了最大限度的让步,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你看前不久天然气公司那栋高层综合办公楼工地,有一个叫娇杏的小女孩才十九岁,她是给砌外墙瓷砖的师傅磨包口用的瓷砖斜角的,每天都在一楼磨,出入口有一个五六十公分高的台阶,台阶下面是地下室的透气孔,上面使用钢架板盖着而且用铁丝拧在一起连成一片,这小姑娘每天上下班都从这跳上跳下,可是先一天晚上加班,有干活的工人从透气孔往下吊东西,吊完后只把钢架板盖严而忘了用铁丝拧起来。次日小姑娘照常从那跳上去干活,下班时她又从那往下跳,一脚下去钢架板往前一滑,出现一大缝隙,小姑娘就从那掉了下去,看见的人们赶紧从坡道跑到地下室把她搀起来往上走,当时她还能说话,刚走到坡道口就浑身软瘫倒下去了,大家看时她的裤裆全湿了,送到医院就没救活。多可怜的小女孩儿,才赔了五万,听说还是一个搞劳务分包的包工头的外甥女。”说到这里,柳校长的眼泪都下来了。
听到这大家也流下了同情的眼泪。
次日,朱经理、吴勋都参与了谈判。长贵向大家介绍了一下朱经理。谈判刚一开始,杨来智就剑拔弩张地说道:“今天若再说不下个子丑寅卯,我们也就没有那么大的耐心和那么多的时间了。我们要去工地闹,叫你们施工搞不成;还要看你们有没有施工方案,如果有是不是经过专家论证了,并在施工中实施了,否则我们还要到劳动局去告你们违章施工、草菅人命。”
朱经理说:“杨师傅,我今天也不替吴勋他们说话,也不替你们说话,我给你们讲一件事:这件事发生在两年前的雍州市建设银行的一栋二十八层的建筑工地上,当时在这栋楼上施工的有两个农民工队伍。一个是四川绵阳的钢筋施工承包队,队长叫岳秀山;一个是重庆的模板施工承包队,队长姓李,大家都叫他李木匠。李木匠的队里就有一个小伙子出事了。”朱经理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向大家叙述着事情的经过。
那也是在伏天,天气热得跟上蒸锅一样,但工人们没日没夜地轮班干,工程进度一点都没落下。有一天,李木匠手下一个叫刘明的小伙子从十四层往正在支模的楼顶上搬运钢管、方木、竹胶板等材料,他先把这些东西搬到卸料平台上,然后叫塔吊弄到楼顶上。他在搬运的过程中,没注意踩在了一片盖在通风孔上的竹胶板上,没想到竹胶板被上面滴下来的水泡软了,人踩在上面中间凹下去,两边翘起来,形成一个开口朝上的弧型,正好十四层以下的墙壁全砌完了,那块竹胶板的两边在通风孔的墙壁上摩擦着向下滑,小伙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在通风孔中向下坠,情急之中他用两手十个指头狠劲地抠住墙壁,但手上的力气实在是太小了,他还是掉了下去。正好一层地面上有一个人在那里清理从通风口倒下来的建筑垃圾,他看见有一个人从通风口下面往外爬,一边爬一边挥动着一只手臂,好像嘴里还有声音,定睛一看只见那人的手上都是鲜血,指头已经皮开肉绽,中指无名指已经露出骨头,他吓了一大跳,眨了一下眼,再看时那人已经趴在那不动了,他赶紧大声吆喝,唤来了人将他抬了出来送往医院。当时我一直跟着跑前跑后,经检查脾脏破裂,其它脏器完好,生命体征尚存,医院立即给他进行了脾脏切除手术,总算保住了一条性命。小伙子时年才二十岁。他的父亲一个淳朴的四川农民,他在医院里看到儿子还活着,立时就高兴得哭了起来,他用脸在儿子的脸上抚慰着说道:“娃儿,只要活着比啥子都好。”
儿子举起两只缠满绷带的手搂住他的爸爸也哭了起来,哭完又笑着说道:“爸爸,我命硬,格老子的要不去。”
“是的,你母亲还要等着你娶媳妇抱娃儿哩。”父亲也笑了,他叫刘青山。
当时我就在场,真被他们父子俩的乐观向上的精神所感动。住院期间我经常去医院看他并和他的父亲摆龙门阵。出院后公司给他们处理了五千块钱,他就高高兴兴领着儿子回去了。
去年我有事去重庆,顺便去看了他们,他们家住在山上。下了依山傍水的公路要过一条河,河上架着一条索桥。索桥是用钢丝绳和木板做成,六根十六公分粗的钢丝绳作桥梁,上面铺着三公分厚的木板做桥面,两边四根十四公分粗的钢丝绳做护栏,人走在上面摇摇晃晃。过了索桥是一片坝子,坝子周围的山坡上星罗棋布着几十户人家。坝子里井田俨然、溪水潺潺、稻穗飘香、随风翻浪。顺着田埂往前走,只见山脚下的背风向阳处一片竹林环绕着一家农舍,一条溪流在竹间流淌。远远望去翠竹参天、绿树掩映、茅屋生辉、炊烟袅袅,我心里感叹真是天府之国啊,处处都是风景如画。透过竹林只见一人在院子里走动,我一眼就认出他是刘明的爸爸刘青山。
我走近竹林大声喊道:“青山大哥,你好啊,我看你来了。”
刘明的爸爸走出竹影,打量了一番突然说道:“哎呀,真是贵人从天而降啊,稀客稀客,快快进屋。”他拉着朱经理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喊道:“娃儿他妈,你快出来看看是谁来了?是咱娃儿的救命恩人来了。”
“是朱大哥来了噻?”青山的老婆翠儿奔出厨房说道:“快屋里坐,快屋里坐,我做梦都感谢你呀,你硬是把娃儿的命给救下了,我老公常常在我跟前提起你,虽没见过面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今儿一见果然不凡。”她说着又是搬竹椅子又是拿烟又是倒水。前一阵子刚下过雨,地上还湿辘辘的。
刘青山也搬个竹椅子过来坐在朱经理跟前,他给朱经理点上烟,也给自己点上一支问道:“是啥子风把你吹来的?”
“来蓉城办点事,顺便看看刘明。不知他恢复得怎么样,手好了没有?”
“烦朱大哥记着,娃儿休息了一年多,在家里学习看图纸、钻研知识。今年身体也好多了,李木匠硬是要叫他出去,让他看图纸管事,我们没法儿拦噻就让他去了。”翠儿说道。
“那就太好了,这孩子真有出息。”
“那还不是多亏了你,今年媳妇也耍哈了,明年打算盖一座砖瓦房,后年给他结婚。以后来了就不是这个样子了。”青山说着用手指了指他们的屋里和竹床。
朱经理看着觉得确实有点寒碜,他便拿出身上剩下的两千元,递给刘青山说道:“这是一点意思,你收下就算是给孩子盖房子添砖添瓦吧。”
“朱大哥,你的心意我们领了,这钱我们硬是不能收噻,你带着路上用。”翠儿推辞道。
“是啊,朱经理你听我说,我要是收了你的钱,人们会说我刘青山不耿直,我代表的不光是我娃儿,是李木匠,还有四川人。”
他们推来让去,朱经理只好把钱收了回去。
刘青山突然用手拍了一下脑门说道:“哎呀,我们光顾了说话,今天要好好招待招待你,我们也打打牙祭。”他对老婆说:“翠儿,赶紧做饭去。”
“不吃了,这次来虽然没见到孩子,你们这样一说我也就放心了。时间不早了,我得走。”
“说得啥子话嘛,”翠儿一把拉住朱经理的手说道:“朱大哥,你硬是要吃了噻,快坐下。你如果不嫌弃茅草房矮小,就住上一晚明天再走,也算是看得起我们噻。我给你做顿米饭,烧个鱼片炖魔芋,再炒几个菜,尝尝我做的腊肉和泡菜。”说着把他按坐在竹椅上就冲厨房去了。
朱经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我说,不用客气,可是,怎么也拦不住他。
朱经理讲到这,看看大家说道:“我讲这件事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大家要学会退一步想问题,一个坐轮椅的截瘫病人看见一个拄拐的人在街上走,他想我要是能和他一样走路就好了;一个人出了交通事故,肇事司机爷儿俩却都是光棍汉,而唯一有的家产就是靠贷款买来的车。想想还能指望这样的人赔什么呢?人的一生也非常短暂,人做长事、长事等人。我的话说完了。”
柳树湾村长于桑说:“常言说'鞋和袜子有样子,事没有样子。’周围单位事故处理的结果你们也是了解的,吴勋长贵他们也是做了最大的努力,乡里乡亲的,咱们低头不见抬头看,俗话说'不用的人用三回,不走的路走三遭’,人心难打一颠倒,反过来想一想吴勋也有一大家子人,他们也要生活;医院里还躺着两个伤员每天都要医药费,吴勋早已经压得喘不过气来了。这些年他带着咱们这帮泥瓦匠走南闯北,为大家也办了不少好事,好些人家都甩掉了贫困的帽子,这些不能说与吴勋没有关系。大家将心比心地想一想,得饶人处且饶人,与人方便与自己方便,所以我说句公道话五万五放事,从此大家一了百了,互不牵扯。你们想一想,商量一下。”
杨树湾村支书杨大海说道:“既然大家把话说到这份上,其他的人和家属的嘴也都张不开了,我就再劝劝他们。”杨大海和他们商量了一阵,最后又和于村长交换了一下意见说道:“既然双方都没有意见,这事就这么定了。”
“那好,现在就开始兑现,先给三万,把人安葬了以后给剩下的两万五,不过,光棍说不了无道理的话,砸了人家门窗、玻璃得赔偿五百元,余下的两万四千五百元由俩村干部监督并负责给付。”
“长贵,你要这样说今天这人我们还不埋了……”杨来智刺出来说道。于村长立即圆场道:“好了好了,这只是当话说说而已。拿来,两万五交给我,剩下的事你就不用再管了。”长贵只好就坡下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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