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原创《火宫殿夜宵记》-林岱

火宫殿夜宵记

作者 林岱

吃固然是人生的一大快事，尤其对于旅行者来说，则更是有一种追风似的心情。

夜幕降临，华灯初放。我们一行在云姐的引领下，离开橘子洲头，乘车前往位于长沙市坡子街的火宫殿。这是今天的最后一段行旅，云姐早就为我们作了安排。她说，晚餐我们去吃夜市，长沙的火宫殿是湖南美食集中的地方哩。云姐的巧妙安排让我们对一天的最后一个节目充满了期待。虽然行走匆匆，个个饿着肚子，但一想到即将登场的饕餮盛宴，我们都振奋起了精神，等待着那精彩节目的华丽上演，味蕾的知觉也随着时间的向晚在蠢蠢欲动了。

行走在人头攒动的步行街，那些闪闪烁烁的霓虹广告牌正在起劲地喧示着都市的繁荣，临街的店铺以各自的装扮，招睞着过往的行人。此情此景让我想起早年游历过的成都的锦里，上海的城隍庙。这样的地界，似乎一律都是如此——非到夜幕笼罩，灯影辉煌的时分，夜市是不能任信地释放出光怪陆离的市井味道来的。

火宫殿可谓是长沙饮食文化传承积淀的产物。据说这里原先有一座祭祀火神的庙宇，又名“乾元宫”，始建于乾隆年间。晚清时已发展成为集祭祀、观戏、听书、杂耍、小吃的庙会之所，到民国时，摊担走马、棚伞酒旗、吆喝杂艺，汇集成长沙的热闹去处。如今的火宫殿夜市是在旧址上改建复兴的结果，成就了今天这样的一处集民俗、宗教、饮食等多宗文化于一体的大众活动场所，各种湖南特色的地方风味小吃据说是琳琅荟萃，誉满三湘。少不得的是湖南臭豆腐，所谓“闻起来臭，吃起来香”，它那特有的臭香缭绕在这里的但凡有街市人聚的地方，我们已经早有见识。这里的风物及食类还有所谓“一宫二庙三通四景八小吃十二名肴”的说法。著名的小吃尚有龙脂猪血、红烧猪脚、肉丝馓子、姊妹团子、鳞皮豆腐、糖油粑粑等等，不一而足。聪明的湖南人还附会了一些故事，以增添美食的传奇性。比如说肉丝馓子吧，就有这样的一通掌故：馓子，古人称“寒具”，《本草纲目·谷部》：“寒具，即今馓子也，以糯粉和面，入小盐，牵索纽捻成环钏之形，油煎食之。”据说宋代文豪苏轼爱吃馓子，有一次到一位美妇的店里品尝后，甚为喜欢，题诗一首云：“纤手搓来玉色均，碧油煎出嫩黄深，夜来春睡知轻重，压扁佳人缠臂金。”就是很普通的糖油粑粑，那些好事的文人也要做点小文章，称之为性感糖油粑粑。还说著名歌唱家宋祖英每来火宫殿，必点这一道点心。这或者也许是商家借重文人之风雅，而巧做的美食攻略，藉以招揽顾客吧。记得前年在武汉的一条小街，有一家小店专做长沙的“五谷鱼粉”，墙面上的宣传可谓用心到极致，上追天文地理，下逮五脏运行，那一通美食经的宣讲简直上升到了一种人生美学与哲学的高度，受此诱惑，我品尝了一碗，凭心说，味道还真的不错呢。

湘菜是我国的一大菜系，见诸于大江南北。在火宫殿，当然是少不了的，比之于外地，可能也更要正宗。湘菜的推广，离不开历史上一些湖南名士的推波助澜，尤其绕不开民国时期的谭延闿。昔年曾读一些记述美食故事的读本，记忆中除了鲁迅、胡适、郁达夫等文人，印象最深的就是谭延闿。2010年我到湖南茶陵走亲戚，特别想寻访其留在故乡的遗迹而未果，心中每每感觉遗憾。谭延闿（1880-1930），字祖安、祖庵，号无畏、切斋，曾任民国政府行政院长，号称“民国第一吃家”。湘菜中的“红煨鱼翅”又名“组庵鱼翅”，即是以他的字命名的。据说他“好食鱼翅，每餐必进，非鱼翅不饱，几至成癖”。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一次谭赴某君招宴，席间主人大谈鱼翅之不足食，喻为味同嚼蜡，谭氏唯唯。酒至半酣，鱼翅未见上席，而主人遍请宾客随意点菜，询及谭氏时，谭莞尔以答曰：“如蒙不弃，请赐嚼蜡如何？”他的家厨名叫曹敬臣，跟随谭多年，深知谭的喜好，经常花样翻新，将红煨鱼翅的方法改为鸡肉、五花肉与鱼翅同煨，备受谭氏赞赏。谭延闿因其“好吃”，又精擅食法，其享有盛名的“谭家菜”人称“祖庵湘菜”，以“原材料选取精良、刀工处理精细、烹制技艺精湛、味道调和精准”而被人们推为“湘菜之源”。谭延闿一直是孙中山的追随者，二人关系密切。他出生名门，是一个孝子。据说宋美龄从美国留学回来，孙中山有意将宋美龄介绍给谭延闿，并让谭延闿认宋的母亲为干妈。谭谨遵母命，以“我不能背了亡妻，讨第二个夫人”为由婉言拒之。后来谭介绍蒋介石与宋美龄结婚。

扯远了，回到正题。我们走到一处牌坊式的建筑前，只见照壁上“火宫殿”三个字格外醒目。门口一个大大的火坛，一丛火焰正在熊熊燃烧着，乃是假火，以红绸为火势，风从下面鼓来，飘飘如火焰一般。我们随云姐进去一楼，但见若大的长方形大厅，排筵栉比，食客云集，如同朝席大宴，盛况空前。上到二楼，一样的盛大局面，座无虚席。又上到三楼大厅，还是脚无立锥。每一桌的旁边，都站立等待着一帮食客，依次询及，亦复如是。没奈何，我们也只好拣了靠窗边的一个小包间，等着几个正在进食的人。看得出那是一家人在吃饭。我们就这样盯紧了这桌，呆呆地看着别人美美的吃着。在这样的情形下，吃饭的人也显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了。你想，要是你正在享受着美味，旁边却有一邦人看着你进食的样子，你还会有慢慢享受美食的心情吗？好在他们已经是吃到了尾声，在我们的目光中只好草草收场了，扔下一片狼藉的杯盘匆匆离去。

终于轮到我们粉墨登场了。留下一个人占着了位置，其他人各自去“买菜”——一种自助餐的吃法，一长排琳琅满目的菜品任君选择。这也是夜市吃夜宵的风格，要是坐在桌前按着菜单点菜也就失却了夜宵的趣味。“买菜”的结果是各人端来了满满的一大托盘碟盘碗的菜品，在桌子上摆布得挤挤挨挨，蒸炸熘煮烹无所不有，咸甜酸辣香无味不具，点心菜品花色奇异，一大半说不上名字。管他呢，埋头苦干吧，好好抚慰自己的味蕾吧，温暖各自饥饿的胃吧。我们还特地买来了湖南产的地道的酒水，以湘酒佐湘食，大家推杯换盏，吮吸嚼啜，各种吃的动作一齐上来，如若风卷残云一盘，随着夜的深入，把面前的美酒佳肴一扫而空。抬眼看看周围，一拨一拨的人群，如同守护神一样，正站在旁边痴痴地等着呢。

一番饕餮，酒足饭饱，我们离了火宫殿，夜市的高潮还在一波一波的汹涌而来。

林岱，本名杨代林，一个忧伤的写作者。现居潜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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