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海东||秤和砣【纸刊征稿小说类（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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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钟海东，在机关单位从事写作工作，业余爱好文学。初中时期文学萌芽，至今创作近30年，时有作品在全国各地发表。
秤和砣
文|钟海东
秋平收拾好工具，将沾满灰浆的双手放进胶桶，在半浊不清的水里搓一下，水更浑浊了。手捞出来时还沾着一些灰浆，她没有理会，将湿碌碌的双手在裤子后面擦几下。此时她的心已飞回到家里，那一堆家务事正等着她收拾。旁边一位女工友打诨说，你出来做泥水工，家里那么多家务，四眼哥袖手旁观不帮手吗？秋平面无表情地说，两公婆秤不离砣，有时也会帮的。但心里不说，那要我揪他耳朵，骂上三五刻钟，才好不情愿来搭把手。提起老公四眼，秋平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两公婆早上一起出工地做工，他砌砖，她搅浆，灰浆搅拌合理，砖墙砌得平整结实，配合得天衣无缝。这对夫妻拍档远近闻名，不少建房的人都指定他们夫妻俩建房，因此得到工头的重用，工钱至少比其他泥工高出三分之一。可一到点收工，四眼总是第一时间自己骑车先走，像救火一般往家里赶，扔下秋平一个人收拾完工具，另搭同村泥水工的车回去。
四眼是方圆百里唯一戴近视眼镜的泥水工，从小喜爱看书，文章写得好，梦想当作家。当年考上大学，刚读完一个学期，父亲不幸病亡，母亲体弱多病，干不了农活，家里失去了经济来源，四眼的大学生活也没办法支撑下去，为养家和供脚下三个弟妹上学，身为家中老大的他毅然回到乡下干活。为多挣钱就去建筑工地砌砖，从而练得一身好手艺，为家里积累了一点家业。虽然干的是与文学八杆子打不着的建筑行当，白天用一把泥刀砌叠着一块块硬梆梆的火砖，但一到收工，他便老婆都顾不上了，总是争分夺秒地回到家中书房，如饥似渴地看书，如痴如醉地写文章，还不时自我陶醉地诵读着自己写的打油诗。一个泥水匠去搞啥文学，在秋平眼里无疑是以读书写作作为甜蜜的借口逃避家务活，简直是荒唐之极。因此，她几乎每天都会用刻薄的语言，毫不留情面地数落他、挖苦他。有一次，四眼不食人间烟火的行为惹怒了秋平，她一气之下，抢过四眼手中的书，冲到厨房，一把将书塞进熊熊烈火的炉灶。四眼如影跟着来，见爱书被老婆扔到火中，竟然毫不犹豫将手探入火中，将那本书抽出来，待拍灭火苗后，二话不说，一巴掌扇向秋平，将一只五爪血印留在她的脸上，害她三天不敢出门做工。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轻易打他的书的主意。
秋平天天和四眼呕气吵闹，她的嗓门大，一开口隔壁的人家都听得清清楚楚。好几次，邻家男人以为秋平指桑骂槐，跑来找她论理，每次都是四眼出面陪着笑脸解释缘由，恭恭敬敬将邻居送回去。四眼这样做，更让秋平气恼不已，说自己瞎了眼，当初怎么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时常心生一个念头：把四眼一脚踹出门去，从此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幻想归幻想，现实归现实，生活依然继续。每天晚上风平浪静后，在这个颇具风格的农家小洋楼里，男人在书房里安静读书写作，女人在厨房鸡窝里进出忙碌。
秋平回到家里，推开院子大门，只见四眼提着一大盆米糠在喂鸡，往日鸡犬不宁欢迎秋平晚归的盛大景况不复存在。那只平日里叫得最悲号、闹得最欢的大阉鸡今天安静得出奇，拖着下坠摇晃的食囊在悠闲地喝水，如果不是看它精神得很，还以为得了病。在秋平目瞪口呆那会儿，四眼说了句，回来了。也不再搭理她，转身进厨房，洗米落锅，打开电源；切肉洗菜，那肉片切得均匀精致，青菜洗得翠绿欲滴，那青瓜丝更是晶莹剔透。烧火热锅，下油翻炒，上盖焗熟……四眼的动作迅速快捷，有条不紊。秋平隔着厨房的窗户看着，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吃惊地看着这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男人。陌生得令她突然心生一股莫名的暖意，原先的种种怨恨被这股温暖瞬间融化。四眼趁着焗肉片的片刻停下来，拿起水烟筒深深抽了一口，吐出一股悠长的白烟。他瞟了一眼秋平，平静地说，你先去冲凉，出来就能舒舒服服地吃饭了。秋平冲凉出来，，三菜一汤已经摆上餐桌，碗筷也已摆好，四眼坐在桌旁咂巴咂巴抽着水烟筒，显然是等她出来。见她出来，马上盛一碗汤递给她，又打了满满一碗饭摆在她面前，然后才给自己盛汤喝起来。秋平顿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轻轻喝一口汤，很鲜；吃一口饭，很香；那菜光看品色和闻那香味，口水就不由狂涌出来。秋平心里很清楚，她自己弄不出这么好吃的饭菜。
四眼吃饭一如既往地快，不消十分钟就吃饱了，这次他没有拍拍屁股就去书房，而是平静地坐在桌旁盯着秋平看。秋平刚吃了个半饱，被瞅得浑身不自在，忙催他快去书房。他说不急不急，又拿起水烟筒咂巴咂巴抽起来。秋平借着烟雾的掩护，赶紧狼吞虎咽，将盘里的菜一扫而光。四眼待她吃完，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几点了？秋平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六点五十分。咦，怎么这么早？你今天这么反常，是不是对这钟动过手脚了？四眼道，钟没坏，时间早是因为今天做家务的是我，你平时做个家务活总爱喋喋不休，浪费太多时间，还搞坏心情。我做家务都是有计划、有方法的，所以比你节约了至少半个小时。你觉得我今天怎么样？秋平说，嫁你那么久，还不知道咱老公有这么两手，你可真能潜伏啊。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不然真没机会见识你的真本事啊。四眼问，今天我怎么样？秋平点点头，还可以吧，以后的家务就交给你这个大作家吧。四眼摇摇头笑道，想得美！你平日做个家务，劈哩啪啦，盆响锅嚷，村头村尾都听得到你发出的噪音，污染环境，影响文明。为了让你有改变，我今天示范给你看，怎样把家务活做得干净利落。秋平气道，呸！做了一会儿家务活，就给我扣帽子。四眼说，先别生气，也不想想，你干家务要一个多小时，饭硬米，菜炒糊。时间用得多，饭菜又难吃，既浪费生命，又浪费粮食。你以后有时间多看看书，在书上找一些做好家务和饭菜的方法。秋平被四眼呛了一脸，无可奈何，只能陪着笑，慢慢收拾桌上的碗碟。
四眼站起身来，吐出最后一口烟，附着秋平的耳朵说，以后就照我今晚示范的方法做。然后往书房走去，再也不理会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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