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张斌:《老村旧事之:老李大姑父》

【总第035201期】


老村旧事之:老李大姑父
作者:张斌
大姑与父亲是堂兄妹,大姑父姓李。农村人有个习惯,就是将称谓前加个姓氏,以示区分亲疏,于是我们都习惯称呼为“老李大姑父”。
大姑父是村里唯一在镇上上班吃皇粮的人,又是税务所的干部,在农村算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了,因此他总是背着手走路,脸绷得紧紧的,说起话来抑扬顿挫,也爱教训人。他平素喜欢与人争辩,争论起来显得很激动,说话声音很大,本来就有些黑红的脸色更加的暗紫。
大姑父高度近视,带着个大大的宽边眼镜,一辈子酷爱书法,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闲暇时,他家的土炕上总是放着小饭桌,桌上摆着笔墨砚台,他盘腿坐在桌前,左手燃着烟斗,右手握着笔,在烟雾笼罩中笔走龙蛇,一张张墨迹未干的旧报纸片片飘落在屋地上。
大姑父的字写得好是远近闻名的,每逢春节求他写对联的人很多,但能求得动的不多,因为大姑父是有头有脸的人,求他的人也要有身份才行。写春联的活太小,几笔就完事,无法收取报酬,只当顺手人情。赶上别人家的红白喜事,他是一定应邀去帮忙记礼帐的,因为不但不用随礼,还能有酒喝。
爸爸是村里的会计,大小也算是个干部,又读过书,是大姑父在村里唯一佩服的人,每当大姑父遇到难事,总爱傍晚从村西头的他家背着手踱到村东头的我家,与爸爸探讨一番,然后心满意足地再踱回家去。
大姑父个头不高,体形略胖,是“典型”的干部身材,因经常被别人吃请,所以对吃喝有一定的研究,每次到我家来,话题总是不经意地从吃的方面展开,如红烧肉怎么做才香,溜肥肠如何肥而不腻……等等,他讲得津沫飞扬,年少的我总是听得胸前被口水打湿一大片。
记得有一年爸爸随乡里到各村去检查工作,在朝鲜屯吃了一次冷面,感觉相当的好吃,家里的面条从来没有这么做过,有汤有菜还有辣椒,爸爸赞不绝口,于是向主人要了一些干面,准备回家做给从来没吃过冷面的我们吃,尽管向主人讨教了无数遍做法,但回家后还是没敢动手,毕竟只够吃一顿的,做砸了就可惜了,想来想去,决定请大姑父来做指导。大姑父还真不负众望,捋胳膊挽袖子,亲自下厨,一边操作一边讲解,爸爸和妈妈一边帮忙一边认真地学习,气氛其乐融融.
我也在旁边煞有介事地记着:先将干冷面放在凉水里浸泡,再热水烫熟。凉开水兑入酱油、辣椒油、香油、熟芝麻,糖、醋、盐、蒜调成汁,辣白菜切小块,香菜切段,煮熟的鸡蛋切成瓣,与冷面一起放入调好的汁中,经过搅拌后口味极佳,面条凉爽而韧劲十足,面汤微辣微甜微酸微香。自此每年的暑期我都要从城里姨姨家背回几十斤的冷面,在酷热难熬的盛夏,冷面成了我家每晚必吃的消署佳肴。
后来我家和大姑家先后搬到镇上居住,相隔并不远,大姑经常来我家坐坐,上了年纪总爱磨磨叨叨,别人都嫌她烦,背地里叫她魔症。但妈妈却不,说大姑一身是病,几乎成了药罐子,本来就很难受,如果再没人理她,岂不憋屈死了,大姑来家时妈妈总是陪她说话,因此大姑有事没事总爱来我家坐坐,几成规律,若是几天不来,妈妈就会唸叨:你大姑咋不来了呢?等过几天大姑来了,一进屋大姑就会说:哎呀,病了,好几天起不来炕!
那一年寒假,镇上经常停电,大姑父不知从哪弄来好多的蜡烛,大姑就想着法地推销,每天出门,将蜡烛用旧报纸包裹起来夹在腋下,遇到熟人就推销一番,大家伙也都碍于情面收下了。有时大姑直接找到各村的税务代办员,硬塞手里,说好了秋后再算账。
一天大姑来了,老远就看见她穿得厚厚的,一条长长的围脖将脸包得严严实实,慢悠悠地走着,进得屋来,看见我,还是那句每次永远不变的搭讪:
“这是老三还是老四呀?”
“我是老凸!”
“噢!瞧我这记性,老也分不出你哥俩谁是谁。”
随后坐在炕沿边上,将那长长的大围脖一圈一圈地从头上解开来,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东家长西家短自家事,一边从腋下拿出一大卷白纸,摊在桌上一层层铺开。大姑说我的作文好,想让我给写一份推销蜡烛的广告贴到大街上,大家伙看到了就会主动去她家里买了。听了大姑的夸赞,我的小虚荣心也膨胀了,依照她的描述,我提笔酝酿一番,在展开的大白纸上一簇而就,我的毛笔字赶不上大姑父的九牛之一毛,但当时的语文学得还是不错的,原文现在我已不完全记得了,只记得有“……物美价廉,经济实惠,蜡芯不偏、不倒、不流泪;火苗无烟、无灰、无受罪。光影真切,具有新婚的柔媚……”。虽然后来没见大姑将广告贴出去,但蜡烛却没有剩下。
大姑父脾气暴,家长意识重,对子女非骂即斥,因此子女都很怕他,见他回来就躲的远远的,逃不掉则大气不敢吭声,更无顶撞之勇气,因此大姑父在人前谈及家教之类的事来,总是很得意,自诩为很成功的典范,同时也少不了对别人家指点一番。但就是这么个强势人物也有哑火的时候。
大姑父的二儿子,小时额头突起一些,于是大家伙都称其名为“二倍儿喽”,长大后人俊朗也精明,当时的税务系统有照顾政策,对在本系统工作超过一定年限的老职工,可以安排一个子女就业,于是二倍儿喽就借大姑父的光被安排在公路道班上班,虽然只是每天穿着工作服扛着铁锹维修公路的活,但对于农村来说,没有“地垄沟找豆包”的辛苦,挣上工资吃上了供应粮,每天能穿着笔挺的工作服,皮鞋擦锃亮地骑着自行车上下班,就是高人一等了,脖子就比别人长了一节,腰板也比别人硬了,身份也就从农民阶级升上了工人阶级。
大姑父在人前就更加不可一世了,胸更挺了,酒喝得更多了。但后来,二倍儿喽却不听话了,经常半宿半夜地不回家,听人说是在处对象,一打听是本村的大丫,大姑父气得一蹦老高,大骂二倍喽没出息,自己费劲巴力把他弄出农村,现在又找农村对象,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真是没出息!非得搅黄了不可。可闹归闹,最后还是张罗着把婚结了,据说是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不知道是真是假,大姑父也没招了。从此大姑父的腰板挺得不再那么直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腰就更加弯了。
退休后的大姑父终日沉浸在麻将和酒的桌上,脸越发的黑紫,身材越发的臃肿,几年没见走在大街上我竟认不出来了。大姑终于在不断加重的病痛折磨中离开了人世,鳏然独居的大姑父的脾气就越发的变坏,酒喝的也就越来越甚,拍桌子的呵骂声不绝于耳,子女们更加敬而远之了,再后来,大姑父突发脑溢血倒在了回家的路上。
作者简介
张斌(网名老凸),生于1968年,黑龙江省庆安县人,毕业于黑龙江八一农垦大学,现工作在黑龙江垦区。
在场文学
The presence of literature
主       编:明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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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明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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