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灯火】宫国庆:《诺言》

【总第019403期】


《诺言》
/宫国庆

 

九月的北方已是深秋,湛蓝的天空中依旧是艳阳高照,太阳的光芒却已然不再那么温暖,空气中充斥着凉意。一阵阵冷风袭来,桦树林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响声,发黄的树叶在风里翻飞后跌跌撞撞地飘落着。
星期天的上午,校园里静悄悄的。一个身材修长的漂亮姑娘在女教师宿舍里坐立不安着,她不时地透过玻璃窗子向往张望,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
她叫梁碧莹,是这个学校刚上任不久的代课老师。此刻,她正焦急地等待着自己的男朋友李建国的到来。
梁碧莹和李建国都是二年前从县城来这儿插队落户的知青,她们这批下乡青年一共是二十个人,十男十女。平时大家都是住在青年点的集体宿舍里,那儿人多,闹哄哄的,不便于她和李建国单独接触。
以前她和李建国的约会多半都是劳动之余利用黄昏或晚上在那片桦树林里,不论冬天还是夏天。有时候天气不好,就只能等到天好以后再相约出来。
现在好了,她来学校代课已经快一个月了,脱离了生产队繁重的体力劳动,从事自己喜爱的教师职业,她心里一直欣喜和暗自庆幸着。更令她感到高兴的是学校里有两间教师宿舍,男女各一间,平时一起住宿的老师们一到星期天就都回家团聚去了,宿舍里只剩下她自己,这正好给她创造了一个可以和李建国约会的单独处所。
明天生产队就要开始组织割黄豆了,今天知青们放假休息一天,按照事先的约定李建国肯定会来找她。
她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到李建国了,上个星期天她回青年点去找李建国,正赶上大队组织知青们学习“大寨经验”。先是开大会,然后是分组讨论,最后又是写学习心得又是写决心书的,大家忙的不可开交,李建国根本就没能抽出时间来和她说说悄悄话。好不容易才和李建国打了个照面,约好这个星期天在学校见面。
前几天,学校的赵校长找她谈了一次话,先是满怀激情地说了一番“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之类的官话和套话,紧接着又语重心长地希望她能“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最后很关切地问了一些她的个人问题,还很热情地说要把她介绍给公社革委会王主任的小舅子黄文斌。
梁碧莹认识这个黄文斌,是供销社站栏柜的售货员,细高挑个子,整天油头粉面的,说话还多少有点娘娘腔。每次梁碧莹去供销社买东西,黄文斌都目不转睛地在她的脸上盯着看,弄得她很不好意思,于是她从心里往外膈应这个娘娘腔。
梁碧莹听赵校长说要把自己介绍给黄文斌,赶紧说自己已经有对象了,是一起来插队的知青,叫李建国。并说他俩的感情一直很好,双方的父母也都知道和同意此事,现在就差领证结婚了。
按说赵校长知道这些后就应该知趣地不再提此事了,可是,他仍然不厌其烦地做着梁碧莹的思想工作。他说李建国就是个知青里偷鸡摸狗不务正业的二流子,跟他结婚会遭一辈子的罪,如果跟了黄文斌那么前途将是光明的。最后还说梁碧莹能来学校当代课老师,是公社革委会王主任亲自安排的,目的就是要梁碧莹和黄文斌处对象。
梁碧莹听了赵校长说的这番话以后,心理惴惴不安着,一连几天都没有睡好,她急切地盼望着李建国能早点过来,好把这些事情告诉他,俩人商量一下看用什么方式既能保证在民办教师这个岗位上继续干下去又能让黄文斌彻底地死了这份心。
她在屋子里心神不宁坐卧不安地度着步子,不时地透过窗子向外张望着……
突然,她看见有三个人推着自行车朝自己宿舍的方向走来,是赵校长、公社革委会王主任、还有黄文斌。
梁碧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她很清楚这三个人的来意。怎么办呢?躲,已经来不及了,只有硬着头皮勇敢地面对了。
三个人在宿舍的门前停放好了自行车,赵校长很礼貌地敲了敲门,在得到梁碧莹的许可后,三个人进入了宿舍。
赵校长很热情地向梁碧莹介绍着革委会王主任和黄文斌,梁碧莹笑着点了点头,礼貌地请三人坐下,然后拿起暖瓶给客人倒水。
赵校长接过梁碧莹递过来的缸子,放在窗台上,清了清嗓子,看着梁碧莹说:“小梁,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三人来的目的。还是我前几天和你说的那件事,王主任非常关心,今天特意带黄文斌一起来,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这个事敲定,今后也便于黄文斌同志对你的关心和照顾”。
三个人的目光同时集中在了梁碧莹的脸上,他们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不论梁碧莹怎么回答,他们都会做出相应的劝说。
此刻的梁碧莹非常平静,她扫视了一下三个人的表情,最后把目光落在赵校长的脸上,不紧不慢地说:“非常感谢黄文斌同志对我的错爱,同时也感谢赵校长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几次三番地为我个人的事情费心。我的情况前几天就毫无保留地向您做了详细的汇报,我是一个即将领证结婚的人,已经无法也不可能再重新选择别人了”。
听了梁碧莹礼貌而入情入理的回答,三个人知道这是明确的拒绝,这些话都在预料之中。
王主任端起缸子喝了一口水,很平静地说:“小梁,你是个识大体懂礼貌又重情重义的好姑娘。作为当地的领导,对于你这样的好姑娘,我觉得自己有责任和义务同时也应该让你能有一个好的归依。黄文斌同志是供销社的售货员,有着很体面的工作,一直以来他都很喜欢你,他有能力同时也非常愿意在今后的日子里带着你共同进步”。
王主任犀利的眼神一直停留在梁碧莹的脸上,他在仔细地观察着这个姑娘的表情,细心地揣摩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心理活动。
梁碧莹的语气变得有些坚定了,很干脆地说:“王主任,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绝对不能违背自己的意志和诺言,我和李建国的关系已然牢不可破,我真的没办法接受黄文斌同志的这份感情,请您给予理解和谅解”!
坐在角落里摆弄着衣角,两眼却一直盯着梁碧莹的黄文斌有些沉不住气了。他站了起来,用手抚弄了一下自己那临来时才打过头油的长发,操着娘娘腔有些激动地说:“梁碧莹,你不该这样啊!看在我满腔热血一片赤诚的份上,无论如何你都该给我一个机会呀”!
黄文斌还想继续说下去,王主任用一声轻微的咳嗽制止了他。
梁碧莹对黄文斌的话极度反感,她微微涨红了脸,故意抬高了一些声音说:“请问黄文斌同志,你认为我该怎么样呢?难道让我离开心爱的人来答谢你的赤诚吗?真的很抱歉,我做不到”。
老于世故的王主任看势头有些不对,生怕把事情弄僵。他顾不上埋怨黄文斌,赶紧接过话来说:“小梁,你别激动,先坐下,咱们慢慢聊”。
此时的梁碧莹还不敢真正地拉下脸来和他们闹翻,毕竟王主任是可以直接掌握她命运的人。在命运的主宰者面前,她首先想到的是通过和颜悦色的方式把这件事摆平,既不伤和气,又能达到拒绝的目的。
王主任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大前门牌香烟,抽出来一支递给了赵校长,又抽出来一支叼在嘴上。
赵校长急忙接过香烟,迅速地从兜里掏出火柴,很卑恭地划着火柴替王主任点燃了那根香烟。
王主任长长地吸了一口烟,从鼻孔里喷出了两条烟雾,宿舍里很快便缭绕了起来。
少顷,王主任又不慌不忙地说道:“小梁,我从心眼里佩服你信守诺言维护初衷的做法,这是年轻人的美德。可是你和李建国之间的感情真的是象你想的这样牢不可破吗”?
梁碧莹很自信地嫣然一笑,慢条斯理地说:“我和李建国的感情,我个人认为应该是很牢固的,不会也不可能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变化,更不可能因为我本人受外力因素的影响而终止,我想李建国更不会这样做”。
很认真地听了梁碧莹的话语,王主任和赵校长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
王主任依旧很平和地说:“小梁啊!年轻人不能太义气用事,做任何事情都应该从实际出发,理想和现实之间总是有很大的差距。你再好好想想,你和黄文斌的事情慢慢来也好,匆忙的决定也许不是最好的选择”。
梁碧莹看着王主任笑了笑,她没有说什么。
王主任站了起来,很认真地看着梁碧莹说:“小梁,咱们今天的谈话暂时先到这儿,你权且当做是闲聊,我还有点其他的事情要办,先告辞了,过几天咱们再找机会聊”。
赵校长和黄文斌也随即站了起来,赵校长笑着向梁碧莹点了点头以示告别。黄文斌跟在他俩的后面,很不甘心地回头看着梁碧莹,他没再说什么,三个人走出了宿舍。
梁碧莹很礼貌地送出了宿舍,又向前走了几小步,随口说了一句“各位领导请慢走”,目送三人推着自行车走出了校园。
她转身回到屋里,用手捂住“砰砰”直跳的心口,长长地做了一次深呼吸,总算对付过去了,她暗暗地想着。
他将三个人喝剩下的水倒掉,仔细地把缸子反扣着放回原处,坐在了床上。
已经快十一点了,按说李建国应该来了,怎么还没到呢?她有些着急了。
一阵旋风刮起,地面上的落叶夹杂着尘土盘旋着升腾起来,打在宿舍窗户的玻璃上,发出“啪啪”的响声,梁碧莹的心头掠过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此时的李建国正走在来找梁碧莹的路上,他穿着一身草绿色的军装,双手插在裤兜里,望着路边的树木和黄豆地,心里忐忑着。
他和梁碧莹是中学同学,在学校的时候俩人的关系就非常好,彼此都很喜欢对方。一起来插队后,为排解心中的忧郁和打发寂寞的时光,他们相互倾诉了彼此的爱慕。
相互有了彼此,心中就充满了幸福。多少个快乐的日子里,他和梁碧莹在桦树林里相互依偎着信誓旦旦地诉说着地老天荒。那片桦树林见证了他们的爱情,也见证了他们相互许下的诺言。
两天前,公社革委会的王主任突然派通讯员来叫他到公社去一趟,他问通讯员王主任找他有什么事,通讯员说不知道。他忐忑地跟着通讯员来到了公社革委会王主任的办公室。
王主任很礼貌地站起身来请他坐下,还递给了他一支大前门香烟,并划火给他点燃,他诧异地受宠若惊着。
王主任很慈祥地看着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张表格在他眼前晃了一下,然后不紧不慢地说:“小李,你来我们这儿插队已经有两年了吧?听你们大队的支书说你这两年表现的很好,现在咱们公社刚好有一个招工指标,我有心推荐你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建国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么好的事情居然能落到自己的头上,他的第一感觉是:“祖坟冒青烟了”。
李建国激动地涨红了脸,他迫不及待地说:“感谢王主任的关心和抬爱!如果领导能看中我的话,我将终生感激”!
听了李建国的回答,王主任很平淡地说:“你不用感激我,这是有交换条件的,前提是你要立即解除和梁碧莹之间的恋爱关系。你被招工后永远不许再返回这里,永远不能再和梁碧莹联系,如果你违反了咱们的约定,那么我能把你送出去就能把你再弄回来,到时候你可是再也别想回城,只能一辈子扎根在农村了。当然,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你愿意在这里大有作为,我也是非常欢迎的”。
王主任的话说完了,李建国的心里开始了翻腾。他的手开始发抖,狠狠地吸了几口烟,那根纸烟已经燃烧到根部烫到了他的手指,他扔掉了烟头,呆坐在那里发愣。
不知道什么时候,王主任已经走了出去。
李建国脑海里开始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他非常爱梁碧莹,他曾无数次地许下诺言要和梁碧莹同舟共济相濡以沫白头偕老。他们相互都把对方当成了自己唯一的精神支柱,和梁碧莹在一起的日子里,他是充实的快乐的幸福的,他曾无数次地感激上苍能让他和梁碧莹之间彼此拥有。
此刻,面对招工的诱惑,他动摇了。他深深地知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离开梁碧莹,终结两年的爱情,他将是极其痛苦的;而继续扎根农村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这种没有前途的惨淡日子将是更大的痛苦,而且这种痛苦是没有尽头的。
在爱情和前途之间,他决定选择前途。他理性地认为失去爱情的痛苦在一段或长或短的时间以后就会过去,从一生的时间来看,毕竟是短暂的,用短暂的痛苦去换取今后人生道路的平坦,他觉得很值得。
“吱拗”一声门响,王主任很恰当地走了进来。他没有说什么,甚至都没看李建国一眼就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坐下,取出一支烟自己抽了起来。
李建国一下子变得尴尬了,他觉得王主任是在故意戏弄自己,有心站起来一走了之,又有些不甘心,毕竟那张招工表极具诱惑。
老谋深算的王主任似乎揣摩透了李建国的心思,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李建国,撅起嘴吐出了一个烟圈,轻描淡写地说:“小李,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李建国赶紧站起来,不失时机地说:“非常感谢王主任的青睐和栽培,我愿意按照您说的去做”。
王主任立刻换了一副笑脸,掐灭了烟头,站了起来。他走到李建国的身旁,掏出了那盒大前门烟抽出来两支,一支递给李建国,另一支自己叼在嘴上。
李建国以最快的速度从兜里掏出了火柴,划着火,双手捂着很恭敬地替王主任点燃香烟,之后自己也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王主任拍了拍李建国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李呀,我真的是没有看错你,你是一个很有潜力的青年,前途将是非常光明的”。
紧接着,王主任又说:“小李,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现在就把这张表格填完,再盖上公社革委会的章子,你回去后先处理完和梁碧莹的关系,然后拿着这张招工登记表去大队例行公事地盖上大队的章子,就可以到县劳动局报到了。对了,大队支书那儿我已经打好了招呼,有公社革委会的章子,他不会也不敢为难你”。
李建国用颤抖的手填完了那张表格,王主任叫来秘书盖上了公社的章子。
李建国千恩万谢地向王主任道别后,心潮起伏地走了出来。
象做梦一样,喜悦中掺杂着自责和不安。他回到青年点,不露声色地一个人躺在床上蒙着被子思考着到底该不该这么做。他觉得自己这种行径有些卑鄙和无耻,毕竟他和梁碧莹是彼此深爱着的恋人。
情感告诉他梁碧莹是个难得的好姑娘,患难中迸发出的爱情弥足珍贵,应该倍加珍惜,决不能背叛;理智告诉他为了美好的前程,一切都是途中的阶梯、路面、木桨和桥梁,爱情也是如此,特殊情况下为了能达到某一目的,必须有条件地选择离开。
兴奋裹挟着痛苦,他的心情很复杂,没有出工,也没有心思吃饭,蒙着被子苦思冥想了二天,知青们都以为他生病了,要去学校找梁碧莹请假回来照顾他,他坚决地制止了。
他知道如果现在后悔一切还都来得及,只要把那张招工表送还给王主任或者是直接撕掉,那么他和梁碧莹之间的关系不会受到任何影响,但是这样做的后果只能是永远地扎根农村了,当然今后会有一个和梁碧莹共同组建起来的小家庭。那样可能会被知青和贫下中农们认为是一种幸福。
然而繁重的体力劳动、匮乏的物质和精神生活,绝不是一个别人认为幸福的小家庭所能幸免的。人们对幸福的理解不尽相同,城市的五彩斑斓和吃商品粮的工人老大哥们有礼拜天的生活方式强烈地吸引着他,他在矛盾中再次抉择着……
几经思考和琢磨,终于打定了主意。今天早上,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洗完脸,刮净了胡子,找出了平时舍不得穿的那套草绿色的军装穿在身上,匆匆地吃完早饭就走出了青年点。
他首先来到了经常和梁碧莹约会的那片白桦林,在强劲的秋风里沿着往日的足迹踩着缤纷的落叶,思绪万千地留恋和感慨了一番之后,才向梁碧莹所在的学校走去。
虽然经过了两天慎重的思考,一路上他又开始了犹豫,觉得怎么也张不开嘴说分手这件事。越是临近学校,他越是感觉心里不踏实,象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不敢回家一样,他慢悠悠地走着,希望通往学校的路能够再长一些。
他来到了学校的大门口,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正在焦急地等待中的梁碧莹终于透过窗户上的玻璃看见李建国走进了学校的大门,赶紧跑出来迎接,拉着李建国的手进入了宿舍。
梁碧莹关上了宿舍的门,一下子扑进了李建国的怀抱。此时,她感觉自己的心里踏实了许多,在这个男人温暖的怀里,她无所畏惧。
李建国有些不知所措了,他轻轻地拥抱了一下梁碧莹,算是最后的拥别吧,他心里暗暗地想着。
少顷,他轻轻地推开了梁碧莹,坐在了床上,从上衣兜里掏出了一盒握手牌香烟,抽出一根,点燃后吸了起来。
梁碧莹亲切地看着抽烟的李建国说:“建国,你饿吗?我这儿有两个馒头,是到一个学生家进行家访的时候,家长执意送给我的,我没舍得吃,给你留着呢,我给你倒点开水,你赶快吃上吧”。
馒头,多么奢侈的食品啊!李建国的喉结动了动,他似乎有些被感动了。看着美丽善良的梁碧莹,他强忍着欲滴的泪水,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我不饿,咱俩先说一会儿话吧”。
“好啊!那你先说吧”。梁碧莹看着李建国撒娇地说。
李建国掐灭了烟头,做了一次深呼吸。他有些不敢正视梁碧莹的眼睛,低着头说:“碧莹,咱俩分手吧”。
梁碧莹一下子愣住了,她有些不解,略带不满地说:“建国,怎么了?你没病吧?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已经切入到了正题,李建国有些坚定了,他接着说道:“碧莹,是我不好,我违背了自己的诺言、辜负了你的信任。离开你是我的悲哀,却又不得不这样做,我实在是在农村干不下去了,我要返城”。
他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又从信封里取出了那张盖有公社革委会章子的招工登记表,展开折叠,递给了梁碧莹。
梁碧莹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她颤颤巍巍地接过了那张登记表看了起来。登记表上没有生产队和大队的章子,公社革委会的章子却先盖上去了,说明这个招工指标是“带帽”下来的。
她猛然想起刚才王主任说的那句话:“你和李建国之间的感情真的象你说的那样牢不可破吗”?她顿时明白了一切。
原本还以为李建国是在开玩笑制造浪漫的悬念,现在看来是真的。梁碧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把登记表递还给了李建国,双手捂着脸,蹲在了地上。
这就是她引以为荣朝思暮想许下过诺言的恋人,一个让她死心塌地义无反顾准备托付终身的男人,简直是太滑稽了。她想愤怒想咆哮想在他的脸上狠狠地搧两巴掌,她忍住了。
良久,她擦干了泪水,缓缓地站了起来。她看了一眼仍然呆呆地站在那里的李建国,轻轻地挥了挥手说:“建国,你走吧!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如同一个犯人遇到了赦免,李建国如释重负般地走出了梁碧莹的宿舍。这种结局很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是做好了梁碧莹哭闹厮打准备的,但梁碧莹却是如此的平静。他松了一口气,心里稍稍地有些平稳了,迎着风迈开大步朝大队部的方向走去。
梁碧莹扑倒在床上无声地啜泣着,她怎么都没想到心爱的恋人居然能以自己为筹码换取城市的招工名额,她更痛恨革委会王主任和赵校长之流冠冕堂皇地玩弄权术的小人们,这一招“釜底抽薪”实在是太阴险太狠毒了。
她决定离开学校,辞去代课老师的职务,回青年点去参加劳动,这样就不会再受王主任和赵校长的要挟了。“无欲则刚”,她深信这个道理。
开始收拾行李的她暗暗地告诫自己必须选择坚强,而且要用实际行动拒绝黄文斌的追求,挫败王主任和赵校长的阴谋,同时也让李建国睁大眼睛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梁碧莹擦干了眼泪,把那两个放在饭盒里的馒头细心地装进了挎包,又取出一条红纱巾系在了项间。
这条红纱巾是姐姐前些天托回城探亲的女知青给她捎来的,她很喜欢那火一样的颜色。她要做一个刚直不阿有血性的女子,无需言表,红纱巾的颜色就是最好的象征。
她背起简单的行李,锁上宿舍的门,环顾了一下校园,朝着青年点的方向走去。
她必须要返回到生产队这个广阔的天地里去接受贫下中农们的再教育了,而且还必须要在那里“滚一身泥巴,磨一手老茧,炼一颗红心”。从生产队出来的,再回到生产队去,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望了望远处的白桦林,在那里她曾经许下和被许下地久天穷的诺言,现在这些诺言已然变成了谎言,一股股酸涩强烈地涌上了她的心头,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
一阵冷风袭来,卷起了地上飘零的落叶和尘土,梁碧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那条系在项间的红纱巾随风飘动着,象青春的火焰在不停地燃烧和跳动,她继续向前走着……


【作者简介】宫国庆:出生在东北,客居于河北。毕业于农业院校的非农专业,曾在黑龙江垦区、青海、河北工作。关于写作,闲暇之余,偶尔为之,聊以自慰。






在场文学
The presence of literature
主       编:明华
微  信  号:zhaominghua0526
本期编辑:明华
微  信  号:shaiwangnv
来稿须知:原创,文责自负。
稿件题材:诗歌、散文、小说、杂文,书法、摄影、绘画作品。
初次投稿:附作者姓名(笔名)、个人简介(150字左右)、照片一张。
投稿信箱:438371346@qq.com   qiufengjj@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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