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源寻味——父子雕刻师关于海趣肖像作品的对话

雕刻师海趣

有关海趣大师

今年是著名的美国纸钞设计雕刻艺术家海趣先生诞辰160周年。1856年，海趣出生于美国，14岁起跟珠宝匠学徒，16岁时他的雕刻才华就引人注目，18岁时已经在印制局里有了自己的一张办公桌。1908年，海趣受当时清政府的邀请到中国来帮助筹建钞票印制局并培养钢版雕刻人才。

赵启明和赵樯父子作为这个专业的传承人，深深为海趣先生的钢版雕刻凹印艺术所感染，并有了更新的认识。海趣先生一生中雕刻了这么多精美的人像、风景等作品，都值得我们好好地品赏、学习和研究。这里，父子俩选择两帧海趣先生肖像作品来谈谈体会。

父

我们先来看看这张美国第24任总统哈里逊肖像。头像长约60mm，宽45mm，属大尺寸，1mm约排1--4枚线。作品以亮灰为主色调，循序渐变的点线予以抒情的视觉美感。海趣先生精于谋篇，在脸部沿用传统的排线趋向:主线从外缘向颜面的中部走着汉字“八”形的笔势，接着别出心裁地顺着额角以弧线下接颧部转为辅线，再以精细线条织成眼窝，轻柔地衬出自信的目光；调动S形细线让发须飘逸，粗线之间夹细线使呢制服有厚实的质感。背景以轻松的笔触衬托出领袖人物的特有气质。我把海趣先生这帧肖像与美国其他雕刻家类似尺寸的肖像作过比较和分析，实是难分伯仲，甚至有过人之处。因此，海趣先生举荐来到中国开创近现代印钞的钢版雕刻艺术事业，是实至名归的。

再来看看载沣肖像头长20mm，宽15mm。属小尺寸。这是海趣先生为“大清银行兑换券”设计并雕刻的主要部分。画面形象小，设定1mm排2--8枚线。放大镜下细看:排线至为精要。画面主色调为中灰色。由黑白灰及其衍生的多层次色调分布于载沣面容，白领圈，衣冠饰物和背景。载沣的面部近似人民币一角硬币大小，精工细巧的点线在柔和的光色中渐变:右起主线的行距由上向下从疏渐密，同时从眉鼻中部向外缘由散渐聚，成群的点子以不同大小、粗细、疏密的姿态渐次地追逐着，使脸庞由实往虚向后面转过去，粒粒饱满的点似可触及温润含有弹性肌肤的脉动；色调浓郁的缎服质地由宽厚的线条刻出；光亮洁白的高领正细如蚕丝地后转；数枚西瓜皮似的条纹，顿使小小宝珠散发着珠光宝气。作品充分展现了海趣先生惜墨如金地推敲，将皇室遗韵犹存的载沣肖像鎸刻得如此逼真传神，堪称精炼的典范！

子

听了您的这番描述，觉得把视觉上的点线与文学修辞中的"移觉"联系起来，如同美食追求色相味美，不仅是为了果腹。雕刻就要表现出所感觉到的味儿，不满足于对物体的简单摹仿。接下来您详细谈谈精美的作品，是怎样雕刻出来的？

父

钢版雕刻艺术在中国经历了一百余年，通过海趣先生的传授到我们这一辈约是第三代了。这里，仅就我四十年来师从前辈及自己积累的经验谈些体会。因为雕刻技艺专用于防伪鈔券，是一个相当特殊复杂的系统工程。为了简明扼要，先让表格来说吧。

手工钢版雕刻技艺的程序与步骤

内容	做什么	怎样做	达何效果	工具材料	大约工时
谋划	研读素描	线色对应	点线素描	笔、 纸	3天
	线基设计	预设色量	线基精准	针 、 钢版	15天
雕刻	随类渐变	循序雕刻	凹线扩容	刀、 钢版	数月
调整	凹印打样	力追素描	精益求精	笔涂凹印样	随时
完善	细部刻画	勾形提神	尽善尽美	刀、 钢版	15天

钞券是有价之物，必须搞得越复杂越精粹才好，而且还要赋予艺术性兼具防伪性，这必须统筹协调好方方面面的关系。列表编排的内容简明有序，可纵、横去看，思路、操作均息息相关，环环相扣。我们无从得知当年海趣先生是怎样运筹帷幄的，但用心细察他雕刻作品的线路与刀功如此的驾轻就熟，足见他久经磨练而自成体系的心路。例如载沣肖像即使小型，都先事缜密筹谋，倾注了非同常寻的心力的。

子

您在表中把研读素描和线基设计放在谋划的首位，这是怎样考虑的呢?

父

这是相辅相成的关系：素描指导线基，线基引领雕刻，雕刻以追求“点线化素描”为极终目标。素描的色调要从线基上萌芽，茁壮成长。雕刻就像在钢版上画素描。因此，扎实的素描功底是雕刻师所必须的。海趣先生以其亲自绘画并雕刻的两幅肖像，充分展现了深厚的素描功底；为了雕刻好载沣肖像，他特地拜见这位王爷，零距离体察他的神情与容貌的特征；我们三年前在海趣先生故乡的美术馆里欣赏着他精彩的素描和油画，深刻地感受到他素来重视素描和用功。正因如此，他一来到中国便严格要求学生先用两年时间画好素描和油画，然后方可学习雕刻。

子

这也使我回想起过去在俄罗斯列宾美术学院和罗马造币厂进修浮雕的情景，在那里，素描课时安排得挺多的；说明西方艺术家在传统的绘画教学中都很重视素描基本功训练的。我们做浮雕侧重于物体的体积感和质感方面采用了高低起伏、镜面或喷砂；而你们雕刻艺术是采用明暗浓淡的色调，这种演变过程是怎样的？

父

这首先要明白客观存在于物体上的明暗色调是怎样形成的。物象（自在物体的表象）具有多种因素，这些因素处于黑暗时人们无法看见，但它们客观存在着。一旦物象受到了光源的照射，物象上体积各块面因受光角度的正或偏；质地光、糙与刚、柔；物体的轻或重；物象之间距离的远或近；物体固有色彩及其受环境影响的光色效果不同就形成了丰富的明暗浓淡的色调层次。它们在我们的视觉中形成体积感、质感、重量感、空间感、色彩感及其光色效果的感觉，这样丰富的明暗色调层次的正是物体表象因素的综合反映。于是，画家妙用能表现物象的明暗色调层次感觉的炭条、铅笔画成了素描。然后雕刻家把素描的明暗色调由含糊的笔触，凝聚成为条分缕析的点线，再度创作成了“点线化素描”。

明暗色调的演变及凹版雕刻为印刷承上启下

名目	方式	技法	表现材质	色调效果
自在物	光照	随物	物显光影	自然的光色明暗
素描	炭、墨	画于白纸	墨粉含糊	墨粉组成黑白灰
雕刻	凹型点线	雕刻凹线	线凹于版	点线组成黑白灰
凹印	凹型点线	墨填凹版	墨凸于纸	点线组成黑白灰

完成的“点线化素描” 钢版经过工艺处理进入凹印机印刷：钢版凹型的点线虚位以待、填充油墨、擦净版面、给纸压印，这时凸立纸面的油墨产生防伪性的手感兼有艺术性的美感。雕刻师必须深入观察生活并且画好素描，还要练就把纸上素描提炼为钢版上 “点线化素描” 的本领。

子

为什么线基设计对于“点线化素描”来讲十分重要？

父

前面已经提到“线基引导雕刻”，若无线基的引领，便信马由缰了。线基是什么？线基就是线条的底线。如果把载沣的服装上宽线条还原到最初就是极细的线条，这极细的线条，这就是我所说的"线基"。这也像线的芯子，谋划的线基，就是为拓宽加深以表现明暗色调作准备。它直接关系到雕刻的全盘与未来的成败。经验证明，按照素描的规律，把线基谋划得越是缜密、周全与精准，对于雕刻就越胸有成竹。因此，线基对于以“点线化素描”塑造物象，可谓是重中之重。

子

没想到，这样粗的线条原来是从这样细的线基中发育出来的！那么，怎样设计线基呢？它与哪些方面有关联？

父

以载沣肖像为例，列出下表，说明谋划线基时须关联的内容：确定主色调与物象各部分色调、出色细胞三根线、黑线与白线匹配的比率及其渐变与否的细则。

载沣肖像各部分色调的线基数据分析

类别	颜面	高领	衣、冠	背景
色调	淡灰	白	深灰	灰调
序号选择	2--3	1--2	9	1--3
1毫米几线	2--8	2--7	2--4	4

统筹兼顾，根据物象的主色调及各部分的明暗浓淡色调层次：1，设定1mm排几根线；2，注重“计白当黑”，选择相应的黑:白的比率与色调相应匹配、轻划短线以定位；3，按照“出色细胞三根线”作出:第一根线决定方向，第二根线决定粗细，疏密，第三根线决定是否渐变。向四周延伸以疏密、聚散或线条变为点儿以及主线与辅线相交织，还可采用多种形式的曲线与直线以表现物象的质感、动感或静态以及自我流露的情感线。

谋定黑线条与白线条的搭配。利用黑白相辅相成、此长彼消的规律组成层次丰富的明暗色调。太极图至简至精却包罗万象，这不过是机械性的照相网目。

线基将情随事迁，三种位置：起初，线基浮在钢版表面；接着，经过雕刻，线基随着雕刻刀的刀尖下沉于钢版底部；末了，钢版通过凹印机油墨压印纸上，线基凸立在油墨的峰巅了。

子

我们赏析了海趣先生的杰作，对于他的生平与成功的因素，您还有哪些感言？

父

海趣先生宝贵人生的最后六年献给了中国印钞的钢版雕刻艺术事业；他倾注心血的教学成果与大爱越洋的精神，都充分地体现在学生的作品里、采用于票面上以及国内外奖评之中了。而今，雕刻正逐步被快捷省事的电脑处理或激光设备所替代。当初，海趣先生越洋万里来传授的这门纯“手工”的雕刻技艺，会成为“夕阳艺术”吗？赏析他的杰作，愈加留恋手工雕刻艺术蕴含的情趣意味。谨此纪念为中国近现代钢版雕刻事业奠基作出非凡贡献的海趣先生诞辰160周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