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极的虚无

我叔没的时候，大家一致认为必须要瞒着爷爷。叔是爷爷最疼的孩子，大家怕他受不了老年丧子之痛，受刺激。

爷爷长寿，我叔过去之后，他老人家又云淡风轻地活了十几年。不过他腿脚一直不大好，即便想去看看在东北的叔，也是有力无心的。况且大家为了让他不要生出打电话的心思，就告诉他说，叔拴住了，卧床起不来。（其实打也无妨，爷爷聋得很，电话听不出啥来。）于是就这么些年，一直到我爷爷以99岁的高龄故去，这层窗户纸始终也没捅破。

有时候我去看他时，会注意到他在发呆，但是没过多久之后就不再提到叔了，我猜他其实心里明白怎么回事，但是并不愿意去确认什么，也是啊，知道了又如何？于是，大家就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地过了许久，一直到爷爷也故去。

火化后，我刻意把手伸到爷爷的骨灰里去，这是我第一次接触骨灰，并不是像烟灰什么的轻薄，而是些琐碎的块状颗粒。里面还传递着一缕温暖，我毫无恐惧的感觉，一刹那只是觉得与故去的人心意相通，我知道总有那么一天，我们都会悄然离去，归尘归土，连传递一丝温暖的机会都没那么容易。忽然间我就又想起了那个谜题：到底临终时，爷爷究竟知不知道叔已经早好几步走到他前头去了？他最终那些辗转的时候，会不会依旧还惦念着远在天涯的幼子，抑或想象着他也在病榻上挣扎呢？忽然间我觉得这种情形其实有点残酷，是不是早就把真相告诉他会更好？带着迷惑的忐忑行路，是多么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啊！

想想人世真他妈虚无，纵使那曾经最看重的爱与惦念，到最后也是无比的空虚，挂牵，不舍，苦痛，又都如何？没有任何可控，没有任何可以抓在手里，人就像被裹挟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身不由己，你以为自己已经做了很多很多，可实际上连一朵浪花都溅不起来，时间迅速地碾碎过往，你的各种关系，社会角色，你的情感，你的期冀，欢乐，愤怒，其实都渺小得微不足道，毫无价值。

这些日子我很注意观察身边的老人，我很好奇他们是如何面对这种虚无的，他们是表面平静如水其实内心波谲云诡？还是真的放下了一切一心等待回家？人生到了中点，我还真是挺想知道这个事情，是不是活着活着，身边的事情就开始不再重要了呢？我觉得这牵扯到了人世的本质真相，但是对我却是无解。

小时候无知，誓言自己活到五十，最多六十就不能再活了。言下之意是厌烦那种无趣的夕阳人生。眼看着已经逼近这些个时点了，总得对幼年的无知有个交待。即便选择苟活下去，也总得找到些理由，哪怕只是牵强的借口，总不能用一句身不由己就搪塞了自己，责任总是有的，义务也总是有的，可是这些都是外因，能不能给点什么像样儿的意义？让我能够继续恬不知耻地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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