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身体美学:短长肥瘦各有态 王宏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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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身体美学:短长肥瘦各有态
王宏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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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怎么看待自己的肚子和身材?身上痒了怎么挠?近视了怎么办?
这些历史“冷知识”不但不冰冷,还是鲜活的,可爱的,与今天的我们割不断。了解古人生活世界的点滴,也能更加深刻地感受我们自己的生活。
身体美的标准
远古时代,人类关于身体美的看法偏于功能性,以符合生殖繁衍功能者为美,所以丰乳肥臀的女性人体,被视为是最美的。到了文明时期,逐渐开始抛开功利和实用目的,看中身体的形体和比例。
环肥燕瘦,包含着审美标准的时代性和地域性特征。“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后汉书·马援传》)楚地以苗条轻柔为美的风气传到汉朝宫廷,体态轻盈的赵飞燕受宠于汉成帝,张衡的《西京赋》就说:“飞燕宠于体轻。”而历史上流传的唐代以丰腴为美的说法,虽不是唐代身体审美的唯一标准,但也多少反映了唐人对于身体美的看法。有人说李唐家族具有胡人血统,就连丰满白皙的杨玉环,也有学者认为她是胡人。唐代画家周昉所作的《簪花仕女图》,以及诗词、书画、雕塑、陶俑等艺术作品,其中的美人都是丰腴圆润的。不同的时代,具有不同的审美风尚,难说孰高孰下,所以苏轼说:“杜陵评书贵瘦硬,此论未公吾不凭。短长肥瘦各有态,玉环飞燕谁敢憎。”(《孙莘老求墨妙亭诗》)
中国人对于人体的审美,首重肤色白皙。李渔在《闲情偶寄》中说:“妇人妩媚多端,毕竟以色为主。《诗》不云乎‘素以为绚兮’?素者,白也。妇人本质,惟白最难。常有眉目口齿般般入画,而缺陷独在肌肤者。”俗语也说:“一白遮百丑。”为何以白为美呢?审美的标准有时与实用功能相对立,白皙的皮肤表明此人是远离劳动的,一个常年在田间劳作的女子,是无法保持皮肤白皙的。强调以白为美,也是在强调个人的身份与地位。有资格保持皮肤雪白的,在古代非富即贵,很难是贫贱之人。中国重视美白的审美传统起源很早,《诗经·卫风·硕人》描写卫庄公夫人庄姜之美:“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其中凝脂和蝤蛴的比喻,都在强调其白皙。
审美标准有其时代性,并非所有时期都流行白妆。在辽、金、元时期,北方女性就流行“佛妆”,顾名思义,大概是脸部涂抹成如佛像一般的金黄色,并以此为美。南方人初见这种妆容,大吃一惊,并不以为美:“有女夭夭称细娘,真珠络髻面涂黄。华人怪见疑为瘴,墨吏矜夸是佛妆。”(宋彭汝砺《妇人面涂黄而吏告以为瘴疾问云谓佛妆也》)“细娘”是当时对于美女之称呼,清人严绳孙的《西神脞说》解释道:“辽时燕俗,妇人有颜色者目为细娘,面涂黄,为佛妆。”为什么涂抹黄色东西呢?因为北方冬天天气干燥寒冷,风沙很大,在这样的环境中,女性的皮肤很难保养。于是,她们就在冬天用一种叫作栝楼(栝蒌)的植物,捣碎后用来涂面,栝楼为黄色,涂抹面部之后,就如同佛像所涂金粉一般,故此称为“佛妆”。冬天开始涂抹,只涂不洗,一直到春暖时节才洗掉,“久不为风日所侵,故洁白如玉也”(宋庄绰《鸡肋编》卷上)。栝楼本就可入药,有“悦泽人面”(宋唐慎微《证类本草》),“疗手面皲”(《日华子》)等功能,算是古代的一种药妆类护肤品。
有关肚子的审美
在中国的身体美学中,对于各个身体部位,如脸、鼻、眉毛、皮肤、手指、脚等,都有一些审美标准,多数身体部位难以凭借后天的干预而改变,美人必定是天生的,不像今日有发达的美容术,从而令假美人满天飞。在古代大概只有一个身体部位例外,是可以通过某种方式来改变的,那就是肚子。
中国人喜欢美食,但贪吃的后果往往就是肥胖,肥胖之后最招眼的恐怕就是肚子了。肚子向来没有什么好名声。古人对于人体的诸多部位都有赞美夸饰之词,但唯独对于肚子,却极少着墨称赞。就算是公认的追求以胖为美的唐代,对于凸出的肚子也甚少夸耀。其实,初唐时期社会风气开放,时人追求以丰腴为美,但实则他们欣赏的是珠圆玉润、丰乳肥臀之硕美,而非大腹便便之肥胖。
唐代最有名的胖子是安禄山,《旧唐书》说:“(安禄山)晚年益肥壮,腹垂过膝,重三百三十斤,每行以肩膊左右抬挽其身,方能移步。至玄宗前,作胡旋舞,疾如风焉。”一副恶心滑稽、趋炎附势的小人形象。其中,肚子最显丑态。
用审美的眼光看,肚子不但不美观,有人甚至认为它简直就是多余。
告子说:“食、色,性也。”(《孟子·告子上》)虽说食、色都是本性,但两者的性质和重要性还是不同的。就像鲁迅先生所说:“食欲是保存自己,保存现在生命的事;性欲是保存后裔,保存永久生命的事。”(《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性是为了延续集体生命,食则是为了延续个体生命。从重要性来说,食对个人来说显得比性更为重要。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把人的需求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既自然又必要的需求”;第二类是“虽自然但并非必要的需求”;第三类是“既不自然又不必要的需求”。性的需求属于第二类,而食的需求属于第一类。(叔本华《人生智慧箴言》)
所以说,肚子绝非是“多余”的,肚子的问题关系的是人类的最根本问题。林语堂谈到,中国人智慧的主要表现之一便是注重饮食的文化和吃饭的艺术:“洞烛人类天性的中国人,他们不拿争论去对簿公庭,却解决于筵席之上。他们不但是在杯酒之间去解决纷争,而且也可用来防止纷争。在中国,我们常设宴以联欢。”“当肚子好着的时候,一切事物也都好了。”(《生活的艺术》)
而李泽厚直接把中国的哲学特质归结为“吃饭的哲学”。可见肚子的问题非同小可。看起来简单的肚子,说起来却有无穷的话题。当它消失时,你感觉不到它的缺席;但当它出现的时候,却能给人带来很多烦恼。世间的很多事物,岂不都是如此?
2020年11月21日读书周刊/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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