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美文】母亲最后的日子
母亲最后的日子
文/晏金福
一九八四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日下午,我正在批改作业,突然弟弟跑来告诉我,母亲犯病了。我把笔一扔,赶忙跑往医院。在渔沟区医院的病房里,母亲双眼紧闭,躺在病床上,正在输液。我扑到病床前,喊道:“妈,你怎么了?”可是,妈没有一点反应。医院院长李景祥是我的老朋友,来到病床前,说:“晏老师,你母亲可能是脑血栓。”李院长走后,家里人告诉我,母亲吃过午饭,去听扬琴。扬琴唱毕了,人都走完了,她却躺在那儿不动。家里人闻讯赶到,就把她送来了医院。我赶到院长室,对李院长说:“我母亲一辈子受苦,一天好日子也没过过。你要用最好的药,一定要把我母亲治好!”李院长满口答应。
在母亲的病床前我仔细想了母亲的病。一九七七年,刚恢复高考,我奉命到合肥阅卷。九天阅卷结束,我迫不及待地赶回家。没想到,一到家,却吃了闭门羹。一问邻居,说是母亲病了,在大路医院住院呢。我赶到医院,媳妇在病床前服侍,母亲见我来了,一边左手不停地搬弄着僵硬的右手,一边喜笑颜开地说:“没事,就是这手怎么不听使唤呢?”出院后,我除了给她买回生再造丸一类的中成药,还先后找医生开了一百多副中药补阳还五汤。由于送医及时,后续治疗好,母亲恢复得非常好。前几天她还自豪地说:“和我前后得病的十三个人,现在都走了,就剩我一个了。”怎么也没想到,今天怎么就轮到我母亲了呢?
母亲在医院的日子里,我每天上玩课,即直奔医院。医生和我的关系都很好,每天都精心治疗。可是,母亲的病情总是不见好转。入院第七天,李院长对我说:“晏老师,老人家看来是没有希望了。住在这里也没用,还是回家准备后事吧。”怎么?七天来,虽然母亲的病没有起色,可也没有恶化。我时刻都盼望着母亲能够醒过来。回家?这不意味着……一想到那两个字,我顿时如五雷击顶。只觉得头一蒙,胸口发闷,一下子就瘫在地上。李院长大叫一声:“心梗!”我被抬过去,又是做心电图,又是打针。稍过一会儿,我觉得好了些。母亲已经被抬走了。我说:“我要回家!”院长和家人都劝我留院观察一下,我坚决不同意。他们见扭不过我,就找来了平板车,拉我回家。
我是和二妗子坐一辆车回家的。一路上,我躺在车厢里,不停地流泪,二妗子她坐在车楼上,反倒不停地劝我,可是我哪里听得进去?回家后,我就请村里的医生来给母亲输液。
第二天,我看母亲病情还稳定,姐姐、妹妹、两个弟弟都在,我就回校上课了。我每隔一天回家看一次,母亲始终是那样:安详地躺着,不吃不喝,连眼睛也不睁。回家后第九天,我正在班里看晚自学,突然来人告诉我,母亲不行了,让我们赶紧回去。我赶到家里,只见母亲呼吸急促,好像喘不过气来。我和妻子一人握住她的一只手,趴在她耳边说:“妈,你一定要挺住!”妻子还说:“妈,我们的好日子就要到了。学校正在给我们盖宿舍,马上就要盖好了。你跟我们到渔沟去,好好享几天福。”说也奇怪,母亲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眼睛还微微地闪了两下。我坚信:母亲能听到我们的话。
当时母亲一直跟我们生活。因为落实知识分子政策,我们全家农转非。四个儿子全在渔沟上学,我一个人实在忙不了,而母亲生活还能自理,所以妻子在渔沟的时间多。我们一家住在一间屋子里,母亲暂时就没法搬去。学校确实正在给我们盖宿舍,而随我们到渔沟也是母亲一直盼望的。上面的情形,后来又重复了两次。可能正是这个目标,支撑着母亲度过了28天。不知母亲是失望了,还是实在支撑不下去了。七月二十六日凌晨,母亲终于撒手人寰,离我们而去。尽管母亲昏迷已经超过一个月,我们也都有了精神准备,可是,那一天真的来了,我仍然是撕心裂肺般地痛苦。我知道,从此,我再也享受不到母爱了。
八月四日是母亲窀穸zhūn xī 之辰。此前几天,一直下着大雨。还好,这天雨停了,可是遍地泥泞。当拆掉灵棚,母亲的棺材移出的时候,我一下子瘫到在泥水里。上百人分成四班,赤着脚,抬着棺材,踏着没脚的泥泞在前面飞快地奔走。三个人轮流背着我奔向墓地。
来到墓地,只见长方形的墓穴已经挖好,四周堆着高高的土。看着那深深的、又湿有阴的墓穴,想到慈爱的母亲从此将一个人孤零零地长眠于此,我实在受不了。我一心想在这里陪伴母亲。我拼命想往墓穴里跳,可是两个人死死地抱着我。一切准备停当,就要下葬时,执事吩咐孝子下墓穴。这可能是传统的风俗。我感谢这人性化的风俗。抱我的人一松手,我一下子就扑到墓穴里。执事吩咐:“走到头就上去!”我哪里愿意?无论他怎么喊,怎么催。我趴在那儿,就是不动。最后下来两个人,下推上拉,尽管我竭力挣扎,还是被拉了上来。
那边,母亲的棺材已经抬了起来。执事却吩咐:“孝子把鞋脱下来,快步回家,不准回头!”这又是什么鬼风俗,为什么不准回头?害得我想看母亲最后两眼也不能够,我恨这不人道的风俗!安排好的人背起我就跑。没跑几步,我泪水,加上汗水,已经湿透了他的衣裳。
我知道,母亲真的和我们永别了。此时,我这才真正体会到“茕茕孑立qióng qióng jié lì,形影相吊”的滋味。
今天是母亲的忌日。她老人家离开我们已经三十年了。我想说:“妈,你在天国还好吗?
二零一四年八月二十八日
(图文无关)
写在《母亲最后的日子》之后——
记得去年写本文时,我用了一周时间。中间有两次写到伤心处,心里实在难受,只好辍笔。
母亲去世时我44岁,第一次出现心绞痛。父亲去世时,我58岁,当年得了脑梗塞。
至今,我不愿回忆那些情景,回想起来就心疼。
可是,又难以割舍,忍不住要回忆。因为我亏欠他们太多。
要是让他们过一天现在的生活,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
我的两眼又模糊了,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