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典籍里的中国》—道德经,没有触及老子思想的灵魂
看罢央视《道德经》专集,有点失落。
在“CCTV1《典籍里的中国》《道德经》”专集中,演员阵容可谓豪华,都是家喻户晓的高品质艺术家,很吸引人。然而连看两遍,除了故事情节,《道德经》到底是一部什么样的书,却不甚了了。
镜头里出现的是楚简《老子》,全部文本却是《道德经》
影片开头,由撒贝宁担任的当代读书人,穿越到春秋末期,跟老子、尹喜对话,央视美女主持王嘉宁穿越于历史与现实,做着解说,连接典籍与当下。
镜头一转,便是湖北荆门发掘战国楚墓的镜头,撒贝宁解说道:《老子》的发现引起了国内外学术界的轰动,引发了东西方学者们的热切关注。
是的,饶宗颐先生对包括马王堆帛书、楚简以及北大汉简的回归在内的文物的集中大面积发掘,寄以厚望,认为这是中国的文艺复兴时代。
接着就是各国学者们讨论《老子》的画面。
然而,镜头中出现的文字和人物口中的“老子”之言,整个片子没有一句是楚简《老子》,也没有一句是帛书《老子》,全是汉文帝刘恒时期的河上本《道德经》的文字和语言。
这不是技术忽略,实际上是混淆了出土《老子》与传世本《道德经》的差异。
楚简《老子》与王弼本《道德经》
《道德经》专集,到底要告诉人们什么?
自始至终也没有回答人们普遍关心的问题,那就是为什么《道德经》那么玄之又玄?它到底在讲什么?它跟诸子书的不同在于何处?老子的“道德”跟孔子的“道德”是不是一回事?等等观众急切了解的问题却不曾触及。
《老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可道也,非恒道也!”
道是什么呢?它是可以被认知的,没有永恒不变的道啊!”这也是老子为什么说“执今之道,以御今之有,以知古始,是谓道纪”的根据所在。
即使按传世本《道德经》展开,也应该告诉人们,老子所言之道不是我们所认知的各种有形有名之道,比如礼仪制度、法律规章,而是无形无名、创生宇宙之“自然”大道。
它是一个独立于天地万物之外的超然存在,它不以天地万物的有无、变化而发生丝毫变化,他的存在是永恒的,它的运动方式是“动静有时”的活塞运动,世界万物在运动中产生,在静止中发育,最终归于静止。它是世界的本源,万事万物在“有无相生”的过程中生灭变化。
魏晋以后,尤其是王弼以后,“注老”“解老”的主流人群是玄学家或儒家,次之是佛家。前者肯定周公之道,肯定周礼,认为那是亘古不变的大道,所以“法先王”的观念被注入到《老子注》当中,解不通的,只能改动原文。
事实上,老子思想的革命性就在于“否天帝”“废先王”而法今王”。
虽然镜头里也出现了孔子问道老子时,老子告诉他“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 ”,但影片中的解说词,对此却未置一词,不做解释。
“上善若水”就是“悟道”了吗?
老年老子想起从幼年、中年,直至于今,苦苦追寻的“大道”而未悟,恐有愧于先师商容和前任太史的重托,有负于天下苍生,颇为苦恼。朦胧中,幼年老子和中年老子同时出现在镜头里,三个时期的老子在探寻大道的对话中,忽然下起了雨,老子终于悟道了:“上善若水,上善若水啊!”
于是老子悟道了。
当孔子问道时,老子也是一句“上善若水”,孔子默念着“上善若水”而致谢。
悟道就这么简单吗?“上善若水”从开头到结尾,嘉宾、主持人、读书人和剧中人至少说了20遍,成了整部《道德经》的核心词和主旋律。似乎,水就是大道。
然而老子说得很清楚,水有“道”的某些特征,比如处下、有静(争)、随方就圆、善于行动等,但它不是“道”,故云“几于道”。
悟道虽然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玄之又玄,不可言说,杳冥神秘,但也不至于如此简单、浅陋、直接。
影片没有触及《老子》的核心思想
老子的核心思想是“道法自然”,“无为而治”,影片自始至终没有触及于此,似乎一直在做“水”的文章。
的确,水有“善利万物”“处下”动静有时、随方就圆的特性,但是这些只是“道”的一部分特性,他的根本特性是“自然”,是“无为”。如果没有“无为”,《道德经》的革命性、超越性、永恒性就不复存在。
“自然”是什么?自然是一种状态,如同云卷云舒,水流水止,落叶归根,风嘶虫鸣,这种状态没有主观意愿,是事物自身的本然状态,无造无作,自然而然,并不是说“道”之外还有一个“自然”。
“道法自然”就是“道”没有主观意愿,它在万物的作用只是“辅万物之自然”,让万物依循各自的本性,自发自由地发生、发展,而非主宰、管制。
日月的东升西落,时节的四季交替,人生的生老病亡,一切都是“自然”的结果,刻意毫无意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最终“法”的都是自然,即“由自而然之”,无需外力介入。
“人法地”就如同“桃花法流水”一样,飘叶法流风,花随流水,叶随流风,岂能是想停就停?人在大地上生存,当然要依循大地的山川形势而安居,随寒暑易节的变化而作息,循春生夏长的规律而耕种。
这就是自然,没有任何主观、造作,一切顺因变化而变化。
什么是“无为”?这是老子思想的核心,“无为”不是“無为”,也不是“無为而無不为”,若是如此的,真应了程颐那句话“窃弄阖辟”,不是玩文字游戏又是甚么?
老子给“无”的定义是:无,名万物之始。就是说:“无”是用来定义和描述万物初始状态的专属概念。“无”就是“初始”“开端”“征兆”“未形”,《老子》中出现的“微”“精”“妙”“细”“脆”“未有”等,都是具有“初始”意义的事物。
《黄帝内经》的“上医治未病”,《鹖冠子》的“扁鹊三兄弟”,《韩非子》的“扁鹊见蔡桓公”等等,强调的都是“见微知著”“防患于未然”,都是对“无为”的恰当解读,
“上医治未病”就是治“未形”,在病之“初”就下手处理。
韩非子在《喻老》中的故事“扁鹊见蔡桓公”,所讲道理也是如此。扁鹊第一次见蔡桓公说“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
蔡桓公以为医者就喜欢给没病的人治病,以显示他的医术高明,等到“在肌肤”“在肠胃”时,蔡桓公依然坚持说“寡人无疾”,等到“病入膏肓”,去找扁鹊时,他早已跑到秦国去了。
这个故事讲的也是“无为”,就是在“腠理”,虽有征兆但尚未发作时,最易为之。
老子说“其安也,易持也。其未兆也,易谋也。其脆也,易破也。其微也,易散也。为之于其未有也,治之于其未乱也。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尺之台起于蔂土,百仞之高始于足下。”就是对“无为”的进一步说明。
其中的“安”“未兆”等,都是事物的初始未显状态。“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就是在“无”时作为,在“未乱”时提前防范。
老子是说“无为而无以为”,强调的是“在'无’处作为,但为之而不以为有功”,即“为而不恃”,也无所依仗。而非“無为而無不为”,那便是彻底的“窃弄阖辟”,既然“不为”,何以能“無不为”?岂不真的像朱熹说的那样是阴谋家:明里什么也不做,暗里什么都做好了。
老子只是在写“自然科学”说明书,揭示宇宙真相,他是玩文字游戏的“阴谋家”吗?
不管怎么说,也不管你把“無为而無不为”解释得多么天花乱坠,都难以自圆其说,都是对经典的亵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