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徽之:是真名士自风流|生而尽兴,用一生用来书写魏晋文人风骨
魏晋“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曾说过一句惊天动地的话:“礼岂为我辈设哉?” 狂妄张扬之极,这句话也成了魏晋名士最好的代言。
阮籍如果能够多活一百年,会看到百年后琅琊王家出了一个比他更放达不羁的后辈——王徽之。
唐朝诗人刘禹锡有诗《乌衣巷》: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诗中“旧时王谢”之“王”就是东晋第一世家:山东琅琊王氏,而王徽之有幸出生在这样的家族,更幸运的是他的父亲是书圣王羲之。
王徽之,字子猷,他与父亲王羲之、弟弟王献之并称为“一门三杰”,王羲之和王献之是因为书法盖世而封神,父子二人并称为“二王”。
王徽之虽然书法也写的不错,但远不及父亲和弟弟,也没有什么丰功伟绩,他能够青史留名,完全就靠一个字——“作”。
别误会,“作”字用在王徽之身上,那就不是贬义词了,而是“越名教而任自然”。
中国人古来就爱竹,王徽之也不例外,喜欢就种呗,反正古人的世界天大地大房子大,随便种,可他不仅在自己家里种,还跑到别人家里去种。
有一次,他出门游玩,在朋友的别院暂住几日,到了地方椅子还没坐热,王徽之就催促家人赶快在院子里种点竹子,家人目瞪口呆,只是住几天而已,种什么竹子?
王徽之却悠悠然吹着口哨,不紧不慢地指着竹子说:“何可一日无此君!”
他如果看过周星驰的电影,肯定会说,做人如果没有竹子相伴,那跟咸鱼有什么区别呢?
很多文人一辈子都写不出一句好诗能流传下来,可是王徽之只是随口说了一句话,就成了千古名句,后世还有一大票文学大佬排队捧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七百年后,北宋大史学家司马光还写了一首《种竹斋》表白王徽之:
吾爱王子猷,借斋也种竹。
一日不可无,潇洒常在目。
司马光说,我太爱王徽之了的生活态度了,他的潇洒令我倾心。
但王徽之与竹子的故事还没完。
又是一天,王徽之又出门了,当他经过吴中(今江苏苏州境内)时,看到一户人家庭院中长着好大一片漂亮的竹子,便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自顾自地在竹林里欣赏起来(这厚脸皮,我真心羡慕)。
话说这边王徽之在竹林里徜徉徘徊,那边主人得知来者是大名士王徽之,赶紧洒扫厅堂准备待客,谁知道王徽之赏完了竹子竟然连招呼都不跟主人打,就准备走了。
要说这位主人也是率性,见此情形他便毫不留情地招呼下人赶紧关门(打狗?哦,不是,是留客),王徽之走不得,也不生气,哈哈大笑留下来“尽欢而去”。
这回王徽之连一句像样的话也没流传下来,但还是架不住一堆文学大佬排队点赞,唐朝大诗人王维点赞说:“到门不敢题凡鸟,看竹何须问主人。”
《百家讲坛》主讲嘉宾、同济大学教授刘强在《魏晋风流》中提到此事时说:
竹子之为物,生于天地之间,本属于自然和造化,如果主人不懂得欣赏,竹子种得再多也形同虚设,反过来,如果路人懂得欣赏,路人岂不是就是主人?
齐白石先生有枚印章,上刻八个字“万物过眼,皆为我有”,说的也正是此意。
王徽之的眼中,首先看到的不是需要应付关系的陌生人,而是视为知己的竹,竹生天地间,谁懂得欣赏,谁便是真正的主人。
那他自然是可以旁若无人的走进去跟竹子打个招呼,说声:老朋友你好啊,原来你也在这里!
接下来这件事,王徽之是男主角之一,有必要先介绍一下另一位男主——东晋大将军桓伊。桓伊,字叔夏,小字子野(一作野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绝对是古往今来的将军里吹笛子最好的,也是今来古往的音乐家里打战最厉害的。
论战功,他参与过中国历史上著名的以少胜多经典战争——淝水之战,以及其他大大小小的战斗。
论音乐,他十岁随父亲宦游时就能“观梅吹笛”,平常最爱的事情就是拿着笛子琢磨音乐,吹得一手好笛子,被称为“江左第一”,还能自己作曲。
宰相谢安曾说:“桓子野对音乐可谓一往有深情!” 于是后世就有了成语一往情深,所以一往情深其实最开始并不是指爱情,而是桓伊对音乐的喜爱。
好了,介绍完毕,这一天王徽之又出门了,当他乘舟经过建康(今江苏南京)青溪码头时,看见岸上有位士人乘车经过,这时舟上王徽之的朋友突然指着岸上的车中人说:“此人就是桓野王。”
王徽之和桓伊此前并不相识,但两人都是名动天下的士人,王徽之那种厚脸皮的劲儿又来了,他自己稳坐舟中不动,命人到岸上喊住桓伊自报家门,并说:“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
这个要求认真起来,其实有些无礼,但桓伊也不是一般人,闻言便下车坐在胡床上,拿出笛子就吹,笛声清越,有如仙乐,众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一曲吹完,桓伊一言不发,上车,走人。整个过程,“客主未交一言”,王徽之和桓伊,谁都没有说过半个字,只是一个吹笛,一个听,简直酷毙了。
在悠扬的笛声面前,世俗的繁文缛节还有何存在的意义?这种时候,语言早已是苍白的、多余的,“此时无声胜有声”,大美无言,是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魏晋风骨之一。
如果你有机会到南京秦淮河畔桃叶渡附近的萧家渡渡口,那里就是桓伊将军为王徽之吹笛的遗址,后人称为邀笛步,可惜的是原址已毁于战乱。
桓伊吹奏的那首笛曲名为《梅花三弄》,是他自创,虽然笛声已失传,但传承自唐朝的同名古琴曲我们今天依然有幸能听到,上网一搜便是。
最后一个典故,依然是出人意料之举,但却是王徽之一生所做的所有不拘一格之事里,“道”和哲学意味最深厚的。
王徽之隐居山阴(今浙江绍兴)时的一个冬夜,忽降大雪,他睡不着,便起来坐在庭院中喝酒。
四周一片白茫茫,此情此景,让人彷徨,他边饮酒边吟咏名士左思的《招隐诗》,《招隐》写的是山水自然,表达的是远离名疆、归隐江湖的情绪。
不知怎么的,王徽之就想起了同样隐居深山的好友戴安道,戴安道的身份有很多:隐士、画家、古琴家,样样都拿得出手。
风雪交加的冬夜,王徽之想念好友,放下酒杯便乘船去找住在隔壁剡县的戴安道,大雪弥漫的剡溪上他的小船行驶了一夜,直到小舟穿破黑暗,天色将晓的时候终于来到好友家门口。
若换做是我,大概会兴奋地跳上岸砸门,一边砸门还要一边跺脚喊:“快开门,冻死啦!”
所以我不是王徽之。
王徽之走到门前,举手准备敲门,却就在这一瞬间释然了什么,默默回头上船,又原路返回了。
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乘兴而来,兴尽而返,有人觉得王徽之无厘头,瞎胡闹,但其实王徽之才是清醒的那个人,他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内心,知道该何时放弃,这也是一种断舍离。
在你付出了百分之九九的辛苦努力,只差一步就能轻易得到世人眼中的成功时,你却发现这不是自己想要的,你能在一瞬间,勇敢地放弃吗?
王徽之能,他在敲门前的那一瞬间,发现自己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而剩下的,世人认为理所当然的结果,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
就好比我们的人生,最重要的是生命中的每时每刻,而不是最后那个虚无缥缈的终点,不要被它套牢。
这个故事叫做“雪夜访戴”,王徽之在大雪中舟行一夜的剡溪今天仍在,还曾去过诗仙李白的梦里,李白在《梦游天姥吟留别》一诗中,曾深情地写道: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狂妄的诗仙在王徽之面前,也俯首致敬。
如果你有机会经过那里,请替我向王徽之问好。
读懂王徽之,不能当饭吃,不能当水喝,不能日进斗金,甚至连个硬币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但就好比“桃花源”永远在中国人的梦里,魏晋风骨也一直在我们的精神家园里。
王徽之,他的一生用不同凡响的行为方式和生活方式,将自己的人生书写成了一个人间神话,为我们留下了一抹魏晋风骨的浓郁色彩。
参考资料:
《魏晋风流》刘强 中国青年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