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病号服的那些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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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病室里坐了一会儿，不知道干什么。阳光依然很好，大概是三点半时分。我的床位靠着窗户，阳光从窗口铺了半张床。我想躺下，可需要花费一定的功夫，这功夫包括忍受疼痛。我坐在一只方凳上，身子保持一个姿势。有一会儿我把后背靠在窗户下的墙上，这就惊动了疼痛。我设法忘掉它，但这不是容易的事。我不能把心思全用在这疼痛上。我把头慢慢地后仰，后脑勺能搁在窗台上，闭了眼睛。谁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但我确实是在想。如果，我为自己规定一个想题，我就会按照这个想题布出一个所想之局，然后一步一步地去想。可我无题可布，只用乱想。这是想的另一种状态。看似在想，其实什么也没有想，或者说，不知道想的是什么。我不腰疼的时候，也常常这样，这一会儿，我在病房里，这种似想非想的状态，倒不让我烦。这叫无聊。我没有背包，当然也没有带书，一下子被安置在这样一个叫病房的屋子里，有床，有凳子，有窗户，有阳光，对面墙上还挂着一壁大电视，可我没有什么事可做。我在装作有所想的样子，闭着眼睛，比睁着眼睛更难受，这就叫无聊。但因为我被打发到这里，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我知道它无可奈何，所以，就十分安心于这种无可奈何。在这样的状态下，我别无选择，又闲静不下来，无聊反倒成了一种安慰。如果连无聊都没有，那就完全是病了。
但看书的时候也有很多无聊。看到某一行字，或者某一个人名，眼睛还在书上，身子也还坐在那儿，可人已经不知云游到哪儿去了。有时候，把书放下，从椅子上下来，寻找一件什么东西，找了半天，或者找不到，或者没有合适的，耽搁了半天时间。另有一些时候，书刚打开，眼梢有什么东西在窗口的阳光里一晃或一闪，然后就要去弄个究竟，可其实什么也没有，当然也就弄不出个究竟来。或者，把书放在一边，干脆转过身去，拿一个什么把件，翻来复去地看，越看越觉得什么也没有看到，可越是看不到什么，越是放不下。
我把后脑勺搁在窗台上，眼睛闭着，因为了书，就想到了这些，并且，我的所想，不像我在这里所写的，生动得多，形象得多。我完全可以很形象很生动地把我的所想描写出来，当我要如此做的时候，突然想到，我这是在写我自己，如果按照所想的那样写出来，就等于我在丑化自己，我倒不怕被丑化，只是担不起自己丑化自己的这个名誉，所以，就只能这样了。如果有谁看了上面那段文字，能帮助想象一下，估计会有精彩的片断重现。
但下面的情形就不是我自己了。看似在坐着，其实比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还闹腾得多。屋子乱七八糟，你感到有点口渴，想去喝水。在去倒水的时候，又想吃水果，这两个主意都不错，可以打发口渴。结果却是走到了窗户前，而不是有水的地方和有水果的地方，在窗户前看到了楼下从东边走过来一个人，又从西边走过来一个人，然后，开始数数，一辆车，一个男人，一个小孩。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窗前，又转到屋子的中间去，在那儿站一会儿，再走一会儿。然后走到门口，走到楼下，很快再上来，一个小时，不，两个小时后，终于再坐到屋子里的那把椅子里。
去对号吧，看看哪个号属于你。这才是真无聊，因为，在这样的状态里，你会有一种烦的感觉。你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还记得，我开始写的那句话吗？我感觉自己在上班。当然，这是医院，不是我的单位，但我有上班的感觉。医院和单位不同的是，我对这一会儿的感觉不觉得烦，并且这种无聊感让我有一种充实感，是无聊填补了我的空虚，我不知道如何填补的空虚。
我还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我穿上了病号服，衣服有些肥，可以装得下我一个半，但我不能再出半个来，上身在衣服里可以随意晃荡。裤子的松紧太紧了，算了，穿一件衣服，我觉得也不错，我还是没有承认我是一个患者，这样穿，就算是半个吧。何况，那件衣服，可以遮盖到我的腿部。我感觉我是在表演一个患者。我的演技实在太差了。我真想把自己开除掉。
               2020-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