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红楼 | 那些美而无用的事高中语文教和学

那些美而无用的事

吴花果

坐船时，贾宝玉说：“这些破荷叶可恨，怎么不叫人来拔去？”林黛玉说 ：“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宝玉一听，果然好句，以后都不叫人拔了。

留着残荷，只为听雨，真是很美了。古人惯会听雨的，无论是“少年听雨歌楼上，壮年听雨客舟中，而今听雨僧庐下”的人生喟叹，“雨打梨花深闭门” 的清淡闲愁，还是“点滴芭蕉心欲碎”的浓愁感伤，雨声总是包含着无穷的意蕴，总能引发无限的情思。

残荷本是无用之物，却可以有审美的大用。懂得此中意趣的人，必有一颗玲珑剔透心。

林妹妹是《红楼梦》里的头号文艺青年，她关心燕子，会特意叮嘱紫鹃，看那燕子回来时，要记得把帘子放下，拿石狮子倚住；她怜惜落花，会将残红扫集，郑重埋入花冢，让它们干干净净随土化去，免遭玷污……诸般无用之事，非关利益，没有目的，遂成为审美的经典，把一代代读者的心都软 成了素白丝帕——洇了清泪的那种。

《红楼梦》或许是一部描写无用人做无用事的无用之书吧——一园子的人大多不事生产，只是变着法儿地享受生活、宴饮欢会，最最隆重的事，也不过出嫁的女儿回娘家过节——元妃省亲庆元宵——依旧不过是游园筵宴。

此种衣食无忧又有余暇之人，最有条件专注无用而美的事。所以“富贵闲人”贾宝玉给探春送一点新鲜荔枝，也要精心挑一个缠丝白玛瑙的碟子，想那绯红荔枝，配上夹缠红色纹路的莹白玛瑙，该是多么赏心悦目。而探春亦是审美高手，即便生着病，也能领略其中风情，遂将碟子和水果一并留下，摆着欣赏。

当此际，审美价值甚至超越了实用价值，成为纯然的精神享受，吃不吃倒在其次了。

再如，宝玉挨打之后，心心念念想吃一种“小荷叶儿小莲蓬儿汤”。怎么做的呢？—— 一尺多长、一寸见方的银模子，上面凿出精巧的形状，有菊花、梅花、莲蓬、菱角等三四十样。用面粉，按模子印出各种形状的颗粒，借点新荷叶的清香，加入鸡汤煮熟……哎，说了半天，不就是北方人常吃的疙瘩汤吗？只是，普通的面疙瘩一旦印成了菊、梅、莲、菱的模样，具有了美的意涵，便能成为“御膳”佳肴，让富贵公子也心心念念。

凤姐笑道：“口味不算高贵，只是太磨牙了。”——是的，又麻烦，又没多大营养。然而，美就够了，美从饱腹的需求中超拔出来，滋养灵魂，温润内心，让生命有滋有味。

现代人的物质生活不知比古人丰裕多少 倍，有一点余钱和余闲也并非侈想，然而多 数人似乎遗忘了那些单纯美好的乐趣，如 “看樱、听雨、写信、观帖、赏画、抚琴、 吟诗、读书、品茗”，等等。抑或，即便做着这些事时，心头惦念的也是“有用” 与否：赏画为了收藏升值，弹琴为了考试加分，品茗为了生意洽谈，而许多人都不再读书，只因“读书无用论”甚嚣尘上……

殊不知，无用之用，方为大用。它们如 梦境般美好，帮助我们抵御尘世的纷扰，抚慰每一颗焦躁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