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国勇/铁佛寺前混沌的天（散文）
贞观三年（公元629年），天下水灾，谏议大夫魏征上书唐太宗李世民“抑不用远”四个字，彻底停止了李唐天子对高丽国的征战。
这一年，河南一带同样陷入到了水患之中。
这一年的七月中旬，连续阴雨不晴，源出河南登封阳城山的双洎河流经新密、新郑到许昌的长葛官亭乡官亭村后，汇聚了各处的水量后，已经彻底由一条山中的溪水变成了波浪翻滚的长河，咆哮着冲过官亭村的“敬德桥”，一路奔腾汇入到了贾鲁河，经沙颖河到淮河后入长江。
这是一场摧枯拉朽的洪水，冲垮了房屋，冲毁了良田，生灵涂炭，沿途两岸的百姓无不为之受尽零落之苦。具体到水有多大，水浪有多高，史书上没有记载，口口相传的历史在童谣“贞观三年，水冲良田”中传承。除此之外，位于长葛县官亭乡官亭村的铁佛寺，有明代重修铁佛寺的石碑记载了一则“水载铁佛”的故事，与史书记载的“贞观三年、大水灾”遥相呼应。
如今，那条载铁佛而来的双洎河已经改了道，曾经的双洎河故道成了铁佛寺前面的一条小河沟，名字叫小洪河。小洪河从铁佛寺前开源，一路东南，带着那段神秘的历史，还有如今辉煌的梦想，最终在佛耳岗水库和双洎河汇聚，如佛家弟子行走在修身之路，最终流入长江净土。
2013年7月中旬，我在许昌办完了公务以后，开着车顺107国道疾行回郑州时，被路旁“中原大铁佛寺”的旅游铭牌吸引，几经周折，沿着绿柳遮荫的小洪河河堤道，来到了铁佛寺朝拜佛祖。
站在小洪河的岸边，目光穿过历史的迷雾，不仅可以看到贞观之治的繁华，也能看到贞观三年的那场洪水是何等的凶猛，把位于官亭村境内的河堤冲开了一个口子。眼看着河水就要破堤而出的时候，人们发现在奔腾咆哮的洪水浪尖上，一座铁佛从上游而来，如同一片飘逸的落叶飞舞，来到了决口处，恰到好处地堵住了双洎河的决口。一场突如其来的水灾瞬时间停顿，河水如驯服的老牛一牛，乖乖地顺着双洎河河道向下游流去……
当时的官亭村并不是如今这样的偏僻乡村，而是南北交通承转启合的一个枢纽，因官家在此修建了一座凉亭而得名“官亭”。公元前1046年，周武王姬发灭商纣建周王朝后，为便于统治，就集中人力开辟了一条通达南北的“官道”，官亭村居于“官道”之侧，南北之中，成为了一个官家旅途休息的驿站，也是武王姬发召集地方诸侯和南北官员交换文书、汇聚议事的地方。可以想像，这里不仅是南北的文化和经济汇聚之处，更是政治家们长袖善舞的舞台。白天，商贾交易迎来送往，晚上，则是莺歌燕舞，灯红酒绿，没有人知道在怡红院高高的院墙内，那竹帘摇曳的背后做着什么样的交易。
时光过去1700年后的贞观三年，一场从登封而来的洪水，顺着双洎河激荡而下，把一座铁佛冲到了官亭村，冲到了那个曾经繁华的官亭。镌刻于2009年的《中原大铁佛寺碑铭》记载了铁佛到官亭村之后的遭遇，“……传说大唐贞观年间，某夏天降瑞雨，有巨大铁佛竟顺双洎河（时称洧水）漂流而下，漂至长葛官亭境内立而不去，于是有善举者措资建寺，将铁佛请入寺中，自此就有了中原大铁佛寺……”
佛法无边，真的没法想象佛祖的神秘，可以如此地扭转乾坤。那洪水从天而隆，那铁佛不知从何而来，可是，在官亭，佛祖的法力显现，法雨甘霖，竟然使两者因缘聚会，把官亭这块熙熙攘攘的红尘热土变成了梵刹宝地，西方净土。
一阵凉风起处，尽管是大热的天，让我也噤不住打了寒蝉。早上从郑州出来时，天气预报说将有大雨，心里好爽。多少天没有下雨了，看着烟尘荡起扑面而来，想象着车行雨中的那种惬意和潇洒，一定是很美！没想到，站在铁佛前如盖的柳荫下竟然扑面而来一阵凉风，把雨的消息传送，那种恬适、那种顺畅即时涌上心来，美滋滋的。
而在寺前柳树下乘凉的那位村民还没有知觉，他把尼龙绳床绑在了两棵柳树中间悠然自得的躺着，享受习习的凉风，一只收音机挂在树上，正在欢快地唱着地方戏曲；绳床的一侧，板凳上坐着一位胡须花白的老者，面前是一幅画了八卦图案的帆布，曲曲弯弯的蝌蚪文字，他根本没有在意我的到来，一直是闭目养神，懒得看我一眼，俨然是老神仙修炼吐纳。
我告诉他们要下雨了，意思是让他们准备避雨。没想到，他们用下颏点了点面前的铁佛寺，告诉我说，雨来了，风起了，这铁佛寺就是遮雨挡风之处，不用担忧。想来也是，这铁佛寺如此宽大，别说是两位村民，就是全村的人来，也能容得下。毕竟，佛寺是度人的地方，还能不让村民避雨？看来，我是多想了。
思想着心事儿，我推开了铁佛寺虚闭的山门走了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山门内威武神勇的哼哈二将，怒眉横目没有佛家的半点慈悲，不如山门里的那位单手拄着降魔杵的护法韦陀英俊潇洒，服上还透露出一团的和气来。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鸽子什么时候进了大雄宝殿，听到山门洞开的声音还有我的脚步声，忽啦啦地从大雄宝殿内飞了出来，冲向了蓝天，带着我的思绪迷茫。站在大雄宝殿前，看天上，云渐渐多了起来，如沉甸甸的棉花团，拧一下就可拧出水来；看地上，刚才还耷拉着头了无生机的的树木开始抬头，似要迎接到来的雨一样，显现出喜滋滋的样子；还有缠在古桐老树上的那些祝福飘带，也随着风飘逸起来，打得树枝哗哗作响，倒能给沉沉的刹院内一些生机。
大雄宝殿后还有一座殿宇，按七殿伽蓝的格局应该是“天王殿”了，没想到却是“铁佛殿”，里面供奉的是佛祖如来，高大雄伟气势不凡。走进铁佛殿时，佛祖右侧的蒲团上有一女菩萨正盘腿念佛，看我礼佛完毕往功德箱内投钱供养，忙走过来为我击罄祝福。女菩萨告诉我说，这座上的佛爷从贞观三年的双洎河而来，原是生铁铸就，受了1500年的人间香火，塑了金身，宝相威严，非常灵验，“多施多福，有求必应”，并非常自豪地告诉我说，她是受大法王寺指派而来为信徒服务的居士，已经在这儿三个多月。
阿弥陀佛，如我一般俗人见佛烧香，不过是红尘中人与佛结缘，距成佛还有十万八千里路程，只有不停精进，才有可能往生西方净土；如女菩萨这样，受法王寺指派，到铁佛寺礼佛传法，使我等俗人此生得闻佛法，想不成佛都难！
从铁佛殿出来，那雨就下了起来，尽管我一路狂奔，也同样被雨淋了个湿透。好在是夏天的雨水不湿人，站在山门内被风一吹，湿衣很快就离了身。那位躺在绳床上听收音机的村民已经跑了进来，当然还有那位神断天机的老者，两个人各自坐在哼哈二将的台阶下，呆呆地望着天，一言不发，依然是收音机里唱着欢快的地方戏曲，“刘大哥讲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不如男……”
看着外面淅淅漓漓的雨，我在想，如果双洎河没有改道，今天会不会有滔天的洪水涌来？会不会从登封再漂来一座铁佛在官亭村落地生根？
老者看我沉思，抬起头来，说要送我一卦；那村民也在旁撺唆，说这老者算得极准，到了铁佛寺如果不成佛也要算上一卦，不然，就真的是遗憾了！
说到遗憾，或许今天真的要遗憾了。
刚才在寺内大雄宝殿前面时，看到一辆商务车从铁佛寺的侧门开了进来，停在了大雄宝殿西侧的一处禅房外，从车上走下来了几位年轻的师傅，皆是穿着海青僧衣和圆头的禅鞋。因找不到去后面铁佛殿的路，我合掌向师傅求问，没想到年轻的师傅不耐烦地指了指大雄宝殿一侧，说：“从那儿就能过去，你的眼睛看不到吗，还用得着问路？”
年轻的师傅的话，既有责备又有指点，对于我来说无疑于当头捧喝。长葛市政府部门的网页上介绍说铁佛寺由登封大法王圭投入资金1700万元重建，“……与登封大法王寺一脉相承，灵气盛世，被誉称为盘龙落凤卧龟之灵地”。法王寺的当家师傅释延佛师承曹洞少林，尽管天下禅宗有“临济七分，曹洞一角”之分，但宗风大都是以棒喝为主。
到了铁佛寺受此棒喝，如不开悟成佛真的算是浪费天机了！
确实如斯，当年佛祖的法力显现，把官亭这块熙熙攘攘的红尘热土变成了梵刹宝成，西方净土；如今的我来到铁佛寺竟然一无所获，不仅是没有参透话头，还因了被这雨所困而生烦恼。再加之村民“不成佛也要算上一卦”的劝说，心情竟然烦躁起来。看来，我生性真的很愚钝。
看了一下混沌的天，我冒雨走出了铁佛寺的山门……
作者简介：
贾国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行为证据》杂志社主编，新媒体《行参菩提》创始人。著有长篇小说《测出的不仅是心跳》、《谜底就在现场》、《致命谈判》、《命案现场》、《神探》、《大测谎师》、《市长命案》、《市长夫人》等，以及散文集《立地成佛》、《心止即岸》、《行参菩提》等。创作、投拍了《命案现场》（20集）、《捕狼人》（20集）、《完美指控》（30集）、《博弈》（30集）、《糊涂县令郑板桥》（36集）等电视连续剧、系列剧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