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国勇丨卖肾者（散文）
我在博客上发了一篇名为《迎灵人》的散文，被网易博客评为了“网易名博”，还上了博客封面，这让我很是得意，特别是众多朋友的留言，让我“自爱”了一把。为了炫耀，我就把这篇文章贴到了老家的“龙都论坛”上和网友们分享。
看了我的这篇文章，网友们对混在北京的老乡不再是羡慕，而是充满了同情，堂堂的首善之区、天子脚下同样也会有让人怜悯让人同情的职业！网友“青青河边树”在“龙都论坛”跟帖说，“曾在北京市公主坟见一对老夫妻拉着个架子车，车上一个神情憔悴的小伙子半露着头，车边竖着一个牌子，上写‘卖肾救子’。原来是那年轻男子患了尿毒症，他父亲要卖掉一个肾来救他，在募捐呢。我一看贴着的身份证，是淮阳黄集乡人，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看青青河边树的跟帖，我心中就是一阵的疼痛。
当我把那篇《迎灵人》在博客上贴出来后，一位在家乡领导岗位工作的朋友就打来了电话，说《迎灵人》给家乡抹了黑，让我把它删除掉，“不然，领导看了一定不高兴。”说完这句话，这位领导朋友用加重的语气说道，“落叶归根，你早晚要回到老家，老家的事儿，还有牵扯到老家的人儿，光彩的，多说；不光彩的，少说。”
可是……
可是，就在今天“青青河边树”的跟帖中，在北京的芸芸众生中，一个来自老家黄集乡的卖肾者再次浮现出来。我心里不仅要问，这些苦难的人儿，为什么总是来自老家淮阳县？难道说我的家乡是那样的多苦多难吗？
我在百度中输入了“卖肾者”三个字进行搜索，通过搜索我知道，卖肾者，这种苦难者的形象，不仅是我的家乡淮阳县有，全国各个地方都存着。因为生活所迫，卖肾者把目光投到了自己的器官上，希望用自己身上的器官来换取一点可怜的钱财。
寒冬的雪已经来到，公主坟路边绵白杨早已经枝枯叶落，寒风挟带着雪粒吹来，树枝在不停地颤抖着。尽管是雪花飞舞，王府井大街的延伸线——石景山路上，处处依然都是脚步匆匆忙忙的行人，熙熙攘攘。但是，这些行人从没有理会站在一棵枯树下卖肾者父子。我站在石景山路的对面，观察了他们好长时间，越过天桥，来到了他们身边，非常诚恳地对卖肾者父子说，我和他们是老乡，希望和他们谈谈。
“谈谈？”做父亲的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我，“谈什么？”
不谈什么，我们是老乡，我想听听你们父子的故事。
就这样，我们两个人站在风雪之中谈了起来。
做父亲的告诉我说，架子车上的患者是他的独生子，计划生育的政策让他只生了这一个。满指望独生子能传宗接代支撑祖庭的，没有想到孩子刚刚满十八岁，就患上了尿毒症。家中，各种各样的沉重税赋已经让做父亲无力承受，偏偏漏船遇上了顶头风，儿子的尿毒症还需要一大笔钱来治疗。这些钱，对一个农民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到哪儿弄去？
做父亲的听说，首都北京人体器官移植水平非常高，器官的自愿捐献者却很少，即使是那些死刑犯也不愿死后的尸体再遭切割。所以，造成人体器官供应紧缺，非常稀有。
卖肾，有着一个广阔的买方市场。
就这样，做父亲的用架子车推着儿子来到了北京。他希望卖掉自己的一只肾，来挽救独生子日益濒危的生命。
这是怎样的一个中午呀！在我们谈话没有多久，雪越发下得大了起来，砸在树梢上发出嗽嗽的响声。做儿子的躺在架子车上，开始咳嗽起来。做父亲的听到儿子的咳嗽声，忙和我告别，拉着架子车到公主坟四环立交桥下避雪。
这个时候，居住在公主坟附近小区内的孩子们却跑了出来，欢快地堆着雪人，红红的鼻子，黑黑的眼睛，孩子还会从家中找出来一只破旧的帽子盖在雪人头上，纷纷扬扬的雪花中，这些孩子们在享受着家的温暖，父母们也享受着海晏河清下的天伦之乐。
可是，当雪花飘落到卖肾者的身上时，却再也没有了温馨的气氛和欢乐的乐章，只有艰难和困苦在人们的视线中飘逸。
凄怆的北风在公文坟的四环立交桥空隙间窜来窜去，“嗖嗖”的声音就像是荒野中的口哨，不仅是带着寒冷，还带着一种恐怖的气氛。或许，那些享受落雪的人们一瞥之下也能看到无助的卖肾者父子，或许他们也能为卖肾者父子的生存担忧，但是，每一个人都明白社会的分化已经让个体承担不起责任之重。只好看着卖肾者父子就这样站在街头，任风雪无情地挟裹着他们，在人们的视野中越来越远……
做父亲的心职依然充满了希望。
雪停了消停，还没有完全停下来，做父亲的就用架子车拉着儿子离开了公主坟前的四环立交桥向前方走去。
他对我说，要抓紧时间给儿子筹款，再也不能等了。
我目送着他们的背影……
卖肾者父子走过了京都一条又一条宽广的马路，踏过了京都一个又一个的豪华典雅高档社区。尽管希望渺茫，但是，他知道能够买下自己一只肾的人就在前方，这个人就是他生命中的贵人，没有这个贵人的存在，独生儿子的生命就要止于如花的青春岁月。
“我的希望就是教活我的儿子！”
非常简单明了，就这么一句话，做父亲的回答了我所有的提问。
当我们生活在衣食无忧的环境中时，没有经历风雨的亲情是那样的漠然，更难以享受刻骨铭心的亲情。儿子，父亲，女儿，母亲，都是一个个符号的存在，血与水的浓烈变得那样的淡薄。当我看到这对卖肾的父子后，他们那种生死与共的父子之情让我生出了无限的羡慕，在人的一生中，如果有这么一次刻骨铭心的亲情付出，也是生命质量的高度凝结与提炼，再苦再难的生存环境，对生命来说，不过是一种载体而已，亲情的付出与享受将会让生命之花灿烂！
2008年12月·年终
作者简介：
贾国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行为证据》杂志社主编，新媒体《行参菩提》创始人。著有长篇小说《测出的不仅是心跳》、《谜底就在现场》、《致命谈判》、《命案现场》、《神探》、《大测谎师》、《市长命案》、《市长夫人》等，以及散文集《立地成佛》、《心止即岸》、《行参菩提》等。创作、投拍了《命案现场》（20集）、《捕狼人》（20集）、《完美指控》（30集）、《博弈》（30集）、《糊涂县令郑板桥》（36集）等电视连续剧、系列剧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