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丽明丨碗
周末回家,阿婆正靠在墙角上打瞌睡,双手插进袖笼里,单薄的脊背弯成一道美丽的弧线,全身缩成一小团,把冬天温暖的阳光紧紧裹在身上,安逸、恬淡地进入梦乡。
八十多岁的阿婆,身体硬朗,一块菜园、一群老母鸡,是她和爷爷日常生活的重要成分。她们离不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家园,我们不得不离开闭塞的小山村,带着儿女出去求学、出去谋生,所以,我们像是分布在银河两端的牛郎织女,每周五天的工作日,成了横旦在我们两辈人之间辽阔的河床,只能等到周末,我们像阵疾风一样,收拾着东西就飘回老家来了。
我踮着脚尖走过阿婆身边,径直来到屋内。昏暗厨房里,两只碗还在灶台上摞着没洗。零散的炭渣,还有些许余温。吊钩里挂的罗罐,水已经热得“嗞嗞”叫了,看样子,阿婆是吃过饭后在等火塘的余温热水。
我抓起碗提起罗罐,一股脑收到外面水池上。不知是我放水的声音还是鸟叫声,或者是太阳悄悄移动了位置突然有了刺骨的凉意,阿婆醒了,拄着拐棍过来了。
有阳光的冬天,是幸福的;阳光下有阿婆蹒跚的身影,是万分幸福的。是命运对我独特的眷顾,让我在不小的年纪里,还能带着儿女与老人团聚承欢,品味这份幸福的天伦之乐,这是再多的钱财也强求不来的温暖。有老人守候的家乡才是热土,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好,回家的冲动,永远在心底燃烧。
拐棍在水池边静止不动,扭头看到阿婆盛满笑容的脸,一个劲伸出手来拉扯,让我别管。一边念叨着:“碗放在那里,等我来洗,把你的衣裳弄龌蹉(口语,弄脏的意思)了。”
“没事的,龌蹉了也不要紧,洗洗就干净咯。”我跟阿婆打趣道,手里不停翻转着水花,等她再想说什么的时候,两个碗已经洗干净了。
阿婆的碗不多,也不贵,大敞的碗口,像把蒲扇。内外分布许多细密的裂纹,嵌着一层黑釉,那是岁月镀上的印迹,洗不掉的。这碗,如同身边这片热土一样,都已经陪她一起走过大半生的岁月,岁月的风霜一刀刀刻进碗里,同时也刻进阿婆的脸上、手背上。
我原先讨厌洗碗,讨厌精巧玲珑的碗上沾满的油腻,洗碗布换了一个又一个,洗洁精抓了一把又一把,捧在手里的瓷碗才费力洗净。洁白剔透的碗,就像一张空洞的白纸,记录着我不留痕迹的青春。与阿婆那古老的旧碗相比,青涩不堪。
碗,是一部史书。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群手中,记录不同的生活。老一辈的人喜欢用碗口大碗底高的心花碗,装得多能隔热不烫手,歪的斜的,长疤的都能请进碗柜里一用几十年,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裂不漏。就像那年代的人,只追求心地善良、内在品性和真才实学,不在乎外表的美丑。现在的碗,精致细腻的瓷料玲珑剔透,精心雕琢的金边花纹高雅大方,小巧玲珑的身材捧在手里看似珍贵得如皇宫御用的一般,只是不知道多年以后,是否还会一如既往地陪在身边。到时候,色调褪去,灵秀尽失,假如岁月也要雕刻大半辈子走过的痕迹,也不知道这稚嫩洁白的碗沿,能否承受。
阿婆的碗,简单粗糙,写满的是她走过的风霜;我们这个时代的碗,光洁如玉,盛放着幸福的釉光。
作 者 简 介
袁丽明,女,用心读书,感恩生活。将真情流淌于笔尖,用文字净化心灵。在读与写的世界里,遇到更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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