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北魏王朝:鲜卑族的文化选择
昨天讲到,危机中的中国文化,听到了北方来的马蹄声。
这些马蹄的起点,是大兴安岭北部的东麓。
那儿有一个仍然处于原始游牧状态的民族,鲜卑族。鲜卑这两个字应该都知道吧,新鲜的“鲜”,“谦卑”的“卑”。
鲜卑族踏进文明门槛比较晚,当他们问鼎中原的时候,拥有文字的时间才两百多年。由这样一个民族来统治已经辉煌了两千多年的黄河流域,来统治高尚精雅的汉文化,能行吗?他们会不会让汉文化遭遇空前浩劫而彻底崩溃?
鲜卑族
按照常规,蛮强的马蹄征服了已开发地区,极有可能大量屠杀、大量抢掠,大量奴役,大量驱逐。当年秦始皇、汉武帝为什么要花那么多力气对付匈奴?就是要防止这种情景的出现。在古代战乱中,一次次马蹄扫过之后总是赤地千里、人烟全无,这是最正常的历史逻辑。
其实在鲜卑族统治集团中,也一直存在这样的“鹰派势力”,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是“狼派势力”。其中有一批竭力主张在中原废弃耕地,变成草原,那才能使他们的游牧健儿从横驰骋,保持统治地位。
这中间出现的,是一个沉重的文化选择题:选择游牧文化,还是选择农耕文化?选择前者很容易,因为是轻车熟路,信马由缰;选择后者很困难,因为要改弦易辙,从头学习。
如果要保留农耕文化,当然会有大量稳定的税赋所得,即使不再征战也财源滚滚,这让游牧民族的首领们非常眼馋;但是,要达到这个目的,必须实行均田制、户籍制、州郡制、赋税制,每个“制”的实行又必须依仗熟于此道的汉族官吏。这对游牧民族的首领来说,等于一下子掉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从精神价值到生活方式,彻底错位。因此在他们统治集团内部,为了这个文化选择一次次拔刀相向,血案累累。有些在那里做官的汉人如崔浩,就死得很惨。
但是,在鲜卑王廷,终于站出来一个勇敢的年轻人,他姓“拓跋”,单名一个“宏”字,“宏大”的“宏”,连在一起叫拓跋宏。他在历史书上的身份,叫做“北魏孝文帝”。
拓跋宏名义上四岁即位,但实际上朝政由祖母掌握。祖母去世时他已经二十三岁,才独立执政,但请注意,他独立执政后才九年就去世了,享年三十三岁。这是一个在我心目中永远年轻的中国帝王。
这个年龄让我感到奇怪,因为西方世界那个让我非常佩服、征服了半个世界的亚历山大大帝,也只活到三十三岁。
那么我们还是来看拓跋宏,他在短暂的在位期间,做了哪些事?我关心的有这么几件:
一、官员禁止说鲜卑语,改说汉语;
二、官员放弃鲜卑服饰,穿汉族服装;
三、改变原始祭祀,改为汉族礼制;
四、主张由鲜卑贵族带头,与汉族通婚;
另外,他还决定把首都从现在的山西大同,迁到河南洛阳,以便实行汉族的“文治”。他规定,以后鲜卑贵族说自己的籍贯,只能说河南洛阳。
简单说来,他实行了相当彻底的“汉化”。当然遇到大量反弹,他总是惩罚得非常干脆,即使是对家人也不留余地。
对于拓跋宏这个年轻的帝王,我曾在一本书中写下这么一段话——
“没有人逼他这么做,他却做得如此铿锵有力。以这样的方式完成了一次对文化的重新选择,这在全世界,没有第二人。
他的前辈,首先提出汉化主张的北魏开国皇帝拓跋珪,曾经因为这种自我挣扎而陷入了精神分裂,自言自语,随手杀人。在我看来,这种重大文化选择关系到文明与蒙昧、野蛮的生死周旋,一般总需要几百的时间才能走完,而他们则要把一切压缩到几十年,因此连皇帝也产生了精神离乱,连历史也陷入了深度晕眩。
拓跋珪
但是,孝文帝拓跋宏还是清醒的。他一次次在剧烈争斗之后站在宫廷城头,遥望云雾间的北方。每次,他都能隐隐听到当年祖先们南下的马蹄声。我是叛逆的后代吗?我是不孝的子孙吗?我是鲜卑光荣的断送者吗?不。鲜卑的光荣就来自于脱离故地,千里南下。如果至今还是窝在大兴安岭北部的东麓,还会有什么光荣吗?因此,一切光荣来自于改变,而且是彻底改变。我,也在南下。
如此一想,他又转身回到了书房。他由于祖母的早年教育,已经精通汉文,因此又从书柜里取下了几部经典,翻阅起来。”
孝文帝拓跋宏的历史贡献,显而易见,既推动了鲜卑民族的文明进步,又保存了汉民族的文化传统,可谓相得益彰。但是,仅仅如此吗?不。
我认为,孝文帝拓跋宏对文化的最大贡献,是他自己也不清楚的,那就是,拓宽了汉文化的生命气场。
这个问题很大,我们明天再讲。
—— / 未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