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首 ‖ 谭卫明:那支游鱼钓竿(散文)
在我老家土砖墙上还横挂着一支游鱼钓杆,虽说布满了层层的灰尘和蛛网,但一直没丢弃过,相反,它时常会勾起我对童年时点点滴滴的回忆.......
记得几十年前,外婆家门口有一口不算小的水塘,在有霞光的早晨,水塘表面会产生一个接一个的涟漪,水圈从小到大向四周蔓延,接着就会看到一条条青黑色的背心在水中游弋摆动,原来那是游鱼子在不断戏水时吐出的气泡所致,满塘的游鱼子在水里蹿来蹿去,整个水面一时弄得像雨滴溅起的小浪花。
游鱼子是人们对白条鱼的称呼,又叫游刁子,体形稍长而侧扁,背缘较平直,腹缘稍凸出,头小嘴尖,头尾比较瘦而翘,一般在水的表面比较活跃狡猾,一旦听到稍有声响或发现影子它们便会迅速消失殆尽,不过,不到几分钟游鱼子又会在水面别的地方抛头露面,小时候,我就最喜欢钓这种游鱼子。
在那个年代,很多事都得靠自己动手,才可能会丰衣足食,钓鱼竿哪里都没有买的,钓游鱼子的钓竿制作起来也比较有讲究,为了选上一支好的钓竿,我会去山中的竹林里砍回几根竹子,拿回来马上用镰刀把竹叶竹枝全部削去,特别要把顶端细小的竹尖留下来,竹尖因为软而韧有弹性才适合钓游鱼子,由于竹子是天然生成的,砍回来时大多数不是很直,所以,我通常会点燃煤油灯,把竹子的每个竹节置于火焰的上方加热薰烧,并在旁边放一口口径比较大的脚盆,脚盆里通常倒满了冷水,等到竹节薰烤得比较软了,我才用双手慢慢把竹子矫正扳直,并马上把矫正的竹节浸在脚盆里让冷水覆盖冷却,这个时候双手不能松开,用力依旧要平衡,坚持在冷水里浸足分把钟才能完全冷却松手,每个竹节都要经过这几道程序才能矫正,经过这样加工后,一根笔直的钓鱼杆就制作好了,每个竹节都会有一圈被薰烤后留下的黑圈圈,就像黑漆一样附着永不褪色,这样更加增添了钓竿几分特殊的色彩。钓竿就这样做好了,接下来我还得把钓竿竖立着挂在墙壁上,最后在钓竿的下端吊上一块不轻不重的石头,这样制作的钓竿就会拉得更直了,通常在三五天以后钓竿就定形而成,永远都不会再弯曲了。
在那个年代,钓游鱼子的鱼钩在商店里偶尔也能买到,一般要四五毛钱左右才能买回一支,可是那个时候我还赚不到钱,只好等父母都熟睡了,再蹑手蹑脚去父母房间搜他们衣裤的口袋,往往摸上一两块钱就可以买上好几只钓鱼钩子了,可是在那个年月,父母从来就不准我去水塘边钓鱼的,他们相信八字先生说的迷信,说我八字的五行四柱里都带什么“水淹星”(“水淹星”就是指人会意想不到地被水淹死之意),再加上偷他们的钱去买钓鱼钩子,父母必然会大怒一番,记得父母一般会在第二天发现钱突然少了,谁会料到他们的钱都会分分角角有数的呢,所以被他们发现后,不是父亲把自己揍一顿就是母亲指着鼻子骂上好一阵子,后来的日子,我只能靠自己偷偷地去制作钓鱼钩子了。
在那个时候,我一般都是躲到外婆家去制作鱼钩去钓野生的游鱼子。钓游鱼子的鱼钩做起来难度就更大,就要更加精心而细致了,我先是从一把小钢锯上取下带锯齿的条形钢皮,又叫钢锯皮子,再用剪丝钳把钢锯皮子剪成一小段,然后又把钢锯皮子的一端在磨刀石上来回磨出白而亮的锋口,这就是一把能斩铁斩钢的“钢斩子”,也是我儿时制作钓鱼钩子不可缺少的工具,也就是一把短而带锯齿的钢锯皮子,以前那个时候,乡下盖屋的瓦片都是由泥瓦匠亲手做出来的,泥瓦匠用来切划泥巴的刮子叫“泥刮子”,泥刮子实际上是由一块条形的木板在两端分别钉一片小木块而成的,只是两木块中间都会有一根绷得又紧又直的钢丝,只要把钢丝表面的泥垢一抹去,钢丝顿时在眼前白白亮亮的,这样的钢丝才是制作钓鱼钩子最理想的材料。我从泥瓦匠那里要回来这样几根钢丝,先把钢丝放在厚而重的铁板上用铁锤轻轻锤直,然后用剪丝钳把钢丝的最下端剪去一小段丢掉,让钢丝露出崭新的横切面,接着我又把钢丝的横切面用铁锤锤扁一小段,这个时候,那把短小的钢锯皮子也就是钢斩子就起作用了,这也是我制作钓鱼钩子最繁琐的环节之一,我把钢丝被锤扁的那一小段固定在那块铁板上不动,然后左手捏着钢锯皮子,即钢斩子,把钢斩子的锋口对准钢丝锤扁的部位用力压着,然后我右手拿起铁锤用力敲打钢锯皮子,也就是钢斩子的顶端,最多敲打一两下就要把钢丝锤扁部位快速地斩成横切面,这就是钓鱼钩子的钩尖,这一步完成之后,再用尖嘴钳小心翼翼地夹住钩尖下方折一个勾形的小弯之后再剪断多余的钢丝,在剪断的钢丝部位又必须锤扁那么一点点,这是用来固定钓鱼线的钩柄。回想我当年那个认真细心的样子,就深切地体会到制作钓鱼钩子的难度不小,这样的钩子还算不上游鱼子钩呢,最后还有两道程序,我把折弯的钩子重新又放置在铁板上,左手又捏起那把钢锯皮子,让钢斩子对准钩尖的下方部位再用铁锤轻轻地敲打钢斩子顶端几下,这几下不能敲得太重,重了会全部斩断钩尖,轻敲也不行,不然打不出鱼钩的倒须来,游鱼钩子的倒须非常重要,我会细心地尽力把倒须刻得十分标准,不深不浅,不长也不短,游鱼子一旦上钩就被卡住逃不了了,通过这样多道程序,才把游鱼钩子制作好,最后,我还要从公鸡的尾巴上扯下一根黑得发亮的羽毛,再从羽毛上撕下一小团毛茸茸的黑得发亮的鸡毛,还要把连接电灯泡的花丝烧去皮子露出一束铜线,最后从那束铜线上又取出一根很细很细的铜丝,把那团黑鸡毛的一小部分紧紧缠绕在钩柄的下方,让黑鸡毛全部遮掩钩子不露出任何钩子部位,这就叫鸡毛钩子,钓游鱼子的钓杆是不需要浮子的,通常是由一根很长的钓鱼线连接钓竿和鸡毛钩子而组成,我那支钓竿的钓鱼线是由三种化学丝打结组成的,上面那节化学丝是比较粗而短的网状丝,中间的那根化学丝又小又长,最下面的化学丝是连接鸡毛钩子的,才是最细的也是最短的一小段,只有这样,钓鱼杆才能把长长的钓鱼线在水面上摔得笔直而又让游鱼子觉察不出任何响声和动静。
在那个年代,我就是用这支钓竿去钓游鱼子的。
只要在没有下雨的早晨,我都会扛着这支钓杆去钓上几个小时,我用钓竿把钓鱼线轻轻地往水面一抛摔,长长的化学丝在水面上一线拉开,在水塘里无声无影地铺得笔直而整齐,我不时用手摔动一下钓竿的竹尖,化学丝连接的那只鸡毛钩子就仿佛一只活着的“苍蝇”,它在水面上左摇右摆地游弋着,成群结队的游鱼子就会跟在其后不停地追赶那只“苍蝇”,每条游鱼子都狠不得一口要把那只“苍蝇”全部吞下独吃一顿,都不想让其他同伴夺走“苍蝇”的任何皮毛,可以想像出那些游鱼子的那个急那个躁啊,当那些游鱼子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时,总会有个别贪婪者就急急地咬上那只“苍蝇”往四处奔走相告,这个时候,钓鱼杆的竹尖就会因弹性让鸡毛钩子把游鱼子的嘴边自动钩住,游鱼子在水里四处乱蹿也无法逃脱,此时此刻,我的手就会因游鱼子的抖动被传递有贪婪者上钩的信号,然后我会慢慢地收拢那团化学丝,终于一条蹦蹦跳跳的游鱼子被拉上岸来了,我在水边常常会扯上一根韧草,把草的一端打上个死结,再把草的另一端从游鱼子的腮帮穿进去又从鱼嘴里扯出来,左手提着一条一条的游鱼子,右手又不时地摔动着那支游鱼钓竿,就这样在水塘四周来回绕上几个圈子,一个早晨下来,有时运气好能钓上二三十条游鱼子呢,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提着那几串游鱼子就像打了胜仗似的地往外婆家走去,外婆早已在门口等着下锅的菜呢,她老练地接走我钓上的游鱼子,一个劲儿地笑得合不拢嘴,接着,外婆又用脸盆倒上水把游鱼子洗干净,然后她双手掐住游子鱼的颈部,并撕开一道口子,鱼肚里面的食物粪便肠子都被外婆挤出来扔掉,在烧烫的油锅里她把一条条的游鱼子摆正摆齐,又用筷子翻来覆去地搅拌,一段时间后,一条条的游鱼子都被外婆煎得黄黄的,外婆又加上其它可口的佐料,吃上去香喷喷鲜美可口,又煎得是那样脆脆的响,所以,连鱼刺都能轻易嚼粹成粉末呢,吃上去也绝不用担心会卡喉咙的,外婆有时吃着吃着,自己的眼里都辣得流眼泪了,我的嘴巴也辣得像抹了口红一样,接下来,外婆又夸夸我的鸡毛钩子做得真管用,她吃着吃着,忽然又幽默地讽刺起那些游鱼子了,外婆笑着说:“实在狡猾的家伙哩,哪让我大孙给钓上了呢!”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如今回首,歪歪斜斜的足迹已被浩瀚的世事淹没,大千世界都在瞬息万变,视野里的每个角落都变得眼花缭乱,无处不让人扑朔迷离,不变的还是老家土砖墙上那支尘封已久的游鱼钓竿,不管多少年过去,还是那样地笔直如初,不变的还有外婆给我煎游鱼子时的那份喜悦吃游鱼时的那份夸奖、还有那份让我思念外婆时充满憧憬向往的依依不舍之情,这一切都定格在脑海里永恒不变挥之不去;尤其是外婆讽刺游鱼子的幽默之言更让我悟出了人生中的某些启迪:生活中有些事物,或外表包装华丽或让人蠢蠢欲动,岂不如同那只鸡毛钩子?往往让人来不及看清楚,贪婪、虚荣、杂念、私欲,都会让人在钩子上苦苦挣扎……
【作者简介】谭卫明,湖南宁乡人,发表作品多篇,作品获过全国奖,为北方文学艺术研究所作家中心创作员、长沙市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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