沕（bhih4）水挌（gêh8）蚝好汉多
70后农村生活的集体记忆
29.沕（bhih4）水挌（gêh8）蚝好汉多
在榕江流域，自古就有一种非常原始的捕捞方法，就是凭借个人的性能，沕到水下抓捕狗母鱼或者把蚝挌出来。这种方法只使用少量的工具，对于个人来说比较方便，属于特种作业，客观上训练出一批特殊人才。可惜由于时代的错位，当时当地的人除了发出不多的感慨，没有哪个人认为这是才能的，就是能沕水的人，即使生命缚在裤头带上，也从来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只有回头看看，这种延续到1980年代的传统本领，消失在茫茫榕江水中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一种其难能可贵的坚毅。
蚝就是牡蛎，一种生活在咸水或咸淡交界水体中的生物，古代一般称“蛎房”或者“蚝房”。韩愈《初南食贻元十八协律》：“蚝相黏为山，百十各自生”，这已经非常清楚认识到蚝的生活形态。宋·苏颂：“南海闽中尤多，皆附石而生，磈磊相连如房，呼为蛎房，初生只如拳石，四面渐长至一二丈者，崭岩如山，俗呼蚝山”，古人对数字不太精确是事实，但生长时间足够长的蚝也是很大的。在榕江下游两岸的古旧村落，有些房子的墙体是使用蚝壳砌成的，有的蚝壳至少50公分长。唐·刘恂《岭表异录》说：“卢循背据广州，既败，余党奔入海岛野居，惟食蚝蛎，垒壳为墙壁。”这种建筑形式在沿海应该非常普遍。
在中国古籍中，蚝已经有野生的，也有养殖的。汉代就有“插竹养蛎”的说法，在潮汕，养蚝的地方称“蚝埕”。蚝埕的样子，现在已经很难直接见到。在传统社会阶段，海边比较平坦的滩涂上，就会错杂地摆满大大小小的石块、石丁，平常日子石块被淹没，只有最低水位时才露出水面，整个滩涂看起来崎岖不平的，石头本身的棱角，加上石头上面附着生长的蚝，外壳也是不规则，歪来歪去，所以看起来十分危险。
“大大棉被哩唔佮（gah4），偏要在蚝埕翻筋斗”这句潮汕俗语说的是放弃优裕的生活环境，自愿到恶劣环境经受考验、挑战，是有点不明就里的嘲讽意味，也从侧面描述蚝埕的粗涩。比如潮剧《彩楼记》的女主角刘月娥，王孙公子不嫁，却选择穷秀才吕蒙正，这句话用在刘月娥身上就是最好的写照。
位于榕江堆积岸一侧、揭阳的土美等村就培养有蚝埕，由于长年泡在水里，蚝群能够长到1米见宽的不规则体。如何把这么大的家伙弄起来?在没有机械的年代确实是问题。但村民们还是有一点土办法可以用，因为蚝越大，外壳的咬合力就越强。村民们撑着小船，用一些竹竿往水里探，如果刚好探到蚝张开的嘴，它们会自动把竹竿咬住。如果有二、三根竹竿被蚝嘴咬住了，那么就慢慢地摇动，蚝就越咬越紧，坚固无比之后，合力把蚝群拔起，用船拉到岸边处理。
榕江潮阳界属于冲刷岸，位于东湖村附近的浮头湾冲刷严重，历代修筑的石篱有的崩塌在水下，新修的石篱和老旧的石篱相间，在流水的冲击下，时长日久，泥沙被掏空，只剩下大小不一的石头，这里就是蚝、指甲蛏（tang1）、脚蛏（河蚌）、薄壳、蚬（hain2）子等壳类生物理想的栖息地。由于得地利的方便，东湖人自古就擅长讨海谋生，除了捞塗虾，还有沕狗母，挌蚝等捕捞活动。
东湖人挌蚝或者沕狗母，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工作。他们用一把长长的竹竿插在水里，嘴里咬着一把蚝刀，沿竹竿快速沕到水下，搜索着石缝，从侧面把蚝挌出来，然后攀着竹竿，快速潜出水面。然而，蚝这种生灵本身有其生存的策略，它们好像是群居动物，个体之间连成一片，为了防止被水流冲走，它们附着在石头表面是非常坚固的。人在水下，首先要克服往上浮和憋气的不适，在没有合适工具的情况下，短时间内要把它们分离出来，有非常大的难度。潮汕人用挌（gêh8）这个动作，把蚝刀从缝隙中插入，然后向石头内侧用力，把蚝整个分离出来。熟悉这种工作的人也练就了超强的肺活量，一般一次沕水能坚持20分钟左右。在这点时间里，要完成搜索，用力挌出来，潜出水面等动作，没有超强的本领是很困难的。
正常的作业问题不大，危险来自于大意和意外。有些沕水人已经坚持到极限，蚝将出唔出，心想再坚持一下，但已经超出了生理极限，窒息在水里就是最常见的结局。有一些沕水人，在搜索石缝里的狗母鱼时被石头卡住，或者不慎被蚝嘴夹住，按照正常人的力量是拉不出来的，所以夹住了也就与蚝为伴了。
在沕水行业中，揭阳京冈有一个被称为“水鬼”的超人，无人知道他能沕多久。他总是把篮子缚在背后，一头扎进水里，等他重新出现的时候，篮子里已经满是狗母鱼，足足有十几斤或他需要的量。这种违反常规的现象当然是不可能存在的，只不过他在沕水换气的时候很小心而已。一般人从水里钻出来，都要大口大口地喘气，休息一段时间之后才重新开始，但“水鬼”把所有动作都省略，他换气的时候是正面浮出水面，像鲸一样用鼻孔呼气再吸气，又沉到水里。整个人几乎只有口鼻露出水面，所以发现他的人极少，才会被人家误认为不用呼吸，因为“水鬼”的名声太响亮了，正名反而无人知晓。1980年代，有运载塗角的木船沉没在榕江里，就请“水鬼”到水下搬掉塗角，不一会儿，木船自然浮起来。揭阳曲溪蔗糖厂通往榕江的下水道堵塞，也是请“水鬼”去清理。可以说，“水鬼”是沕水捕鱼训练出来的极端人物，在榕江流域几乎家喻户晓。
沕水挌蚝或者抓捕狗母鱼虽然危险，几乎每年都有人由此丧生，但榕江沕水人把危险置之度外，犹如《捕蛇者说》“言之貌若甚戚者”，说的时候才有悲伤貌，但行动的时候是毫不含糊的，这都是生活所逼啊。他们好像无视这种危险一样，自觉或不自觉地传承这种本领。如果不是由于水质的改变，蚝这种生物离开了榕江流域，相信这种本领会一直伴随着人们的生活，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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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