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三探灵璧西关外的天香阁
一日与友小聚，酒酣耳热之际，于是乎个个争相谈天说地，唯恐被称孤陋寡闻……好在我等非市井长舌，从不论人是非，且对花卉钟情。某君说起灵璧一仙葩奇事，顿时我等哑口无言。因为她描述的一株牡丹两百余朵花齐绽，那枝繁叶茂花艳无与伦比，花大如碗，小也如盅的遮天蔽日。我们都知道牡丹非攀爬植物，单株怎能如此壮观？莫非她见到的是蔷薇花？诧愕之色引来她的不悦，她信誓旦旦要领我们到西关小学那面去实地探访，我们才知道她不是煞有介事，而是确有其事。就是这么一株牡丹令我们“不欢而散”。
说起牡丹，可以说我是她的花痴。从唐﹒刘禹锡“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到蒋大为老师“众香国里最壮观”的《牡丹之歌》无不令我如痴如醉。然灵璧城西关外大街后街的那株却令我神魂颠倒，欲罢不能。终一日按捺不住，决定一探究竟。
所谓灵璧西关外大街，实际上是西关桥外解放西路，上个世纪70年代后期才发展起来的商业街道。西关桥是灵璧县城的一个地标，是县城凤仪门演化而来的俗称，她区分了城里城外。所谓“后街” 则是按勘舆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方位约定成俗，人们习惯称主干道北的为后街，其实不一定有街。而后街人则称主干道临街的为前街，与之对应的主干道临南面则统称为街南。中国的传统文化真是博大精深，山可以称山前山后，山南山北。山的南坡称山阳，北坡称山阴。而河道则叫河南河北，河南面称阴，河北面则称阳。我带着这么复杂的思维定位去找一株牡丹，其结果注定是无功而返。因为我首先观察到“古隋唐大运河遗址”的石碑立在解放西路北边，难道我们走的宽阔马路是古运河不成？想到这里曾有一尊花石纲遗石，那株令我着魔的牡丹是否又是炀帝搜集奇花异草的遗枝？恰西关小学被解放路一分为二，路南面一个，路北一个，花神隐于何处？寻芳无踪，饥肠辘辘，只好打马回府……
我的“府”小而温馨，卧室书房合二为一。我不是作家却常做文学梦，卧榻小憩，五彩缤飞的花仙子立时踏梦而来：道京师而东，水浮浊流，陆走黄尘，陂田苍莽，行者厌倦。凡八百里，始得灵璧张氏之园于汴水之阳……苏东坡早慕灵璧张氏园“修竹深然以高，乔木蓊然以深”， 钦佩“奇花美草，有京洛之态”。 此番履新路过，便是从天子脚下偷得“洛神” 一枝赠于园主。
梦的精灵往往跳跃：苏轼领旨移守吴兴，朝堂谢君而别。仰慕他才学的丽婕（管理后宫事务的女官）暗自神伤，注视渐行渐远的身影，一滴泪滚颊而下。忽的，她猛然折断御苑中唯一的一棵“国锦” 新枝掖于襟中，飞身追向苏轼。
苏轼辑礼，丽婕早梨花带雨：“妾不能身随，折‘国锦’ 以赠，万望善待”！ 苏轼大惊：“武则天命令百花寒冬绽放，唯国锦不从，险被流放。此花乃富贵之体，盛世之征。倘若皇上知晓可是灭族之祸啊”！“ 愿花随君，权当妾身”…… 丽婕转身隐去，只听远处湖边“扑通” 一声。
我的梦被惊醒，一阵懊恼涌上心头，最关键的时刻我不关心丽婕生死，而是苏轼如何将国锦交于张硕，而又留根何处？
第二天，迫不及待的我进行了更为细致的二次探寻，这一次是依梦境展开。既然‘花神’能落地生根，那么我就得先找到地，这个地只能是张氏园。苏轼既润笔，足见张氏园在当时的影响力，然年代久远，“吴蜀之巧” 当之无存，故地何觅？留下千古之迷。好在文中有“汴水之阳”的明示，我便按图索骥，不料西关桥外竟有两条河并列，一条在今盐业公司美奇商场院南，上个世纪70年代初芡叶如盘，迎雨蛙鸣，符合“兰皋”的描写，1989年盖上公共厕所堵住了去处，河道湮没在无序建房中。另一条由西向东在县公路局院北向北打了个弯又折东入城河，西关小学街北校区虽不符合‘河阳’的要求，但在湾里建园极近古人审美首选。
尽管河道经数次修缮，可迎水坡雨水冲刷处仍能看出系封土，这表明此地曾大兴土木。我清楚单从封土判断张氏园遗址是站不住脚的，开挖河道也可将土层堆叠，只不过寻花心切，宁愿自欺欺人。然而现实总是击破梦幻的锤子，密密匝匝的民居无序横陈，这种环境人都能气的半死，更不要说受帝王娇宠的牡丹仙子了。我本清高，尤不宵那些听风是雨，臆想乱造而受质疑又见风使舵的“文友”，故踏踪寻芳是独来独往。此刻的我多么希望“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还在灯火阑珊处”…… 张氏园“其木皆十围”， 那需要多肥沃的土壤？足下的这一方是与不是的呢？
我翻开手机再次拜读《张氏园亭记》，“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则忘其身，必不是则忘其君”一行字重重地撞击我的心扉，想我陈氏先祖在汉朝位列三公九卿（相当于中常委），陈宠陈忠父子又同朝为相（总理、副总理），虽国史、县志、家谱有记，真也青史留名，可他们并没有给后人留下一屋半厦？不如张氏尚存一枝帝王花。这枝牡丹已经成了我怀念高德之人的寄托，带着如此崇敬的情愫，立时没了失落沮丧，决定择日再访。
第三次寻访，我一改往日的孤高，甚至有些低声下气地向某君讨要‘花仙子’的电话。“找她啊？人在西藏了吧？，唐”…… 随着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我举电话有些不耐烦地：“我还没带你翻唐古拉山呢？你居然喘不过气来”？ 稍倾她说：“噎着了”！“可不是噎着了！要是顺当还要找你”？“ 饭，饭噎着了！这事你得找唐亮啊！张少秋命的名，唐亮手书“天香阁” 三个大字。张少秋人在北京不好找，唐亮在师范呀”！“呵呵！原来不是我一人在找花仙子”！听了我没头没脑的感慨她诧异：“花仙子？哈哈哈！你认识的叶继红啊！听说上面考察她可能要到西藏支教去呢”……这纯粹是电视剧的桥段，却在我这里精彩的展现。叶继红是我学姐，受家学影响至深，写意、工笔、书法无所不精，现为师范美术教师，省美协、书协会员，县九届、十届政协委员。她身段姣好，面容白晰，言谈举止端庄，衣着朴素得体，给人以典雅、修养及不可抗拒的亲和力。在当今浮燥的世界里，她敢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任由青丝渐白，甚至直称自己的微名为“发如雪”，其胸襟坦荡令人佩服！我恨自己过于自信，要是早打这个电话何必费这么大周折？还有一层是基于父辈的友谊，叶继红父亲叶健主任上世纪50年代在县人委办公室任文书，与在粮食局工作的我父亲相熟。60年代初调教育局教研室至退休，几十年间两位父亲在书法上常有切磋。叶继红倒是人如其名，继承了父亲的红色基因，而我却一事无成……
找到“叶府” 其实并不难，位置就在西关小学北校区后面偏西北一点，那排隐于民居中，上世纪80年代末由县开发公司建设的商品房便是。这房子美其名曰连排别墅，其实非常简陋，不仅外表其貌不扬，而且内部也不尽人意，或许真的在汴水‘余浸’ 上开建。敲开“叶府”， 出迎的自然是叶老。他精神矍铄，谦逊随和，脸上始终带有自信的微笑。听我说明来意便让我进门，跨入院落顿觉与外界有云泥之别，小院整洁有致，那株“国锦” 在院内东侧与银杏、金桂为邻。金桂亭亭玉立，银杏挺拔迎风，牡丹枝叶飒飒，其神采奕奕确有“京洛之态”，令人不忍移步，目不转睛。小院西侧还有一株石榴树，其枝如盘龙，华盖如伞，倍显峥嵘。据传这百籽石榴是北京颐和园落入民间，几经辗转也来叶府集合。古来名贵花木有聚德而生一说，叶老善良有加，平易近人，书法摄影颇有建树，称得上德艺双馨，难怪被武则天贬的性格孤傲的国锦也愿俯首称臣！她们在小院和谐相处，花期虽各有不同，却构成了一幅春夏姹紫嫣红，秋冬果实累累的和谐之景。想到这里不由对那些远赴洛阳、荷泽赏花的游客产生质疑，他们那里无非是品种多和规模大著称，怎么能同叶老的“国锦” 相提并论？观赏牡丹何必舍近求远？感慨“天香阁” 当之无愧的同时便脱口而出：“国姿天香好景致，果然小院赛天庭”！ 叶老爽朗的笑声后回应：“琼林玉树映国运, 仙葩绽来满园春”，他那大气、高古的寓意顿时让我有一股疚意直冲脑门，险些大汗淋淋，在叶老面前我怎敢“班门弄斧”？好在叶老不计较我这不知深浅的丫头，还教我许多养护花草的知识，约定明年谷雨前后牡丹盛开时为我拍些与花共舞的照片。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个月后的8月8日叶老溘然长逝……叶继红是办完父亲后事的第三天（8月13日），强忍着失去慈父之痛踏上援藏的征程。那是组织信任的西行！那是父亲嘱托的使命！那是巾帼责任的使然！古之君子，必仕则忘其身。我的学姐叶继红堪称现代巾帼英雄！她支教西藏不是去均衡教育资源，而是体现着博大的爱心和责任！
每当我遥望那燃烧的晚霞，总能浮现国锦的华光。仿佛看到学姐坚毅的目光和灿烂的笑容，她带着天香阁的春风把西域荒凉贫脊染红。
我期待着谷雨，期待着繁花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