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颖丨回忆我的祖母
岁月荏苒，光阴似箭，一晃祖母已经去世六年了。梦中经常会有她慈祥的面容和亲切的话语，醒来时已是泪痕满面……
在我的印象中，祖母是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她博闻强记，心地善良。
祖母和其他老人不一样的是她有一双没有被裹的大脚，因为她的父亲很开明，是个当地有名的私塾先生，祖母姊妹四人中只有她的大姐被裹了一双小脚，那还是她的父亲出外讲学时，母亲瞒着他给裹的。回来后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后来她父亲就警告她母亲，后面的这三个女儿都不能裹脚，哪怕嫁不出去也不能让她们受那份罪。过去的女人以“三寸金莲”为美，听说结婚时新娘子从轿子中下来，新郎第一眼要看的就是新娘的那“三寸金莲”，脚越小新郎越喜欢。（我想可能是新娘顶着盖头，他看不着脸，就只能看脚了吧）也可能就是因为这一双没有被裹的大脚的原因，她的第一次婚姻失败了，和我的祖父的婚姻是他们二人的第二次婚姻。
人常说，后母难当，一点不假。伯父不是祖母亲生的，祖母进这个家时，伯父三岁，他从小就淘，再加上祖父不太会处理家庭事务，给了祖母不少难堪。祖母说，伯父那时候还小，不是很懂事，有一次，他们父子俩吵架，伯父嘲笑祖父没本事，供不起他上学买的笔墨纸砚，气得祖父拿皮鞭揍他，祖母去劝说，想把祖父拉开，可祖父非但不听劝，连祖母也骂，骂她是后母，心肠歹毒，顺手拿皮鞭打起了祖母，伯父趁机跑出了家门，祖母一看伯父跑了，使劲推开祖父，忍着疼痛，朝着伯父跑出的方向追了上去，一路上，祖母边哭边喊着伯父的名字，让他停下跟她回家，可伯父说他恨父亲没本事，还经常打他们娘儿俩，就是不肯回家，一路上追追停停，当看到祖母实在跑不动了，伯父就停下，等到祖母快要追上时，他又开始跑，一路上祖母苦口婆心地劝说，最后终于打动了伯父，母子俩抱头痛哭一场后，一起回家了。
祖母就是这样一如既往地以一颗慈爱之心对待伯父，殷殷慈母心终于使儿子不再敌视她，而是越来越亲近她。
让祖母引以为荣的是，伯父很聪明，在学校成绩非常优秀。我们上学时，祖母经常给我们说：“你伯那时上学老是三道杠！（就是少队部大队长，臂上带有三道杠的标志）”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祖母品行的熏陶，伯父后来越来越懂事了，16岁那年，他考虑到家里穷，不愿再增加负担，坚决不去上学了，一个人出去闯天下了。伯父工作以后，祖母总是操心着定期给他磨上一袋子上好的面捎到城里去，伯父给她捎回点钱，她逢人就夸，那种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祖母过世时，伯父悲天跄地，哭得天昏地暗，几次不省人事。那种场面谁见了都会凄然落泪。祖母用她善良的心赢得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的敬重与爱戴。
祖母还用她的博爱赢得了周围人的尊敬，尤其是孩子们。无论是哪个孩子问她要吃的，她宁可亏待自己，哪怕自己不吃，也要给孩子吃。关键是孩子们敢向她要，不敢向其他人要。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这样的人可并不多见。所以，祖母被家里人认为是大手大脚，不会过日子。其实这都源自于祖母那颗善良的心。
在我的记忆中，祖母住的窑洞就是我们院儿里孩子们的精神乐园。小时候我们经常围坐在窑洞的炕头上，听祖母讲古代的故事，祖母肚里的故事永远永远也讲不完。什么《二十四孝》《梁山伯与祝英台》《五女兴唐传》……她讲着讲着书里的一些原句就搬出来了。我真佩服，她怎么就能记住那么多？有些故事我听过一遍就忘了，她还能再讲出来。因此我总替祖母感到不平，她怎么就没出生在我们这个时代呢！她的故事都是自己看书知道的。在那个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绝大部分女孩子被剥夺了读书的权利，但有幸的是祖母她有一位开明的父亲，她虽然没有正式进过学堂，就是父亲出去讲学，她跟着去过一次，但她很用心，记住了不少。《三字经》就是祖母教给我的。她还给我们讲三字经里的故事，至今我还记得“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融四岁，能让梨。香九龄，能温席。”这些故事。
祖母很要强，在生产队里经常做那些别人不愿做的脏活出力活，所以身体累出了毛病，每次上厕所都会有脱肛的现象，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已忍不住流出来了。她一心都在别人身上，从不珍惜自己的身子。因为日子艰难，她长年累月吃粗黑杂粮，让祖父吃白米细面，无论春夏秋冬，身上穿的是疤上重疤的粗布黑衣。就这样还常常受到祖父的打骂。
祖母喜欢看戏，看电视和听广播，她能看懂和听懂，小时候每次看戏，我都要跟着去，边看边听她讲。我父亲给她买过收音机，弟弟也买过。听母亲说，她临终前还在听长篇连载小说《张学良与赵四小姐》，去世那天她正好听完。
当我得知祖母去世的消息时，我一下子怔住了，我前一个星期日去看她时，她还对我说：“工作忙忙的，不要回来看我了，我就要好了！”怎么就这么快呢？！我一下子乱了方寸，我恨不得马上长了翅膀飞回家去。周围的人对我说：“你现在是亲戚，要准备一下再去。”我只得强忍悲痛，跟爱人商量该怎么办。唉，我竟然成了亲戚，我讨厌成为家里人的亲戚！
那是个冬天，天冷得仿佛人心里都结成了冰，大雪封住了路面，摩托车在路上使劲打滑，我又气又急又伤心，眼泪哗哗地流个不停，老天怎么就这么无情呢！终于到家了，一进门我就扑到祖母身上，放声大哭，泪眼模糊中，我看到祖母的面容是那么安详，就像是睡过去了，只是脸色发黄，两腮深深地陷了下去。我摇着她，想让她醒过来，旁边的人赶紧拉我，还说别让我别把眼泪流在她身上，要不她走得不安心。
停放的七天中，村子里去了很多人吊唁祖母，就连那个动手打过她婆婆，恶名在外的侄媳妇也哭得悲悲切切。当弟弟把那个收音机放到祖母棺材里时，我更是泣不成声。一想到我的新房子她没住过，我买的戏碟她没看过，我就恨老天为什么让她那么早离开我们这些爱她的人！如果她现在还在人世，那该多好，她再也不用到处奔波，赶场子看戏了，再也不用爬上爬下的去别人家里看电视了。（她的腿有关节炎，行动不太方便）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已不可能了，只有空留遗恨与伤悲！
我不愿相信，祖母就这样去了，母亲告诉我，祖母去的时候没有一点痛苦，脑子很清醒，她让母亲拿来她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手帕，取出里面的100块钱给了母亲，说母亲为侍候她很辛苦，她就攒了这么点钱。母亲说，祖母待人心好，她一定是成仙了！但愿在人间没享过多少福的祖母，在天国之路会走得快乐幸福！
作 者 简 介
李颖，女，长安人，小学语文高级教师，灞桥区第十五届、十六届人大代表，西安市楹联学会副秘书长。钟情于古典诗词对联，所撰对联被2016城门春联（西安西门北）、西安博物院、青龙寺、扶风七星河公园选用。虽时有写作的冲动，但总是懒于动笔，偶尔勤快于是便有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文字。但愿我能坚持下去，等到老了的时候能此生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