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传美丨总有一种声音让我泪流满面
“久儿哎，你在哪儿哟！回来弄饭吃哟！太阳过了河哒……”这是儿时的一个朋友叫傻儿的呼唤他的弟弟的声音，梦里妈妈那一声“美儿，回来吃饭啰！”让我泪流满面……
少女时代。陪伴我的袅袅乡音：
妹娃子要过河，
那个来背我哟！
“大河涨水小河浑，
打鱼船儿朝上撑；
打不到鱼儿不收网，
嫖不到幺妹不收心！
闹得宁河水不清！”
远望情妹穿身白，
眉毛弯弯眼睛斜。
眉毛弯弯好饮酒，
眼睛斜来好贪色。
情妹儿我大认得。
山歌、情歌的声音让我心驰神往……
再后来啊！我走出大山，吻着潺潺的流水声，坐着小船走了，穿越悠悠巴山蜀水，远离盐泉的神奇、挥泪惜别大宁河，回目凝望盐马古道的沧桑，感悟巫文化的神奇，天地沟通的和谐；离开家乡越远，越容易在梦里萦绕着乡音。
我嫁给了小城，故乡的声音在蔓延，平原人听不懂、可爱的乡音成为我的天籁之音。在中原的讲台上，我说着蹩脚的普通话，夹杂着重庆方言俚语，同事们笑我，我心里却充满暖暖的乡情。其实，故乡的每一个村子，方言都是有着些许差别，我生于斯长于斯，感触细微。梦里，一地重庆乡音，我都会有着难抑的激动。
故乡的小村子呢喃细语，情歌对唱，语音特殊，音调丰富多彩，有别于普通话，每一句情话都需要你揣摩，难以捉摸的相思，乡音驻足我的村子，父老乡亲不仅仅是方言俚语，更是因为同饮一井水的那种情感，才使得父老乡亲的话语也亲切入心。
再回味村里的傻儿天天咿咿呀呀地唱着，“久儿呢，久儿哎，你在哪儿哟！回来弄饭吃哟！太阳过了河哒……”小时候，我讨厌他的呼唤，他的嗓音很尖细，不男不女，他的动作丑陋。亲情呼唤让他演绎得不堪入目，他每一呼唤久儿吃饭必手舞足蹈，我都远远躲着他。直到成年，他依然咿咿呀呀呀地唱。我出嫁了，我竟是很庆幸可以不再见到他，不再听到他的声音。
多年以后，当我从几千里外的异地他乡，再一次听村里傻儿的声音，看巫溪白鹿引泉的神话传说、制盐的场景，沧桑繁华的盐马古道、畅游美丽的红池坝、五彩的大宁河、品味山歌民谣，享受恬淡逍遥的生活，感悟巫文化天地和谐的智慧与神话故事，亲吻故乡，与故乡心灵对话，神奇、浪漫、绝美，充满惊喜、回味、让我的心灵在故乡静静地、静静地安家。故乡的种种……我梦呓般希望儿时的傻儿朋友出现。
那个离开故乡二十年后的夏天的午后，我正躺在母亲的床上看书，我听到一声美、美、美儿回来哒！我一个激灵坐起来，看见儿时的朋友——傻儿，他声音依然很尖细，依然手舞足蹈，我想起唐代贺知章的《回乡偶书》。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更有鲁迅二十年后见到儿时的朋友闰土的苦涩无奈，二十多年不见了，傻儿已经面目全非，白发苍苍，故乡曾经让我讨厌的一切，此刻，在故乡的土地上一切让我温暖热泪盈眶。
原来，曾经的一切，在经过距离的遥远和思念，都会变得美好，哪怕是曾经讨厌的声音，也是游子心中的天籁。
当年的邻家瞎眼的宋奶奶，白发苍然，一肚子的传说故事，每天晚上，我们都去听她讲故事。她一边剥土豆皮，一边用手梳理一下头发，清清嗓门，那略带四川口音的故事便流淌出来，故事里，宋奶奶讲先人们划着小船从这里走出悠悠岁月的回响；马帮在这里走出盐马古道的繁华和沧桑；世代生活在这里的巫溪人在这里走出生活的简单、乐和；巫文化的神秘，精灵鬼怪把我吓得晚上蒙着头才敢睡觉，每一天都不重样。我们听得上瘾，虽然害怕那些鬼神之事，却欲罢不能。后来，那个瞎眼的宋老奶奶去世，也带走了她一肚子的故事。当离开故乡后，总是想起那个黑黑的屋子，想起忽明忽暗的竹竿火把，想起宋奶奶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想起那略带四川巫溪口音的故事，才觉故乡渐行渐远，而镌刻在记忆中的声音，却比故乡更远。
一个冬天的夜，窗外是无边无际的寒冷，拥被而眠，竟是梦见了当年的情景，梦里邻家老奶奶清晰的声音，穿过沉沉的梦境，化作醒来时的一枕清泪。有些乡音，真的只能在梦里重闻，梦，是比故乡更遥远的地方。
当年，对面山上的张启明的妈妈是个哑巴，她每天在我家的对面处哇啦哇啦地嚷嚷，她只会发出这一种声音，我害怕，我听不懂，问妈妈，妈妈说她也听不懂，那年我家盖房，哑巴背着一个大猪腿，几斤旱烟，二十斤玉米前来祝贺，拉着妈妈的手哇啦哇啦地说……她哇啦哇啦地演绎着最淳朴的乡情。
那一年在外历尽风尘重返故乡，一进村口，便听见哑巴哇啦哇啦独特的声音，哑巴老了，白发在风中飘扬，她紧紧握住我的手，抚摸着我的脸，一种母爱的的亲切感一下子便穿透了我饱经风霜的心，哇啦哇啦地叨叨，她紧紧抱着我，白发在我脸上抚摸，我们泪落如雨。只要是故乡的声音，只要是亲人们的声音，不管那是怎样的声音，总能抵达我们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可是，离乡日久，许许多多的乡亲，离开尘世，再也见不到了，更多的打拼在外，而故乡也正一日日变成中国新西兰，原始森林公园，云中花海，我不认识美丽的故乡了，心中的故乡渐行渐远。所以，我越走越远，回去的时候越来越少，熟悉的乡音，也只能在偶尔的梦中响起。或许，我们一辈子不曾改变的口音，就是故乡给我们留下的印迹，一直相伴，一如心中的故乡。
作 者 简 介
俞传美，笔名“小金鱼”，祖籍重庆巫溪县，现居河南项城，教师。著有散文集《温一壶月光》、《另一种方式的花开》、《小学生美文集》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人民日报》、《北京文学》、《安徽文学》、《散文选刊·下半月》（原创版）、《教师报》、《河南教育》等发表文章多篇，获2009“安徽文学”奖，作品入选《2008我最喜欢的散文》。散文散见于《《郑州日报》《中国职工教育》《人民教育》《中国散文家》《北京日报》《中学生优秀作文教学》《当代教育》《辽宁青年》《中国教育报》《中直党建》《《教师博览》《中国校园文学》《思维与智慧》《风流一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