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聂鲁达诗选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彷佛你消失了一样,
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
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远去,
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
如同所有的事物充满了我的灵魂,
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
你像我的灵魂,一只梦的蝴蝶,
你如同忧郁这个字。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好像你已远去。
你听起来像在悲叹,一只如鸽悲鸣的蝴蝶。
你从远处听见我,我的声音无法企及你:
让我在你的沈默中安静无声。
并且让我藉你的沈默与你说话,
你的沈默明亮如灯,简单如指环。
如黑夜,拥有寂静与群星。
你的沈默就是星星的沈默,遥远而明亮。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彷佛你消失了一样,
遥远而且哀伤,彷佛你已经死了。
彼时,一个字,一个微笑,已经足够。
而我会觉得幸福,因那不是真的而觉得幸福。
我在这里爱你。
在黑暗的松林里,风解缚了自己。
月亮像磷光在漂浮的水面上发光。
白昼,日复一日,彼此追逐。
雪以舞动的身姿迎风飘扬。
一只银色的海鸥从西边滑落。
有时是一艘船。高高的群星。
哦,船的黑色的十字架。
孤单的。
有时我在清晨苏醒,我的灵魂甚至还是湿的。
远远的,海洋鸣响并发出回声。
这是一个港口。
我在这里爱你。
我在这里爱你,而且地平线徒然的隐藏你。
在这些冰冷的事物中我仍然爱你。
有时我的吻藉这些沉重的船只而行,
穿越海洋永无停息。
我看见我自己如这些古老的船锚一样遭人遗忘。
当暮色停泊在那里,码头变得哀伤。
而我的生命变得疲惫,无由的渴求。
我爱我所没有的。你如此的遥远。
我的憎恶与缓慢的暮色搏斗。
但夜来临并开始对我歌唱。
月亮转动他齿轮般的梦。
最大的星星借着你的双眼凝视着我。
当我爱你时,风中的松树
要以他们丝线般的叶子唱你的名字。
我看见我自己如这些古老的船锚一样遭人遗忘。
当暮色停泊在那里,码头变得哀伤。
而我的生命变得疲惫,无由的渴求。
我爱我所没有的。你如此的遥远。
今夜我可以写
今夜我可以写下最哀伤的诗句。
写,譬如,'夜镶满群星,
而星星遥远地发出蓝光并且颤抖'。
夜风在天空中回旋并低唱。
今夜我可以写下最哀伤的诗句。
我爱她,而且有时她也爱我。
如同今晚的夜,我曾拥她入怀,
在无尽的天空下一遍又一遍地吻她。
她爱我,有时我也爱她。
怎会不爱上她那沉静的双眼?
今夜我可以写下最哀伤的诗句。
去想我并不拥用她,感觉我已失去她。
去聆听广阔的夜,因没有她而更加广阔。
诗句坠入我的灵魂,如同露水落在牧草上。
我的爱不能留住她又有何妨。
群星满夜
而她不在我身边。
这就是一切了。
远处有人在唱着歌。
那么远。
我的空虚因为没有她。
我的目光搜寻她,想要把她拉近;
我的心寻找她
可她已不在我的身旁。
相同的夜让相同的树林泛白。
彼时,我们也不再相似如初。
我不再爱她,但我曾经多么爱她!
我的声音试着找寻风来碰触她的听觉。
别人的。她将会是别人的了。
如同我从前的吻。
她的声音,她那洁白的身体。
她那深邃的眸子。
我不再爱她,这是确定的,但也许我还爱着她。
爱情是如此短暂,而遗忘太长。
多少个如今夜的晚上,我曾拥她入怀。
我的灵魂因失去了她而失落。
这是她最后一次让我承受的伤痛。
而这些,是我最后一次为她写下的诗句。
你的微笑
你需要的话,可以拿走我的面包,
可以拿走我的空气,可是
别把你的微笑拿掉。
这朵玫瑰你别动它,
这是你的喷泉,
甘霖从你的欢乐当中
一下就会喷发,
你的欢愉会冒出
突如其来的银色浪花。
我从事的斗争是多么的艰苦,
每当我用疲惫的眼睛回顾,
常常会看到,
世界并没有天翻地覆,
可是,一望到你那微笑
冉冉地飞升起来寻找我,
生活的大门
一下子就都为我打开。
我的爱情啊,
在最黑暗的今朝
也会脱颖出你的微笑,
如果你突然望见
我的血洒在街头的石块上面,
你笑吧,因为你的微笑
在我的手中
将变作一把锋利的宝刀。
秋日的海滨,
你的微笑
掀起飞花四溅的瀑布,
在春天,爱情的季节,
我更需要你的微笑,
它像期待着我的花朵,
蓝色的、玫瑰色的,
都开在我这回声四起的祖国。
微笑,它向黑夜挑战,
向白云、向月亮挑战,
向盘绕在岛上的
大街小巷挑战,
向爱着你的
笨小伙子挑战,
不管是睁开还是闭上
我的双眼,
当我迈开步子
无论是后退还是向前,
你可以不给我面包、空气、
光亮和春天,
但是,你必须给我微笑,
不然,我只能立即长眠。
清洗小孩
只有地球上最古老的爱
才能为孩童的雕像梳洗,
拉直他们的脚和膝盖。
水升起,肥皂滑动,
纯洁的身体迎上前去呼吸
花朵和母性的空气。
哦,敏锐的警觉,
甜美的幻像,
微温的挣扎!
现在头发是一团纠葛的
毛皮,被木炭画上十字记号
被锯屑和油脂,
煤渣,缝线,螃蟹,
直到爱,耐心地
预备好水桶和海棉,
梳子和毛巾,
并且,随著刷洗和梳理,随著琥珀,
最原始的细心,茉莉,
浴毕的孩子变得愈发清新——
啊自母亲的手臂奔跑而出
他再一次攀上他的旋风,
寻觅泥土,油脂,尿水和墨水,
弄伤自己,在石块上打滚。
如此,刚被洗净,这小孩跃进了生命,
因为,今后,他有空做的只是
保持乾净,但再也找不回最初的生命。
爱
因为你,当我伫立在鲜花初绽的花园旁边时,春天的芬芳使我痛楚。
我已忘却你的芳容,也不记得你的纤手,更不记得你的朱唇如何亲吻。
因为你,我喜欢睡卧在公园里的白色雕像,那些白色雕像默然无声,两眼一无所见。
我已忘却你的声音——你欢乐的声音;我已忘却你的双眸。
犹如鲜花离不开芬芳,我割不断对你的朦胧记忆。我就像一处一直在疼痛的创伤,只要你一加触碰,立刻会使我遭受莫大的伤害。
你的脉脉柔情缠绕着我,犹如青藤攀附着阴郁的大墙。
我已忘却了你的爱,可我却从每一个窗口里隐约地看到你。
因为你,夏季沉闷的气息使我痛楚。因为你,我又去留意燃起欲望的种种标志,去窥视流星,去窥视一切坠落的事物。
我喜歡海員式的愛情
沒有什麼東西能把我們繫住,
沒有什麼東西能把我們綁在一起,
我喜歡海員式的愛情,
接個熱吻就匆匆的離去.
我要走,我心裡難受,
可是,我心裡總是難受.
似水年华
一曲杨柳枝,万条吹不展,昼夜起相思
一寸相思一寸灰,
寸灰难解寸相思。
这灰落尘入土,成泥成尘。
想念你!
在每个夜晚,带着期待入眠……
梦里有日思夜想的你
你没有改变,依旧的容颜
变化的是时间,这样匆匆……
想念你!
在每个晨曦,带着泪滴醒来……
总在梦醒时消失,只留下破碎的背影
我知道我又一次的轮回沉沦于你的记忆里
游走于街头,看着人潮汹涌
想念你,一切成了你的影子
希望我的思念可以穿越时空,经受岁月的洗礼
明知相思苦,无奈苦相思
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
当某一天
亲眼见到一棵落尽了叶,只剩一树枝干的树
满树的枝干
清晰,坚强,勇敢
轻轻地剥落表皮
看得见脉络
却也见伤痕……
鸟的双翼的某些事物,痛苦与遗忘的某些事物。
如同网无法握住水一样。
当华美的叶片落尽,
生命的脉络才历历可见
二十首情诗与一支绝望的歌
1
女人之躯,洁白的双腿,
你那委身于我的姿势就如同大地。
我这粗野的农夫之体在挖掘着你,
努力让儿子从大地深处欢声堕地。
我曾经是一个空洞。鸟儿纷纷离我而去,
黑夜就断然侵占了我的身子。
为了活下去我像武器一样地锻造着自己,
如同我那弓上的箭,我那弹弓里的石子。
现在复仇的时刻已来临,可是我爱你。
爱你的肌肤,青丝,焦渴而坚挺的双乳。
噢,扣碗状的酥胸!噢,出神迷离的眼!
噢,玫瑰般的小腹!噢,你那悠悠的喘息!
我女人的身躯,我要执著地追求你的美。
我的渴望,我无限的焦虑,我游移不定的路!
就是那永恒渴望经过的黑色沟渠,
就是那劳顿之地,那无限伤心的沟渠。
2
夕阳用它微弱的光芒将你包裹。
沉思中的你,面色苍白,
背对着晚霞那衰老的螺旋
围绕着你不停地旋转。
我的女友,默默无语,
孤零零地与这死亡时刻独处
心里充盈着火一般的生气,
纯粹继承着已破碎的白日。
一束光芒从太阳落至你黑色的衣裳。
一条条巨大的根茎在夜间
突然从你心田里生长,
隐藏在你心中的事返回外面。
因此一个苍白的蓝色民族
一降生就从你身上获取营养。
啊,你这伟大、丰盈,有魅力的女奴
从那黑色与金黄的交替循环里,
挺拔屹立,完成了生命的创造
鲜花为之倾倒,可你充满了伤悲。
3
啊,一望无际的松林,涛声陪伴折断声,
光线缓缓地做着游戏,孤独陪伴着教堂,
霞光落进了,你的眼睛,可爱的小美人,
地上的长春花,大地在你心里歌唱!
河流在你心中歌唱:按照你的希望,
听凭你的要求,我的灵魂在水中荡漾。
请用你的希望之弓,为我指明路程,
我会在狂热中射出一束束飞快的箭。
围着我,让我看到了你朦胧的细腰,
无言的你催促着我那被追捕的时光,
是你用那碧玉般的胳膊,
留驻了我的亲吻,孕育了我对水的渴望。
啊,你那被爱情染了色的神秘声音
与暮色发生共鸣,令人闻之心也醉!
于是,在深夜里我就看到了
田野里的麦穗被清风的嘴巴吹弯了腰。
4
在夏日的心脏里
一个布满风暴的早晨。
仿佛道别时挥动的白手帕,云彩在旅行,
风儿用它那游子的双手摇动着白云。
不知道有多少颗风儿的心脏,
在我们相爱的寂静里跳动。
心儿在林间像管弦乐神圣地嗡嗡响,
如同一个充满战争与歌声的舌簧。
风儿以神偷的方式卷走了枯枝败叶
迫使飞箭般的鸟群改道而去。
风儿用无泡沫的浪花和轻飘的物质
把枯枝败叶打落在地,堆成倾斜的火。
风儿停了,把密密的亲吻沉落下来
战败在夏风的大门口。
5
为了你能听我说
我的话语
往往消瘦成
银鸥在沙滩上的足迹。
手串,喝醉酒的串铃
献给你那葡萄般的手。
望着我自己远去的话语。
比我多的,是你的话语。
它们似海蛇向我原有的痛苦爬去。
它们就这样沿着潮湿的墙壁爬去。
这个血腥游戏的罪人就是你。
它们纷纷逃避我那黑暗的藏身之地。 .
你处处塞满你的一切,塞满你的一切。
在你之前它们已开拓了你要占据的孤独之地,
并且比你更习惯于我的悲伤。
现在我想要它们说出我想对你说的话
为的是你能听到如同我希望你听见的话。
焦虑的风还是经常卷走你的话。
梦中的飓风还是经常把它们推倒。
从我痛苦的声音里你听一听其它声响。
哭声还是来自那些嘴巴,
流血还是因为原来的恳求.
爱我吧,女友。别抛弃我。跟我来吧!
跟我来吧,女友,冲破那焦虑的浪。
可是我的话语正渐渐被你的爱情染上颜色。
一切都让你给占了,你占领了一切。
我要把一切编成一条无限长的手串
献给你那柔软得赛葡萄的洁白双手。
6
我记得你最后那个秋季的模样。
你头戴贝雷帽,心里一片平静。
你的眼里跳动着晚霞的火焰。
树叶一片片落入你那似水的心田。
你像一朵牵牛花紧贴在我怀中,
树叶接收着你缓慢而平静的声音。
惊愕的篝火燃烧著我的饥渴。
甜蜜的蓝色堇盘绕在我的心田。
我发觉你的眼睛在出神,可秋天已经远去:
灰色的贝雷帽,小鸟般的声音,家中的心脏,
我深切的渴望就是移居你的家中
我那快乐的亲吻会像火炭般地纷纷落下。
从船上看是天空,从山上看是田野。
忆起你,就想到了光明,炊烟,宁静的水塘!
在你的眼底深处燃烧着万道霞光。
秋天的枯叶盘旋飞绕在你的心田。
7
俯视着黄昏,我把悲伤的网
撒向你海洋般的眼睛。
那里,在最高的篝火上燃烧、蔓延着
我的孤独,它像溺水者那样挥动着臂膀。
我朝着你那出神的眼睛送去红色的信号
像海水拍击着有灯塔的海岸。
你一味沉默不语,我那远方的心上人儿。
从你的目光里时时显出惊惶的海岸。
俯视着黄昏,我把悲伤的网
撒向撼动你海洋般的双眼。
群群夜鸟啄食着第一批星星
它们的闪烁如同我爱你的那颗心。
夜神骑着他的黑马在奔驰
在原野上播撒蓝色的花穗。
8
洁白的蜜蜂,你喝醉了蜜,在我的心上嗡嗡叫
围着袅袅的炊烟,你嗡嗡地飞绕盘旋。
我是个绝望的人,是没有回音的话语
我失去了一切,又是一个拥有一切的人。
最后的羁绊,我最后的忧虑在你心中吱吱响。
在我这块荒原上,你是最后一朵玫瑰花。
啊,你这个沉默的姑娘!
闭上你那深邃的眼睛。夜神在那里扑扇着翅膀。
啊,露出你那颤抖的雕像般的身体吧!
你的眼睛深邃,黑夜在里面扑扇着翅膀。
你的胳膊细嫩,好似花朵;膝盖如同玫瑰。
你的乳房仿佛洁白的巨大蜗牛。
你的腹部睡着一只斑斓的蝴蝶。
啊,你这个沉默的姑娘!
这就是你不在这里造成的孤独。
下雨了。海风追捕着流浪的银鸥。
流水赤着脚走在潮湿的街道上。
树叶像病人那样抱怨着大树。
洁白的蜜蜂,你不在,却嗡嗡响在我心头。
时间会使你重生,消瘦而沉默的姑娘。
啊,沉默的姑娘!
9
沉醉在松香和长吻中,
夏日里,我驾驶着玫瑰小船,
拐向那消瘦的死神,
凭借着水手的坚强和狂热。
面色苍白,被拴在贪婪的水上
我穿过晴朗天气的酸腥气味,
依旧身穿灰衣,耳听痛苦的呻吟
一支把浪花扔到后面的悲伤桅杆。
撇开激情,我骑上唯一的浪头,
月夜,白昼,炎热,寒冷,突然间,
睡倒在幸运岛屿的喉头
洁白而甜蜜的海岛如同双胯一样新鲜。
潮湿的夜晚,带着亲吻的衣裳在颤抖
衣衫上,疯狂带电般地行走,
按照史诗的方式,它被分成各种梦想
令人陶醉的玫瑰也在我心中成长。
外部的浪涛中,海流压在上面,
你那平行的身躯,紧贴在我胸间
犹如一条鱼永远游在我的心田,
快和慢都在那天下的热能之间。
10
我们错过了这个晚霞。
今天黄昏没人看见我们手拉手
那时蓝色的夜正渐渐落到天下。
从窗口处我看到了
落日在远山里的宴会。
那么你当时在哪里?
呆在什么人中间?
说些什么话语?
为什么正当我伤心,
觉得你在远方时,
全部的爱会突然而至?
经常在黄昏时分被挑中的书落到了地上,
像一条受伤的狗在脚下滚动了我的衣裳。
你总是、总是在暮色苍茫时分离去
走向晚霞边跑动边抹去雕像的地方。
11
几乎在天外,停泊两山间
是那月亮的一半。
转动着,流浪的夜挖掘着双眼。
看看有多少星星被打碎在水面。
它在我额头画上十字,悄然离去。
蓝色金属的锻造,无声搏斗的夜晚。
我的心儿在飞转,犹如疯狂的螺旋一般。
来自远方的姑娘,从极远处被带到此间,
她的目光在苍穹下永远保持辉煌灿烂。
哀怨,风暴,愤怒的旋涡,
穿过我的心脏,你一刻也不留。
墓地的风裹挟,撕裂,粉碎着你酣睡的发根。
风把她身旁那些大树连根拔去。
可明快的姑娘,你是烟的引信和问题。
是你和发亮的叶片形成了大风的来去。
夜幕下的群山后面是燃烧着的百合,
啊,我什么也说不出口!它由万物混合。
焦虑,你用刀劈开了我的胸口,
到了另择道路的时刻,
因为在那里她不开笑口。
风暴埋葬了钟楼,风暴造成了混乱
为什么现在敲钟,为什么让她难过?
要走那条远离一切的道路,
因为它不拦阻死亡,冬天和痛苦;
她可以睁大眼睛,伫立在细雨之中。
12
有你的胸脯,我就心满意足,
有我的翅膀,就足以使你自由。
一向睡在你心田里的事
将由我的口中直达神明。
每日的梦想都在你身上。
你的到来犹如露水洒在花冠上。
你用缺席截断了远方的地平线。
你像海浪一样永远处于逃亡线上。
我说过你曾在风中高歌
仿佛松树,宛若船的桅杆。
你像它们一样细高,一样寡言。
突然间,一次旅行使你伤感。
你像熟路一样热情待客。
为你响起回声和思乡的歌。
我醒来是因为睡在你心上的鸟群
时时要迁徒,时时要逃避。
13
我用火的十字一一烙上
你身上雪白的地图。
我的嘴巴是个躲躲藏藏的蜘蛛。
它在你身上,身后,既胆怯又饥渴。
伴着晚霞给你讲故事,
甜蜜又悲伤的娃娃,为了不让你难过。
一只天鹅,一颗树,遥远而欢乐的故事。
葡萄的季节,果实成熟的时刻。
我住过的港口,爱上你的地方。
孤独交织着美梦,交织着宁静。
我被包围在大海与忧伤之间。
沉默或胡言,处在两个不动的船夫中间。
在嘴唇和声音之间,某种东西在垂死挣扎
某种有鸟翅的东西,痛苦和忘却的东西。
这就如同鱼网拦不住流水一样。
我的娃娃,残留的滴水颤抖不停。
可是某种东西通过瞬间的词句在唱。
某种东西在唱,一直飞升到我饥渴的嘴巴上。
噢,你尽可以用全部欢乐的话语庆祝。
唱吧,烧吧,逃吧,仿佛狂人手中的大钟。
可怜的甜人儿,突然之间你变成了什么?
当我到达那寒冷和最危险的顶点时
我的心如同夜间的花朵把自己关上。
14
你每天都同宇宙之光嬉戏。
精明的女客人,你乘着鲜花与流水而至。
你赛过我掌中可爱的小白花
我每天手里都要攥着一束花。
自从我爱上你,你就与众不同。
让我帮你躺在黄色的花环里面。
是谁用烟云般的字体
在南方的群星间写下你的名字?
啊,让我告诉你当时你是怎样的,
因为你还不谙人世。
突然之间大风怒号,敲打着我那关闭的窗口。
天空是一张网,挂满了阴沉的鱼儿。
这里产生各种风,全部的风。
雨儿脱去了衣裳。
鸟群纷纷逃去。
风啊,风。
我只能与人类的力量斗争。
狂风把黑色的枯叶堆成一团团
吹散了昨夜系在天空上的小船。
你在这里。啊,你没有逃!
你要回答我,直至最后的呼号。
偎在我身边,像真的害怕一样。
但是有道阴影闪过你的双眼。
现在,就是现在,小心肝儿,你带来了忍冬花儿,
甚至连你的酥胸也带着沁人的香味儿。
就在凄厉的风追杀着一群蝴蝶的时候,
我爱你,我的欢乐咬着你樱桃般的香唇。
幸亏没有让你习惯我的生活、我粗野而孤独的心灵,
我那人人都回避的名字,否则会给你带来多大的痛苦。
你和我无数次看到了启明星一面燃烧一面亲吻着
咱俩无数次看到了曙光在咱们头上像扇面式地盘旋飞舞。
我的话像雨点般地抚摸着你,洒满了你的身躯。
很早以前我就爱上了你那闪烁珍珠光泽的玉体。
甚至我认为你是宇宙的女主人。
我要从大山上给你采来欢乐的花,那喇叭藤花,
那褐色的榛子,那装满了亲吻的野藤花篮。
我要在你身上去做
春天在樱桃树上做的事情。
15
你沉默的时候叫我喜欢,因为你好像不在我身边,
你从远方听见我在喊,可是我的声音没有打动你。
似乎你的眼睛早巳飞去
似乎一个亲吻封住了你的唇。
因为万物之内都有我的灵魂,
充满了我的灵气你才脱颖而出。
梦中的蝴蝶,你就是我的灵魂,
就像是"忧伤"这个词组。
你沉默的时候叫我喜欢,你好像十分遥远。
你似乎是在呻吟,簌簌作响的蝴蝶。
你从远方听见我在喊,可是我的声音没有打动你。
请让我跟你的沉默一起保持沉默。
请让我跟你的沉默一起谈谈沉默
你的沉默像灯光一样明亮,像戒指一样简单。
你仿佛黑夜,沉默无语,繁星满天。
你的沉默属于星星,既遥远又简单。
你沉默的时候叫我喜欢,因为你仿佛不在我的身边
你既遥远又悲伤,好像早已死去一样。
那么,只要一句话,一丝笑,万事足矣。
我感到高兴,高兴的是这并非真模样。
16
(这首诗是对泰戈尔的《园丁集》第三十首诗篇的意译之作)
在我那晚霞的天空上你宛若一片云彩
你的肤色和体形正是我所喜爱。
你是我的,嘴唇甜蜜的女人,你属于我,
我无限的迷梦都存在于你的生活。
我的灵魂之灯为你的双脚染上玫瑰红,
我的葡萄酒经过你的嘴唇变得更蜜甜,
噢,是你打断了我的黄昏之歌,
我孤独的迷梦感觉到你就是我的女人!
你是我的!我迎风高喊,你是我的!
黄昏的风带走了我孤零零的叫声。
是你套出了我眼底的隐情,这一盗窃行径
如同拦截水流,截获了你夜间眼中的神情。
亲爱的,你已经被我的音乐之网捕获,
我的音乐之网赛过天空般地广阔。
我的灵魂诞生在你泪眼的岸边。
你的泪眼就是梦乡边界的起点。
17
我思念着,一面把忧郁卷入深深的孤独。
你也在远方。啊,比任何人都更遥远。
我思念着,一面放走小鸟,消除印象,
一面埋葬各种灯光。
雾里的钟楼,多么遥远,简直在天上!
抑制着叹息,磨碎黯淡的希望,
做个无言的磨工,
黑夜突然来到你身边,那远离城市的地方。
你的出现让我感到陌生,仿佛是个怪物。
我思考,我走路,在你之前走很长的生活之路。
我的生活,那比任何人都更冷酷的生活之路。
面对大海,处于岩石中间的呼声,
自由、疯狂地流动在海雾之中。
伤心的怒火,叫喊,大海的孤独。
满嘴脏话,粗野暴躁,指向天空。
你,女人家,算个什么东西?在那把大扇子上,
你是扇骨,还是扇面?你总是像现在这么遥远
森林大火!大火烧成了发蓝的十字架。
燃烧,燃烧,窜出火苗,火星飞溅到树上。
轰然倒下,劈啪作响。大火。大火。
我的心带着火花的烫伤在跳舞。
谁在呼唤?什么样的寂静会充满回声?
思念的时刻,欢乐的时刻,孤独的时刻,
种种时刻中的我那一刻!
风唱着歌从喇叭里通过。
大量的热泪激情集结在我体内。
挣脱了种种盘根的羁绊,
冲破那道道波浪的阻拦!
我的心跳动着,快乐,悲伤,没了没完。
我思念着一面把灯光埋进深深的孤独。
你是谁啊,你是谁?
18
这里我爱你。
在黑暗的松林里,风脱身而去。
月亮在迷茫的水面上发出磷光。
天天如此,时光总是互相追赶。
晨雾化做一些舞蹈人形。
一只银鸥从落日上下来。
间或有一条帆船。高高在上的星星。
间或是一条木船的黑色十字架。
孤独一人。
有时清晨醒来,连我的心都变得潮湿。
远海传来声响,又传来声响。
这里是个海港。
这里我爱你。
这里我爱你。地平线也无法遮掩你。
尽管处于这冰冷的万物中,依然爱你。
有时这些沉重的船会载着我的吻驶去,
从海上驶向没有到达过的地区。
我想我已被人忘却,犹如这些破锚一般。
黄昏时分停泊,这些码头显得格外凄凉。
我对这种饥寒潦倒的生活已经厌烦。
我喜欢我没有的东西。你是那么地遥远。
我的厌倦与那缓慢的暮色在争辩。
但是黑夜来临,它开始为我歌唱。
月亮转动起它那梦一般的圆轮。
借助你的眼睛望着我,那些最大的星星。
因为我爱你,风中的松树,
愿意歌颂你的名字,借助它们那钢丝针叶。
19
灵巧、漂亮的黑姑娘,使水果成熟的太阳,
使麦粒饱满的太阳,使海藻弯曲的太阳,
它让你的身体快乐,让你的眼睛明亮,
它让你的嘴唇有着水纹般的微笑。
当你舒展双臂时,一轮焦虑的黑太阳
卷动着你披肩发上的根根青丝。
你同太阳嬉戏,仿佛它是一条小溪,
它在你漆黑的眼睛里留下一泓秋水。
灵巧、漂亮的黑姑娘,没有什么能让我接近你。
你的一切都让我离去,如同我离开南方一样。
你是个蜜蜂般发狂的青年,
你是因海浪而陶醉,你是谷穗生长的力量。
但是,我那颗悲凉的心依然在寻找你,
我爱你快乐的身体,爱你无拘束的声音。
黝黑、甜蜜、最后的蝴蝶,
你像麦田和太阳,你像露水和芙蓉。
20
今夜我可以写出最伤心的诗,
比如写下:"夜空布满了星辰,
发蓝的群星在远方抖颤。"
夜间的风在空中盘旋,歌唱。
今夜我可以写出最伤心的诗。
我爱过她,有时她也爱过我。
许多像今天的夜晚,我把她搂在怀中。
在无边的天空下,我无数次地吻过她。
她爱过我,有时我也爱过她。
怎么没爱上她那专注的大眼睛呢。
今夜我可以写出最伤心的诗。
想想我已经没有了她,失去她我会难过。
我感到夜空漫漫,没有她更加漫漫。
诗歌落到心田犹如露水落到草原。
我的爱不能留住她又有何妨。
夜空布满星群,她已不在我身旁。
这就是一切。远方有人在歌唱。在远方。
失去了她,我打心底里不痛快。不痛快。
似乎是为了接近她,我的目光在寻找她。
我的心在寻找她,可她已不在我的身旁。
同是今宵使得同样的树木泛出白光。
我俩,同是我俩,已不再是同样的我俩。
的确,我已经不再爱她,可是我曾经多么爱她哟。
我的心声在寻找着和风,为的是能吹进她的耳中。
属于别人,她将属于别人。如同在我亲吻之前。
她的声音,她那鲜亮的身躯。她那不可测的眼睛。
的确,我已经不再爱她,可是说不定我还喜欢她。
爱情是如此短暂,可是负情却如此长久。
因为像今天这样的夜晚,我曾经把她搂在怀中。
失去她,我打心底里不痛快。不痛快。
尽管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让我痛苦。
尽管这或许是我为她写下的最后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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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望的歌
我在的这一夜浮现出对你的回忆。
河水用自己固执的呻吟与海连接。
被抛弃的人儿如同晨曦中的码头。
是离去的时候了,哦,被抛弃的我。
冰冷的花瓣雨点般洒落在我心田。
哦,废墟之地啊,遇难者残酷的洞天。
在你身上经历过战火和起飞。
从你身上唱歌的鸟展翅飞去。
犹如遥远的距离,你把一切吞食下去。
仿佛大海,仿佛时间。你的一切是海难!
有过欢聚与亲吻的快乐时刻。
有过塔灯燃烧般的惊惶时刻。
驾驶员的焦虑,盲目的潜水员的怒气,
对爱情的朦胧陶醉,你的一切是海难!
如雾的童年里,我的心长过翅膀,受过伤。
浪荡的发现者,你的一切是海难!
痛苦缠绕过你,欲望纠缠过你,
悲伤击败过你,你的一切是海难!
我曾迫使黑暗的大墙后退,
也曾比欲望和行为走得更远。
噢,心肝,我的心肝儿,我爱过又失去的女人,
在这潮湿的时刻,我呼唤你,要为你唱歌。
你宛若天然水池蕴藏过无限的柔情,
而无限的负情像打破水池般地粉碎了你。
那是漆黑、漆黑的岛屿上的孤独,
那里,可爱的人儿,你的双臂款待了我。
我如饥似渴,你是那可口的水果。
那是伤痛和毁灭,你就是那奇迹。
啊,女人,我不知道你怎么能阻挡我
进入你的心田,投入你十字形的怀抱。
在你的身上,我的欲望最可怕,又短暂,
最颠倒,又沉醉,最紧张,又贪婪。
埋葬了许多亲吻,你的坟茔依然热火,
被鸟群啄食的葡萄依然还在发火。
哦,那被咬过的嘴唇;哦,那被亲吻过的肢体;
哦,那如饥似渴的牙齿;哦,那扭缠在一起的躯体。
哦,那充满希望与奋力的疯狂性爱
我和你结合在一起,爱得尽竭全力。
柔情似水,轻如脂粉。
那句话儿,欲言又止。
我的命运如此,我的愿望随之而行。
我的愿望命中落空,你的一切是海难。
哦,废墟之地啊,你的一切都在逐渐倒塌,
什么痛苦你没说过?什么海浪没淹过你?
从浪谷到波峰,你还在燃烧,歌唱。
站在那里,好像船头上的一名水手。
你的歌声依然突出,你依然破浪而行。
哦,废墟之地啊,那敞开、苦涩的水井。
苍白、盲目的潜水员,不幸的投弹手!
浪荡的发现者,你的一切都是海难!
是离去的时候了,这艰难,冷酷的时候
它限制了整个夜晚的时刻表。
大海喧闹的腰带环绕着海岸。
冰冷的星星出现,黑色的鸟群徒迁。
被抛弃的人儿如同晨曦中的码头。
只有那个颤抖的黑影在我手中扭动。
啊,离开这一切,离开这一切!
是离去的时候了。哦,被抛弃的人儿
马克丘·毕克丘之巅
I
从空间到空间,好象在一张空洞的网里,
我在街道和环境中间行走,来了又离开。
秋天来临,树叶舒展似钱币,
在春天和麦穗之间,是那最伟大的爱,
仿佛在落下的一只手套里面,
赐予我们,犹如一轮巨大的明月。
(那些动荡的岁月,
我是在身体的风暴中过去的;
钢铁变成了酸性的沉默,
夜晚被拆散,直到最后一点细屑,
那是新婚的祖国受到侵犯的纤维。)
一个在提琴之间等待着我的人,
逢到一个世界如同一座埋葬的塔,
塔尖埋得那么深,
比所有的嘶哑的硫磺色的树叶还要深;
还要深,在地质的黄金里,
好象被多变的气象所包裹的剑。
我把混沌而甜蜜的手
深入到大地最能繁殖的地方。
我把额头置于深沉的波浪之间,
象一个水滴,降到硫磺的宁静里;
象一个盲人,回归于
人类的消耗殆尽的春天的素馨。
II
如果花还在把长高的幼芽交给另一朵花,
石块还在它钻石和砂砾的
破碎外衣上保留着零落的花朵,
而人则揉皱了从海洋汹涌源头
收集来的光明的花瓣,
钻凿着在他手里搏动的金属。
突然,在衣服和烟雾中,在倾圯的桌子上,
仿佛一堆杂乱的东西,留下了那灵魂:
是石英,是嫉妒,是海上之泪,
仿佛寒冷的池沼:然而他还是
用纸,用恨,杀死它,折磨它,
把它压倒在每天踩踏的地毯上,
在铁丝网的邪恶衣服里把它撕碎。
不:在走廊上,空地上,海上或者路上,
谁不带着匕首(犹如肉色罂粟)
保卫自己的血?虎列拉已经使
出卖生灵的悲惨市场气息奄奄,
于是,从梅树的高处,
千年的露水,在期待着它的树枝上
留下了透明晶莹的信息,啊,心哟,
啊,在秋季的空虚里磨得光秃了的额头。
有多少次,在一个城市冬天寒冷的街上,
公共汽车上,黄昏的船上,
或者最沉重的孤独里,节日的夜晚,
钟声和阴影,人们欢乐地相聚在一起,
我想停下来,寻找那深奥的永恒的脉络,
那是从前铭刻在石块上或者亲吻所分离的闪光里的。
(谷物里面,是象怀孕的小小乳房似的
一个金黄故事,无穷无尽地重复着一个数字,
那胚芽的外皮,那么柔嫩,而且
总是一模一样,脱壳而出如象牙;
流水之中,就是莹洁的祖国,
从孤寂的白雪直至血红的波浪的原野。)
我什么也没有抓住,除了掉落下来的
一串脸或者假脸,仿佛中空的金指环,
仿佛暴怒的秋天的衣衫零乱的女儿,
她们使庄严的种族的可悲之树难免战栗。
我没有地方可以让我的手歇息,
它象套着锁链的泉水那样流动,
或者象大块的煤或水晶那样坚定,
我伸出的手应该得到恢复的热力或者寒意。
人是什么?在他说话的哪个部分,
在仓房和嘘声之间,展开了生命?
在他金属的运动的哪个地方,
活跃着那不朽不灭的生命?
III
生灵就象玉米,从过去的事情的无穷谷仓中
脱粒而出;从悲惨的遭遇,
从一到七,到八,
从不止一个死亡,而是无数死亡,来到每个人身上。
每天,只是一个小小的死亡,只是尘土,只是蛆虫,
是郊外泥泞里熄灭了的灯,一个翅膀粗壮的小小死亡,
刺入每一个人,仿佛一支短矛。
那是被面包,被匕首所困扰的人,
是牧人,是海港的儿子,或者扶犁的黑苍苍领袖,
或者拥挤街道上的啮齿动物。
一切的一切都在昏迷中等待他的死亡,他的短
促的每天的死亡。
他的日日夜夜的倒霉的苦难,
仿佛一只颤栗地捧起来喝着的黑杯。
IV
强暴有力的死亡,多次邀请我,
它好似海浪里看不见的盐,
扩散着它看不见的滋味;
它好似下沉与升高各占一半;
它好似风和冰河的巨大结构。
我来到铁的边缘;来到
空气的峡谷,农业和石块的尸布;
来到穷途末路的空虚星座;
来到昏眩的盘旋的道路;但是,
啊,死亡,无垠的海,你不是一浪接一浪地
前来,而是仿佛明净的夜的奔驰,
仿佛夜的全部数字。
你从不来到了在口袋里翻搅;
你的来访,不可能没有红的祭服,
没有沉默所包围的曙光的地毯,
没有高飞的或者埋葬的眼泪的遗产。
我不能爱一个生命象爱一株树,
树冠(千万树叶的死亡)上一个小小的秋天,
全是虚伪的死,以及
没有土地没有深渊的复活。
我要在更加广阔的生命中游泳,
在更加宽畅的河口,
等到人们逐渐地拒绝了我,
关上了能关上的门,让我泉源的手
不再触摸那不存在的伤口,
于是我要,一条一条街,一道一道河,
一座一座城,一只一只床,
让我的发咸的骨殖穿过荒漠,
在最后的贫穷的屋子里,没有灯,没有火,
没有面包,没有石块,没有沉默,
孤零零地,踯躅在我自己的死亡里死去。
V
庄严的死亡,你不是铁羽毛的鸟,
不是那个贫穷住所的继承者,
在匆忙的饮食中,松弛的皮肤下所带来;
而是别的,是停息的弦的花瓣,
是不迎向战斗的胸脯的原子,
是落到额头上的粗大的露珠。
这一块小小的死亡,它不能再生,
没有和平也没有土地,
只是一副骷髅,一只钟,人们在它之中去死。
我掀开碘的绷带;把双手伸向
杀死死亡的无穷痛苦;
在创伤里,我只逢到一阵寒风,
从心灵的模糊的隙缝里吹进。
VI
于是,我在茂密纠结的灌木林莽中,
攀登大地的梯级,
向你,马克丘·毕克丘,走去。
你是层层石块垒成的高城,
最后,为大地所没有掩藏于
沉睡祭服之下的东西所居住。
在你这里,仿佛两条平行的线,
闪电的摇篮和人类的摇篮,
在多刺的风中绞缠一起。
石块的母亲,兀鹰的泡沫。
人类曙光的崇高堤防。
遗忘于第一批砂土里的大铲。
这就是住所,这就是地点;
在这里,饱满的玉米粒,
升起又落下,仿佛红色的雹子。
在这里,骆马的金黄色纤维
给爱人,给坟墓,给母亲,给国王,
给祈祷,给武士,织成了衣服。
在这里,人的脚和鹰的脚
在一起歇息于险恶的高山洞穴,
以雷鸣的步子在黎明踩着稀薄的雾霭,
触摸着土地和石块,
直到在黑暗中或者死亡中把它们认识。
我瞧着衣服和手;
瞧着鸣响的洞穴里水的痕迹;
瞧着那被一张脸的接触所软化的墙,
它以我的眼睛望着大地上的灯,
它以我的手给消失的木材上油,
因为一切的一切:衣服,皮肤,杯子,
语言,美酒,面包,
都没有了,落进了泥土。
空气进来,以柠檬花的指头,
降到所有沉睡的人身上;
千年的空气,无数个月无数个周的空气,
蓝的风,铁的山岭的空气,
犹如一步步柔软的疾风,
磨亮了岩石孤寂的四周。
VII
独一的深渊里的死者,沉沦中的阴影,
那深沉的程度,
就如你们的庄严肃穆一样。
那真实的,那最炽烈的死亡来到了,
于是从千疮百孔的岩石,
从殷红色的柱头,
从逐级递升的水管,
你们倒下,好象在秋天,
好象只有死路一条。
如今,空旷的空气已经不再哭泣,
已经不再熟悉你们陶土的脚,
已经忘掉你们的那些大坛子,
过滤天空,让光的匕首刺穿;
壮实的大树被云朵吞没,
被疾风砍倒。
它顶住了一只突然压下的手,
来自高空,直至时间的终结。
你们不再是,蜘蛛的手,
脆弱的线,纠缠的织物;
你们失落的有多少:风俗和习惯,
古老的音节,光彩绚丽的面具。
但是,石块和语言坚定不变,
城市好象所有的人手里举起的杯子;
活人,死人,沉默的人,忍受着
那么多的死,就是一垛墙;那么多的生命
一下子成为石头的花瓣,永恒的紫色玫瑰,
就是这道冰冷殖民地的安第斯山大堤。
等到粘土色的手变成了粘土,
等到小小的眼睑闭拢,
充满了粗砺的围墙,塞满了堡垒,
等到所有的人都陷进他们的洞穴,
于是就只剩下这高耸的精确的建筑,
这人类曙光的崇高位置,
这充盈着静寂的最高的容器,
如此众多生命之后的一个石头的生命。
VIII
跟我一起爬上去吧,亚美利加的爱。
跟我一起吻那秘密的石块。
乌罗邦巴①奔流的白银,
扬起花粉,飞进它黄色的杯子;
飞在藤蔓纠结的空隙里,
飞在石头的植物,坚硬的花环间,
飞在山间峡谷的静寂上。
来吧,微小的生命,来到泥土的
两翼之间,同时——晶莹而凛冽,
冲击着空气,劈开了顽强的绿玉,
狂暴的水啊,来自白雪的水。
爱情,爱情,即使在险恶的黑夜,
从安第斯敲响的燧石,
直至红色膝头的黎明,
都总在凝望这个白雪的盲目的儿子。
啊,白练轰响的维尔卡马约,②
在你雷鸣的水流破碎成为
白色的泡沫,仿佛受创的雪之时,
在你强劲的南风疾驰而下,
唱着闹着,吵醒了天空之时,
你这是带来的什么语言,
给予几乎刚从你安第斯泡沫脱出的耳朵?
是谁抓着寒冷的闪光,
锁住了留在高处,
在冰凌的泪珠中分割,
在飞快的剑光上鞭挞;
猛击坚强的花蕊,
引向武士的床头,
使岩石的终极大为惊慌?
你那被逐的火花说的是什么?
你那秘密的背叛的闪光
曾经带着语言到处旅行?
是谁,在打碎冰冻的音节,
黑色的语言,金黄的旗帜,
深沉的嘴巴,压抑的呼喊,
在你的纤弱的水的脉管里?
是谁,在割开那从大地上来看望的
花的眼皮?
是谁,抛下一串串的死者,
从你衰老的手里下降,
到地质的煤层中
收取他们已经得到的黑夜?
是谁,扔掉了纠结的树枝?
是谁,重新埋葬了告别的言辞?
爱情,爱情啊,别走到边沿,
别崇拜埋没的头颅;
让时间在泉源枯竭的大厅完成自己的塑像,
然后,在飞速的流水和高墙之间,
收集隘道中间的空气,
风的并列的平板,
山岭的乱冲横撞的河道,
露水的粗野的敬礼,
于是,向上攀登,在丛莽中,一朵花一朵花地,
踏着那条从高处盘旋而下的长蛇。
在山坡地带,石块和树丛,
绿色星星的粉末,明亮的森林,
曼图③在沸腾,仿佛一片活跃的湖,
仿佛默不作声的新的地层。
到我自己的生命中,到我的曙光中来吧,
直至崇高的孤独。
这个死的王国依然生存活跃。
这只大钟的钟面上,兀鹰的血影
象艘黑船那样划过。
①乌罗邦巴,秘鲁的一条河流。
②维尔卡马约,秘鲁的一条河流。
③曼图,山谷名。
IX
星座的鹰,浓雾的葡萄。
丢失的棱堡,盲目的弯刀。
断裂的腰带,庄严的面包。
激流般的梯级,无边无际的眼睑。
三角形的短袄,石头的花粉。
花岗岩的灯,石头的面包。
矿石的蛇,石头的玫瑰。
埋葬的船,石头的泉。
月亮的马,石头的光。
平分昼夜的尺,石头的书。
阵阵风暴之中的鼓。
沉没时间的珊瑚。
把指头磨光的围墙。
使羽毛战斗的屋顶。
镜子的枝条,痛苦的基础。
乱草所倾覆的宝座。
凶残的利爪的制度。
依着斜坡的强劲南风。
绿松石的一动不动的瀑布。
沉睡者的祖传的钟。
被统治的雪的颈枷。
躺在自己塑像上的铁。
无可接近的封闭的风暴。
美洲豹的手,血腥的岩石。
帽样的塔,雪样的辩论。
在指头和树根上升起的黑夜。
雾霭的窗户,坚强的鸽子。
凄凉的植物,雷鸣的塑像。
基本的群山,海洋的屋顶。
迷途的老鹰的建筑。
天庭的弦,高空的蜜蜂。
血的水平线,构造的星星。
矿石的泡沫,石英的月亮。
安第斯的蛇,三叶草的额头。
寂静的圆顶,纯洁的祖国。
大海的新娘,教堂的树木。
盐的枝条,黑翅膀的樱桃。
雪的牙齿,寒冷的雷声。
爪一样的月亮,威胁的石块。
冰凉的发髻,空气的行动。
手的火山,阴暗的瀑布。
银的波浪,时间的方向。
X
石块垒着石块;人啊,你在哪里?
空气接着空气;人啊,你在哪里?
时间连着时间;人啊,你在哪里?
难道你也是那没有结果的人的
破碎小块,是今天
街道上石级上那空虚的鹰,
是灵魂走向墓穴时
踩烂了的死去的秋天落叶?
那可怜的手和脚,那可怜的生命……
难道光明的日子在你身上
消散,仿佛雨
落到节日的旗帜上,
把它阴暗的食粮一瓣一瓣地
投进空洞的嘴巴?
饥饿,你是
人的合唱,你是秘密的植物,伐木者的根;
饥饿,你要把你这一带暗礁升高,
直至成为林立的巍峨的高塔?
我讯问你,道路上的盐,
把匙子显示给我看;建筑,
让我用一根小棍啃石块的蕊,
让我爬上所有的石级直至无所有,
让我抓着脏腑直至接触到人。
马克丘·毕克丘,是你把石块垒上石块,
而基础,却是破衣烂衫?
把煤层堆上煤层,而以眼泪填底?
把火烧上黄金,那上面还
颤动着大滴大滴鲜红的血?
把你埋葬下的奴隶还我!
从泥土里挖出穷人的硬面包,
给我看奴隶的衣服
以及他的窗户。
告诉我,他活着的时候怎么睡觉。
告诉我,他在梦中是否
打鼾,半张着嘴,仿佛由于疲劳
在墙壁上挖的一个黑坑。
墙啊,墙!他的梦是否被每一层石块
压着,是否与梦一起落到它下面,
如同落在月亮下面一样!
古老的亚美利加,沉没了的新娘,
你的手指,也从林莽中伸出,
指向神祗所在的虚无高空,
在光采华丽的婚礼旌旗之下,
掺杂在鼓与矛的雷鸣声中。
你的指头,也是,也是
玫瑰所抽发,寒流的线条,
是新谷的血红胸脯,
转变成为材料鲜艳的织物,坚硬的器皿,
被埋葬的亚美利加,你也是,也是在最底下,
在痛苦的脏腑,象鹰那样,仍然在饥饿?
XI
让我的手伸进五光十色的光辉,
伸进石块的黑夜;
让遗忘了的古老的心,
象只千年被囚的鸟,在我身上搏动!
让我现在忘掉这幸福,它比海还宽,
因为人就是比海及其岛屿更宽;
应该落入其中如同下井,再从底层脱出,
借助于秘密的水和埋没的真理的枝条。
让我忘掉吧,宽阔的石板,强大的体积,
普遍的尺度,蜂房的基石;
让我的手现在从曲尺滑到
粗糙的血和粗糙的衣服的斜边上。
忿怒的兀鹰,在飞行中,
仿佛红鞘翅甲虫的蹄铁,猛撞我的额头。
那杀气的羽毛的疾风,扫起
倾斜的石级上乌沉的尘土。
我看不见这只疾飞的飞禽,看不见它利爪的钩,
我只看见古老的人,被奴役的人,在田野里睡着的人。
我看见一个身体,一千个身体,一个男人,一千个女人,
在雨和夜的昏沉乌黑的疾风之中,
与雕像的沉重石块在一起:
石匠的胡安,维拉柯却①的儿子,
受寒的胡安,碧绿星辰的儿子,
赤脚的胡安,绿松石岩的孙子,
兄弟,跟我一起攀登而诞生吧。
①胡安,代表普通的人。维拉柯却,秘鲁的第八世印加,
1379—1430年在位。
XII
兄弟,跟我一起攀登而诞生。
给我手,从你那
痛苦遍地的深沉区域。
别回到岩石的底层,
别回到地下的时光,
别再发出你痛苦的声音,
别回转你穿了孔的眼睛。
从大地的深处瞧着我:
沉默的农夫,织工,牧人,
护佑你骆马的驯马师,
危险的脚手架上的泥瓦匠,
安第斯泪滴的运水夫,
灵敏手指的首饰工,
在种子上颤栗的小田农,
在充盈粘土里的陶器工,
把你们埋葬了的古老的痛苦,
带到这个新生活的杯子里来吧;
把你们的血,你们的伤,向我显示。
对我说:这里就是受到的惩罚,
因为首饰做得不耀眼,或者
大地不及时贡献石料或谷粒。
指给我看,那把你砸死的石块,
那把你处磔刑的木头。
给我点燃起,古老的燧石,
古老的灯,看看多少世纪以来
落下创伤的沉重鞭子
血迹斑斑的光亮斧钺。
我来,是为你们死去的嘴巴说话;
在大地上集合起
所有沉默的肿胀的嘴唇。
从底层,对我说,这整个漫漫长夜,
仿佛我就是跟你们囚禁在一起;
把一切都说给我听吧,铁链并着铁链,
枷锁并着枷锁,脚步并着脚步;
磨利你藏着的匕首,
佩在我的胸前,放在我的手中,
仿佛一条黄色光芒的河,
一条埋在泥土底下的老虎的河;
让我哭泣吧,钟点,日子,年代,
盲目的时代,星辰的世纪。
给我沉默,给我水,给我希望。
给我斗争,给我铁,给我火山。
支持我的血脉,支持我的嘴。
为我的语言,为我的血,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