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砖上的“成都生活方式”

四川汉代画像砖主要出土于成都及其周边的郫都、双流、新都、大邑、广汉、彭州、德阳、什邡等地，内容涉及汉代的生产劳动、商贸集市、文化教育、礼仪风俗、居家生活、车马出行、建筑庭院、舞乐百戏以及神话传说等，就像现代的摄影录像一般，真实记录了汉代成都及周边地区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

莲池渔猎 农村经济繁荣

馆藏于成都博物馆的“莲池渔猎”汉代画像砖十分引人注目：

画面上有一池塘和水岸，池塘内长满了荷(莲)叶与莲藕，池塘里成群的鸭子和鱼儿在欢快地戏水、觅食。左上方有一只小船，船上有一穿着深衣的船夫，手拿一竿正在撑船，船的另一头还有一只猎犬，似乎正要扑向水中；下方也有一只小船，船上共有三人，右边船首有一坐着的撑船人，左边船首一人曲腿弯腰，正在伸手采摘莲藕(或捕鱼)。船中间一人头戴冠、身穿长袍，只见他半跪于船上，一手持弓一手拉箭，对准了远处的野雁，箭似已射出；画面右侧是水岸，岸边有一棵树，树上有一只小猴，单手挂在树枝上玩耍嬉戏。树的枝头上还有许多野雁在栖息，树下一头戴冠身着长袍之人，手持弓箭射向树上的一只野雁。野雁已被射中，正从树上坠落。

碧波荡漾的池塘，盛开的睡莲、荷花，水中游弋的鱼鸭……这方“莲池渔猎”画像砖呈现我们面前的，不仅是美丽的田园风光，还有汉代成都平原繁荣兴旺的农村经济。

骑士·马·扶桑树

成都平原土壤肥沃，水塘池泽遍布，不仅非常有利于蔬菜和各种经济作物的栽种，而且也很适宜鱼类、家禽的养殖。《华阳国志》中就特别记载了古蜀地区有“桑、漆、麻之饶”、“民食鱼稻，亡凶年忧俗不愁苦”、“其山林泽鱼，园囿瓜果，四季代熟，靡不有焉。”这些农副产品既是当时农村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广大农民的主要收入来源。

值得一提的是，画像砖上的船夫、采莲人或划船或采莲、捕鱼，显得十分地忙碌，而船上和岸边的两位猎手却穿戴整齐，手持弓箭悠哉游哉地射雁消遣。据史料记载，这种射雁(或鸟)的狩猎方式古时被称为“弋射”，是流行于汉代贵族阶层的一种娱乐方式。在成都出土的另外一方“弋射收获”画像砖上，也有类似的“弋射”场面。

车马过桥 汉代造车基地

车马过桥画像砖拓片

两匹高大威风的骏马拉着一辆马车，在一名骑士的护卫下，从远处奔来，所经之处，卷起阵阵尘埃。转眼间，这辆马车来到一座桥上，近两千年的这一瞬间被时光定格为成都市东郊跳蹬河出土的“车马过桥”画像砖：

马车为双马拉辕，四面敞露，上有宽大结实的顶盖，汉代称为轺车。车里坐有两人，一人手拉缰绳，为御者。另一人宽衣高冠，正襟危坐，似官员。车旁有一骑士纵马相随。三匹雄健有力的骏马昂首挺胸，威风凛凛，撒蹄狂奔。桥为平板木桥，桥板横竖交铺，桥沿两侧有木护栏。桥身由四排结实的木柱支撑，排列整齐均匀。

骑射

汉代成都平原河流众多，可谓水上之城。充沛的水资源既为成都人民的生活、生产带来了便利，但又不利于货物的运输和居民的出行。因此，桥梁就成为连接城市内外交通的重要途径。当时，成都城西南的郫江之上有永平桥、长升桥、冲治桥、市桥、江桥，流江有万里桥、笮桥等七座大桥;城北有升仙桥;城南有龟化桥等;而城区之内，桥梁就更多了。历经两千余年，河流屡经改道，桥梁也时断时修，有的甚至已不复存在，但以桥命名的地名至今仍然保留了很多。

成都还是汉代的造车基地。西汉初年，由于战争的破坏，造成了社会经济的严重倒退，其中马匹尤为匮乏。而更为紧迫的是北方屡遭匈奴人的掠夺侵扰，由于军马和战车的短缺，令汉朝的大军无可奈何。也许正因于此，汉朝政府下了决心，既要让守卫边关的将士纵马疆场，也要让大汉的土地车水马龙。于是，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出现了“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的壮观场面。

在发展养马业的同时，汉代政府还大力发展车舆制造业。据《华阳国志》记载，在成都城的西面内江和外江之间，汉政府修筑了一座车官城，负责制造包括战车在内的各种车辆，在车官城的东西南北四面，还特别设有军营加以保护。

朱雀·白马·白虎

随着养马业和车舆制造业的兴盛发展，从皇帝到官僚贵族都备有大量车马，出行时纵马列队，车骑相连。在成都羊子山汉墓中排列的画像砖上，我们就可以看见这样的场面：多辆马车组成的车队，前有开道的伍伯前驱、骑从、斧车，后有压阵的卫队，浩浩荡荡，气派非凡。

高大的骏马、豪奢华丽的车舆，不仅是财富与地位的显示，也是时尚与潮流的标志。这也难怪司马相如当年受诏去长安，路过驷马桥时，要发出“不乘赤车驷马，不过汝下”的誓言。如同歌舞豪宴一样，对于车马的偏爱，是汉代人挥之不去的情结，“鲜车怒马”就是汉代人追求的时尚生活。

酒肆宴饮 文君当垆

这是大约一千多年前，成都某条小街上的一个场景：

瓦楞清晰的屋檐下，一座由泥土垒起的长方形垆台，台上有三个圆口，台下放有三口大瓮，圆口与大瓮之间有一根直管连接。炉台后有一大缸，缸边一双髻鬟发女子两袖高卷，左手扶住缸沿，右手拿一瓢正在从缸内舀酒。女子旁边，有一戴冠男子双手扶于柜面，似在招呼前来买酒的客人。炉台侧面还立有一人，正在扭头观看炉台内的美酒。屋外稍远处，有一着深衣的男子肩挑两罐酒，一边走一边回头，似在向主人告别。另一边，一人推着独轮车，正在向外走去，车上还有一个装酒的方形圆口容器。

男耕女织

这是一方出土于新都，名为“酿酒”的画像砖，画面上既有酿酒，也有卖酒、运酒的场面，是一个典型的批发兼零售的酿酒小作坊。

再看看另一方同样出土于新都的“酒肆”画像砖：临街的店铺也有一柜台，台内放有两个酒坛，屋檐下还悬挂着两个酒壶。屋内有一卖酒人，正在招呼买主，店前站着一个前来沽酒的长袍老人。老人的身后，一椎髻男子身着短衣短袴，推着独轮车一边往外走去，一边回头与店主告别，车上有一个方形圆口容器。远处有一小童正在向酒肆跑来，后面紧跟一个短衣短袴男子，手持一杆，杆的另一头悬着一个酒壶，沽酒的心情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这两方画像砖上的情景，不由得使人联想到一段蜀中历史上著名的佳话：汉代大文学家司马相如和大富豪卓王孙的女儿卓文君，一对因家境悬殊而婚姻遭到家人反对的恋人，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离家出走。后来因生活窘迫，不仅变卖了所有的家当，还四处借款筹钱，终于在临邛（今邛崃）买了一间酒舍，做起了卖酒的生意。

庖厨

四川汉代画像砖中，与此相同或类似的画面还有很多。图案上，这些小酒肆一般都临街而筑，店铺的屋檐下都悬挂有壶、觚、坛等盛酒器皿。前来买酒的老人、妇女、小酒贩、大酒楼大饭庄的采购员，各色人等，应有尽有，生意十分红火。

酿酒业的发展离不开爱喝酒的汉代人，尤其是汉代的成都人，他们除了在各种交际场合饮酒作乐之外，还特别喜欢独自在家斟上一杯“酴清”小酒，品尝小家的温暖。在成都市郊出土的“宴饮”画像砖就生动地刻画了市井生活：

一间有气窗的瓦房内，三人跪坐于地，地上有案，案上放有食物、筷子、耳杯等食具。正中坐着一位虬髯老者，左边一个戴冠男子正在向老者敬酒，右边头梳高髻的女子，手持一花状物正递向老者。屋后有一棵老树，树叶已落尽，枯枝伸出房顶。时节似为寒冷的冬季，屋内情景却温暖如春。

歌舞杂技 艺术精华

酒肆画像砖拓片

汉代上流社会宴饮之风极为盛行，凡有宴饮则必有舞乐百戏（包括歌舞、杂技、魔术等）助兴。魏晋时代文学家左思在《蜀都赋》中如此描写：“三蜀之豪，时来时往。……若其旧俗，终冬始春，吉日良辰，置酒高堂，以御佳宾。金罍中坐，肴烟四陈，殇以清醥，鲜以紫鳞，羽爵执竟，丝竹乃发，巴姬弹弦，汉女击节。起西音于促柱，歌江上之飉厉；纡长袖而屡舞，翩跹跹以裔裔。”在美妙的丝竹管弦声中，这些蜀中富豪一边享受美味佳肴，一边欣赏着伎人们的歌舞杂技表演。

汉代歌舞杂技种类很多，如长袖舞、巾舞、剑舞、鞞舞、弄丸、叠案、跳剑、都卢缘橦等等。在彭州出土的“杂技盘舞”画像砖上，我们就可以看到好几种当时流行的歌舞杂技：

画面的左侧，一女伎倒立在层层叠叠的几案上表演“叠案”。叠案戏来自于安息，又称“安息五案”。用于表演的几案数量不等，最多的可达十几个，伎人要在上面表演各种高难度的惊险动作。

画像砖右面是一男伎正在表演“弄丸”。弄丸又称跳丸，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有记载，《庄子》卷八注：“宜僚善弄九铃，常八个在空中，一个在手。”弄丸的特点是由伎人两手连续抛接若干丸铃，抛接丸铃的数量越多，技巧也就越高。

杂技盘舞

画面正中，是一头梳双髻，身材窈窕的女伎正在跳“盘舞”（又称七盘舞），只见她双手持长巾，两腿作跨步状，她的脚下有两鼓，鼓的四周有七盘。盘舞融合了多种舞蹈杂技，其特点是在地上排列数量不等的盘，有的还要加上一些鼓，舞伎就在这些盘和鼓上舞蹈。“七盘陈于广庭，畴人俨其齐俟，揄皓袖以振策，竦并足而轩跱。邪睨鼓下，伉音赴节。安翘足以徐击，驳顿身而倾听。”“振华足以却蹈，若将绝而复连。鼓振动而不乱，足相续而不并。婉转鼓侧，蜲蛇丹庭，与七盘其递奏，观轻捷之翾翾。”从这些诗句和画像砖上的图案看：盘舞是一种技艺要求很高的舞蹈，舞者必须“翘足”在盘和鼓上有节奏地“徐击”，不停地在它们之间穿梭、“婉转”、“蜲蛇”。

汉代的舞乐百戏是中国舞蹈、杂技史上的一个重要阶段。当时流行的舞乐百戏，经过时代的淘汰，有的自然消亡了，但更多的得以传承至今，成为民族文化艺术中的精华。

市肆 汉代成都的地标

古往今来，几乎每座城市都有各自的标志性建筑，汉代成都的地标就刻画在“市肆”画像砖上。

成都西郊曾家包汉墓出土的“市肆”画像砖上：画面中央是一座高高的市楼，楼上悬有一大鼓。东西、南北各有一条道路，道路上人们熙熙攘攘，有正在行走的，也有推着独轮车的，还有相互交谈的。道路的两旁是排列整齐的列肆（商铺），列肆为三、四排不等的长廊式建筑，里面的商贩和顾客正在忙着交易。砖的四周有围墙和大门，西南靠墙处还有两间堆积货物的房舍。

而在另一方广汉出土的“市肆”画像砖上，则刻有“市楼”和“东市门”几字。画面上既有商贩招徕顾客的情景，也有顾客和商贩讨价还价的场面。在一间无人问津的庖厨店前，店主斜倚在灶壁，似乎正在欣赏眼前的热闹景象。市楼的下面一层，两位管理市肆的官员正在悠闲地喝茶聊天。

丸剑起舞

史料记载，汉代政府对“市肆”的管理十分严格规范。“市肆”有阛（墙）、阓（门）、隧（道路），还有专门的官员“市令”、“市长”进行监管，他们的办公地点称为“市楼”。市肆内按照商品的种类划分销售区域，并规定了开市、闭市的时间。市场内的商品应有尽有，近似于现在的综合交易市场，在市场内即可买到所有的生活必需品。

据史料记载，汉代成都的人口达到了76256户，是仅次于长安的大都市，也是当时著名的商业“五都”之一。城内街道林立，商业贸易十分繁荣。成都少城外的南市更是商业贸易的集中之地，南来北往的商人们在这里交易买卖，生意十分兴旺。四通八达的道路、高高的市楼、排列整齐的列肆、来来往往的客商，既是汉代成都商业的情景再现，亦是当时成都城市风貌的真实写照。

供奉神仙 羽化飞升

在四川出土的汉代画像砖中，有这样一些奇怪的人物形象十分引人注目：他们大都骨瘦如柴，赤身裸体，头上长角，身上也长着羽毛。看起来既与科幻电影中的外星人酷似，又与西方神话传说中的天使形象有些相像，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呢？在汉代人的眼里，古代传说中的神仙是不食人间烟火、长生不老的超人。他们的形象就是头上有角，身上长着羽毛的模样。

“骑鹿升仙”画像砖上是一个头梳双髻、身着宽袖长裙的女子骑在鹿背上回首顾盼，她一手持缰绳，另一手向后招，作拿物状。鹿后有一个上身赤裸，头上长角，肩部有羽毛，下身用草裙遮掩的仙人，他手中托一盘，盘中装有耳杯仙露等，好象在追赶前面骑鹿的那个女子。他（她）们之间的地上一株硕大的仙芝摆腰抬头，似在窥视这一仙一俗。

“仙人六博”刻画的是两个神仙正在“六博”（汉代流行的一种民间游戏，黑白共十二个棋子，由两人对博）的场面。砖的左右上角各有一小猴在奔跑嬉戏，四周有灵芝仙草。棋盘置于正中，旁边有一几案。两个仙人肩长羽毛，赤身露体跪坐于地。左边那个仙人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像是下了一着妙棋。右边的仙人则显得表情凝重，手里捏着棋子，举棋不定。

古往今来，得道升仙是无数凡夫俗子梦寐以求的目标。尤其是在汉代，神仙思想十分流行。上至皇帝贵族，下到平民百姓，人们相信只要通过修炼，普通人也可以成为神仙。若是此生不能修炼成仙，那就只有期盼来世了。于是，带着一丝遗憾，把神仙们的形像供奉在墓中，陪伴身边，等待灵魂的羽化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