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陌生人——曹操（九）

长假结束，继续开聊。

北征乌桓

上期聊到曹操抢占了原属袁绍的北方四州，成为北方最大势力，但因袁尚、袁熙兄弟还在，以前受过袁家恩惠，一直支持袁家的乌桓人仍然保持着对袁家忠诚友好的关系，假以时日，完全有可能联合起来反攻北方四州。这对曹操来说是最大的隐患。

建安十一年（206年）八月，曹操率军到青州北海国淳于县（今山东潍坊市坊子区黄旗堡镇驻地西南四公里杞城村）征讨海盗管承，在长广（今山东省莱阳县）将管承赶入大海之中的一个岛上。

就在这时，曹操已经有了北征乌桓，彻底消除北方隐患的打算。为了保证粮草运输的方便快捷，派董昭修建了平虏渠和泉州渠。平虏渠是自滹沱通泒水。泉州渠是从洵河口通鲍丘河，都在今河北省沧州和天津市境内，是人工运河与海相连的水利工程。

建安十二年（207年）正月，曹操回到邺城，大封功臣二十余人，同时抚恤战死将士的后代，免除他们的赋役、繇役，并将自己封地所得的租粮分发给将士掾属，广施恩惠，赢取人心。

分封诸将，稳定社会之后，曹操提出了北征乌桓的作战计划，但遭到大多数文臣武将的反对，理由是，袁尚只是一个逃亡的人，乌桓人贪婪不讲情谊，袁尚不可能带给他们什么利益了，他们不会被袁尚利用。如果贸然远征，刘备一定会劝说刘表袭击许县，万一如此，后悔就来不及了。

只有郭嘉力排众议，支持曹操北征。理由是，乌桓人依恃其地理偏远，一定不会设防，趁其不防突然袭击，可以一举消灭他们。袁绍对乌桓人有恩，而袁尚兄弟还在，北方四州的百姓，只是害怕我们的威力而屈服，我们还没有施与很多恩德给他们，让他们忠诚于我们。这个时候去南征刘表，袁尚可以借助乌桓人的力量，招诱原来忠实的臣下，一旦举事，四州百姓一起响应，更能滋长乌桓蹋顿觊觎中原之心，这样的话，冀州、青州恐怕就不会再是我们的了。刘表不过是个坐而论道的人罢了，知道自己才力不足以驾驭刘备，重任刘备会担心控制不住，轻视刘备则不会听刘备的建议，我们就算全部兵力远征，让国中空虚，也不用担心刘表回来偷袭。

不知道各位读者怎么看待郭嘉的这番话，总觉得郭嘉献策就是赌博，并且都不是小赌，而是豪赌。前赌孙策之死，现在是用虚国远征赌刘表不来。这种胆量和豪气确实让人钦佩，但钦佩之余，仍然不免有些害怕，也许这就是常人和赌客的差距吧。

不过北征乌桓是曹操早就有的计划，不管诸将反不反对，也不管郭嘉支不支持，曹操都要打。其理由就在郭嘉所说的理由之中，简要地说，就是乌桓人有实力，而袁尚还在。袁家与乌桓人关系一直亲密，袁尚时期就广泛地与乌桓有实力的部落酋长和亲，封拜他们为单于，袁尚确实有死灰复燃的可能，而后果也就像郭嘉所说的那样，所以曹操必须要打，越早打越好。

于是曹操率军北征，行至易县（今河北省保定市雄县西北）时，郭嘉建议曹操轻兵兼道而行。五月，到达无终（今天津市蓟县），遭遇暴雨、洪水，道路不通，滞留到七月。

乌桓人派兵守住沿途道路要地，眼看远征无望时，原刘虞部下当地人田畴前来归顺，请求作为北征向导。

田畴也是个奇葩，前面说过，他为刘虞所辟召，为刘虞到长安进贡，回来时刘虞被公孙瓒所杀，他立下誓言为刘虞报仇，说不报此仇不可以立于世。但公孙瓒的对手袁绍来辟召他时，他却拒绝了，这本来是他报仇的大好机会啊。乌桓、鲜卑当时也是公孙瓒的对手，田畴却一心一意要攻打，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难怪他的门人大惑不解，认为袁绍三番五次地以将军印绶来辟召不去，曹操一招就去了。

曹操任田畴为司空户曹掾，紧接着又举其为茂才，拜为蓚县（今河北省景县）令，但不到县赴任，而是随军住在无终。

田畴是无终人，熟悉地理，知道在卢龙口那里有一条通往柳城的老路，有二百多年了，道路虽然陷坏断绝了，但路径仍在，可以修复前往。于是建议曹操撤军西行，绕道而出。曹操撤军前在道路旁边立了一块大木表，写上：“方今暑夏，道路不通，且等秋冬，乃复进军。”乌桓斥候看见，还真的以为大军回去了。

田畴引导大军翻越徐无山（今河北玉田县东北），出卢龙口（今河北省遵化市东北），经白檀（今河北省滦平县东北兴州河南岸），历平冈（今河北省卢龙县东北四百里），进入右北平以前鲜卑人的领地。

塞外道路毁坏严重，曹军一路挖山填谷修补道路五百多里，历尽艰辛，一直走到东到柳城只有二百多里地时才被乌桓人发现。（大致路线就是北上从燕山南麓东行至辽西）

袁尚、袁熙和辽西单于蹋顿、楼班、代郡单于能臣抵之等率数万骑兵阻击。

八月，曹军登白狼山（今内蒙古哈喇沁旗东三十里，也叫白鹿山），猝然遭遇大批乌桓联军。曹军是轻装先行，辎重在后，只有少数士兵穿有盔甲，多数只是军衣，一时非常紧张恐惧。曹操登高观察，看见敌军阵形不整，有机可乘。荡寇将军张辽也发现了，坚决请求出战。曹操将自己所持的麾授予张辽，让他做先锋冲杀。曹纯率精锐虎豹骑跟随张辽出战。

张辽奋勇向前，虎豹骑横冲直撞，斩杀蹋顿及名王以下数人。乌桓人和汉人投降的有二十多万。辽东乌桓单于苏仆延和辽西、北平的几个乌桓部落酋长与袁尚、袁熙领数千骑兵一起逃奔辽东。

曹军将领士气高昂，请求曹操乘胜追击。曹操却不着急了，对将领们说：“我正是要让公孙康斩杀袁尚、袁熙，把他们的首级给我送来，不劳烦再出兵了。”

九月，曹操撤回邺城，召集前面劝谏阻止出兵北征的人开会。这些人以为曹操要追究他们的过失，全都害怕受到处罚，心里忐忑不安。没想到曹操却厚赏了这些人。

原来此次北征凶险异常，种种不利因素集中出现在征途中：一、五月暴雨，导致七月洪水；二、道路毁坏断绝，挖山填谷五百里；三、其中有二百里征途是无水缺粮，挖地三十多丈才有水，杀数千匹珍贵的战马充饥。望梅止渴的成语典故就出在这时。最终能够抵达柳城，战胜三郡乌桓，实属侥幸。

曹操深知这一点，出自内心地对这些劝谏者表示感谢，希望他们今后也能继续这样直言不讳。当然，这也是一种权术，不能因为侥幸取胜而伤害曾经提出反对意见的人，这样反而打压了这些人今后提出意见建议的积极性。今天的领导、管理者不妨学学这个办法，不妨学学这种胸怀。

 一统河北

不出曹操所料，公孙康果然杀了袁尚、袁熙和苏仆延，将他们的首级送来了。

众将大为惊奇，纷纷询问其中的道理，曹操回答说：“公孙康素来畏惧袁尚，我乘胜追击的话，他们就可能联合起来对付我，我不去攻击，他们就会互相怀疑提防对方，甚至图谋消灭对方，这是形势的必然发展。”

这话听上去是不是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一样？是的，建安八年（203年），郭嘉劝曹操停止追击袁谭、袁尚兄弟时就是这样说的，一模一样。对了，忘记交待郭嘉的事情了，北征乌桓凯旋途中，郭嘉重病不起，曹操不停地派人打探病情，终因医治无效而死。

曹操亲临其丧事，无比哀痛，对荀攸等人说：“你们几个年龄和我差不多，只有郭嘉最小。我本来想的是平定天下后，将后事托付给他，谁知他却中年夭折，这就是命啊！”

托付后事的含义，应该是将治理国家的事情交给郭嘉主持，而不是像有些人解读的将位置传给郭嘉，那是不可能的，曹操有那么多个儿子，不可能将位置传给一个外姓人，不管这个人有多优秀。

（郭嘉是曹营中一个很特殊的人，下期专门来聊聊他）

曹操预料得没错，袁尚到辽东后，自恃勇力过人，想夺取公孙康的地盘，和袁熙商量议定了一个办法，等到了辽东，公孙康一定会出来接见，两兄弟一起出手制服公孙康，然后以辽东为根据地陆续扩大地盘。

公孙康也不是傻子，也在算计袁家兄弟，认为现在不取袁尚、袁熙，就没办法取悦曹操，恐怕以后会受到曹操的征伐。

于是，公孙康先在房厩中埋伏下精锐武士，然后请袁熙、袁尚相见，在坐席间将两人擒拿，捆绑在地。辽东寒冷，袁尚觉得地上太凉，请求给一张席子垫一垫，袁熙不耐烦地呵斥他说：“我们的头颅就要万里远行了，还拿席子来干啥！”同行的另一个袁氏兄弟袁买、乌桓单于苏仆延和那些酋长们都被斩首。

曹操将袁尚的头颅悬挂在马市示众，并下令，“敢有哭之者，斩！”真有人不怕死来哭，还不止一个，有两个，但两个人的情况却完全不同。

一个是牵招，牵招原来是袁尚的部属，随曹操北征乌桓到柳城后，被任为护乌桓校尉，此时看见袁尚高悬的头颅，心里一阵悲戚，就在头颅下祭祀袁尚。曹操有感于他的忠义，不但没杀他，还举荐他为茂才。

一个是田畴，袁尚曾经辟召过他，他没去，此时他自认为是袁尚旧臣，应该祭祀袁尚，也前往吊祭。曹操也没杀他。

此时田畴已经因向导之功被曹操封为亭侯，田畴坚决推辞，誓死不受。后来，曹操曾三番五次地给，田畴三番五次地拒绝，为此还引发了朝中的一场争论，相关官员弹劾田畴违逆大道，苟立小节，应该免官加刑。

世子曹丕、尚书令荀彧、司隶校尉钟繇极力为田畴辩解，认为可以保全田畴的名节。曹操最后找来田畴的朋友夏侯惇去劝田畴接受，田畴也不为所动。曹操无奈之下给他封了个议郎。

田畴为什么不受侯？并不是什么高风亮节，还是心病。袁尚之死和他有直接的关系，他觉得对不起袁尚，问心有愧。

按当时社会潜规则，他的府主是刘虞。刘虞被公孙瓒害死，他应该为刘虞报仇，但他没有这个实力。袁氏家族剿灭了公孙瓒，为他报了仇，算是他的恩人，但他不光拒绝袁绍父子的辟召，还引导曹操攻击三郡乌桓，攻击袁氏兄弟，这算忘恩负义。

看见袁尚的人头，他心里愧疚，不是袁氏故吏却以袁氏故吏的名义去吊祭，想求得心理平安。夏侯惇找他谈时，他自我评价是“负义逃窜之人”，这话很能说明问题，负谁的义？刘虞的，对他的评价都是以刘虞为核心进行的。

田畴在曹营中最大的功绩就是做了北征乌桓的向导，但其生平经历中却有一个值得关注的地方。22岁时为刘虞给献帝进贡回幽州后被公孙瓒先关后放，集合宗族和其他追随者几百人进入徐无山中，建立起一个自给自足，自治自理的小农经济社区，鼎盛时达到五千多家。

这个社区里自主选择管理者，自制法律条款，婚姻嫁娶之礼，兴办学校，俨然一个小社会。联系到其他地方的以宗族为主的同类组织（如许诸、鲁肃等人管理的社区社群），可以发现当时不光有占据州郡的大型割据势力，也有这种封闭的自给自足、自治自理的小型村落，对研究社会结构和管理的人来说，这是个有趣的值得关注的现象。

十一月，曹操到易水（今河北省廊坊市固安县境内）河畔接受乌桓人的朝贺，实际上是投降。幽州代郡（今山西大同）乌桓行单于普富卢、上谷（今河北张家口）乌桓行单于那楼率领属下各部落酋长前来。

袁绍死后五年，曹操历尽艰辛平定了北方，可见袁氏家族势力之大。平定北方之后，曹操将目光移向南方，瞄准了荆州。

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是个值得记住的年份：

这一年，曹操剿灭了袁氏家族势力，平定了北方；

这一年，孙权二征黄祖，次年春接着三征黄祖将其消灭，为父亲孙坚报了仇，染指荆州；

这一年，刘备得到了诸葛亮，开启了帝王之路。

魏、（蜀）汉、吴三国由此萌芽。

如果有人想模仿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写一本三国的历史读物，建议命名为《建安十二年》。

北方平定了，下一步自然是平定南方，荆州成为曹操选中的第一个目标，荆州战略位置重要，气候适宜，土壤肥沃，物产丰富，得到荆州无异于得到一座天然粮仓，对曹操今后的扩张无论从地理上，还是经济上，都具有重要意义。

而最关键的是，此时荆州形势波诡云谲，刘表年老病多，二子夺嫡；刘备在内部上下其手，居心叵测；孙权在外面拥兵观望，虎视眈眈。如果曹操不早日南征，荆州有可能落入旁人之手。因此，曹操顾不得才北征乌桓的疲惫，稍事休整后立即南下，意图抢先占领荆州。

下期本该聊南征荆州，刚才说了单独聊一下郭嘉，聊完再接着聊南征。谢谢。

下期预告：郭嘉——这个“中情局长”有点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