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中的年味

香火中的年味

文/王娟

火树银花,声声爆竹,星空在花团锦簇中透亮,大地在噼里啪啦中回响。又是一年的除夕,烟雾随着烟花的寂灭走笔龙蛇般地向着四周散开,散落一地的是瞬间虚空的炮仗壳,一股火药的味道扑面而来。我急忙躲在厚重的门帘之后,转身一看,家里的犄角旮旯里早已堆满了奶奶备好过年用的大小“花馍”,“花馍”前放着盛满香灰的小“香炉”,三炷香就在这小“香炉”里慢慢地喷云吐雾。

那年,我方六岁。“爷爷,这是什么?”我抬头望着身旁结实健壮的祖父,期待着他告诉我这个神秘仪式的意义。他拉着我的手,让我跪在地上,他点燃了两片早已叠好的黄纸,让我对着那花馍拜了三拜。这时从电视机里传来了零点的钟声。爷爷缓缓起身,说:“我们在迎接家神。”这是我对于祭拜神灵最初的记忆。

我在呛人的香火味中也竟熟睡了,除夕对于我以及我的家人来说,从来没有“守岁”一说。只知道第二天,那撩人的香火味依旧会透过门缝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我会下意识的摸摸枕头,因为枕头下的惊喜在除夕夜从未爽约。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奶奶趁我和弟弟熟睡时偷偷塞给我们的压岁钱。

大年初一的早晨,鞭炮声不绝于耳,这一天最重要的事情不是走亲访友,而是去古寺拜佛,这一习俗早已同我的记忆融为一体。一家人迫不及待地吃过那包有“福气”的饺子,妈妈说:“看谁这一年最有福气!”多年来,我多少次因为饺子里的“福气”或欢喜或沮丧,这时候奶奶总会说:“吃不出‘福气’没关系,一会儿去拜佛,求老天爷赐给你好运。”

着新衣,踏新鞋,走新路。这是小镇上人们穿戴最为整洁的一天,街上小店的卷门在“刺啦刺啦”地开合了一年之后终于可以闲立于此看看过往的新鲜的人群。我们晃悠悠地走到了山脚,深山藏古寺,寺院大都建在山上,小西天是这座小城保留至今的唯一的寺院。上146级台阶,才能入第一道门,然后穿越十多米的土洞,再攀援82级台阶,“别有洞天”四个大字赫然在目,跨过这道门槛,才能到达这“佛国世界”。不足一米宽的台阶,在这一天要承载十多万人的脚步。摩肩接踵总是难免的,却也能自觉放慢脚步,排队上山。

进入寺院,买好香火。我早已被四处缭绕的香烟呛着了双眼,左手边是握住香火的人,后手边也还是。我担心着自己的新衣被他人手上的香火燎出一个洞来,小心的排着队,等待着在各位“爷爷”前叩头。然后,许一个小小的新年愿望,那愿望无非是小孩子希望自己考个好成绩,最后,再望一眼那高大而慈祥的塑像,心满意足地回家。

那年,我十四岁。

又是一年春节到,奶奶还在做着她的各式各样的花馍,爸爸出门放鞭炮去了,爷爷照例在房间的小角落里点起香。我一脸地嫌弃,“呛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这个烟味对肺不好!”

新年的清晨,我被奶奶喊起。“快起来吃饭,要不然一会儿去小西天迟了,中午之前就赶不回来了。”“你们去吧,我不去啦!还有好多功课要做呢!”我不耐烦地说道。爸爸瞠目怒视:“哟,今天作业就重要了,早干嘛了,不嫌羞脸。”老妈的倔脾气立马上来:“不去,那都不要去了,我们就在家这么窝着。”空气中的尘埃瞬间冻结了,凝成了霰雪落在了我的脸上。这一天,挂在墙上的暖气片似乎没有温度,奶奶只是一直抱怨天冷。我乖乖地没有讲话,吃过午饭,主动收拾并刷洗碗筷。

后来的几年,我学会了依从。父母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二十岁那年的暑假,爸爸在家里打扫屋子时,爬上了一米多高的梯子,一不小心,摔了下来,右腿粉碎性骨折。把爸爸送去医院的那个晚上,当那长而又粗的钢针像敲打钉子一样敲进父亲的脚后跟的骨头时,我第一次看到那个曾经坚强强健的父亲在疼痛中流下眼泪来,那个钢针同时也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心里,我似乎看到了生命的脆弱与渺小,意外与无常。当父亲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在门外焦急等待的我竟然也如奶奶一样地祈祷:神灵保佑父亲,手术成功,不要让他残疾了。想着想着我默默地留下了眼泪。

这些年,我辗转于秦岭淮河求学,又他乡工作。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了。父亲自从那年骨折后,体力已经大不如前了,胡须渐渐染上了白霜,母亲的脸上多了一层憔悴的神色。

去年的正月初一,我早早起床等着那碗包有“福气”的饺子,再也不为能不能吐出一毛钱的硬币而焦虑。吃过饭,我说:“走,我们去小西天转转。”奶奶缓缓地说:“今年终于不用为你和你弟弟上学祈祷了,我老了爬不动了,不去了……”不知是谁家的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弟弟说:“我去放鞭炮,你们好出门。”

“爸,你的腿能爬山吗?”爸爸说:“我怎么不能去了,腿脚经两次手术后恢复很好,平时你不在家时,我现在都能慢跑呢。”

在山中的寺院中,点燃香火,我虔诚地祈祷,愿家人康健,一切顺遂。

下山的路是一条陡峭的山坡,时见经冬未消的雪。我手挽着母亲,时不时看看紧随其后的父亲。路上依旧是热闹的人群,整个小镇上的人都在这里寄托着对于新年的美好祝愿。

而立之年的我终于读懂了过年的香火,它承载着团聚的欢乐,散发着爱与祝福的味道。

   (本文获2019年淮阴区教育局“年味”征文一等奖)

本文作者王娟,江苏省淮州中学教师

(0)

相关推荐

  • 【学生作品】(75)真爱无声 (《未来作家》2015年第3期)

    为谁辛苦为谁甜 大余中学高一(3)班王世嘉 一 人家常说"父爱如山",可对已经五.六岁的我来说,父亲的概念是很模糊的,只是隐约记得妈妈说他从大学毕业后就被分配到了一所农村中学教书, ...

  • “回家过年”便是春节最浓的年味

    "回家过年"便是春节最浓的年味 遇见吧啦签约作者:慕斯姑娘 春节,作为中国传统节日,早已不是简单的庆祝,而是承载了很多的期许与愿望.于年轻人来说,在外打拼求学,到了春节便要不远千里 ...

  • 母亲笔记:我是爸爸捡回来的

    母亲翻到一页,指给我看,嘴唇翕动着,但已说不出话了.我看到母亲的笔迹,她记录了自己的身世-- 1949年,我5岁.那年冬天的一个早上,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块巨石下,下面是悬崖. 霜露浸湿了裹在我身上的 ...

  • 奶奶无恙,我心安详。

    喝了一碗医院旁边的粥,特意买了半只上学时奶奶经常买给我的烧鸡.老家的风始终比南京的要冷一些,我戴着帽子,喊着和我一起的爷爷,买了好多他们爱吃的饼. 爷爷边走边念叨说:你奶奶往后,再也不能给她吃肉了,再 ...

  • 泪奔!“我家在皎脉 我9个月大时,爸爸被老缅抓兵逼疯,妈妈离家出走”

    今天,小编接到一个寻亲者的求助.寻亲的这个小伙名字叫杨开庆,今年20岁,家庭地址是在缅甸掸邦皎脉镇区(ေက်ာက္ မဲ)8号邦哈.联系电话是09448640694.他向小编说了自己要寻找离开了19年 ...

  • 一箱红苹果

    □刘 希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父亲是不怎么爱她的. 父亲长期在外地工作,偶尔回来,也极少在家里呆,添了弟弟后,母亲带着弟弟去了父亲工作的地方,她留在老家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母亲总是会打电话来,对她嘘寒问 ...

  • 《流浪地球》:多少亲子关系毁在“我以为时间会让你明白”!

    这个春节,朋友圈被一部<流浪地球>刷屏,很多朋友看完后说:太震撼了,中国竟然能够拍出国际水准的科幻电影!也有朋友敲出键盘:始终感动着,流泪看完. 踩着寒假的尾巴,一家三口坐在电影院,为这部 ...

  • 一个孩子从小尝试着照顾家里人,就是在为自己积福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太理解这个词,什么叫福?福是我们身上一种能量.这个世界有没有很有本事也很努力,却怎么都不成功的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不这么努力,也傻乎乎,就是过得很好,有没有?做啥啥都成.有的人做啥啥不 ...

  • 清明怀念父亲

    李素梅,女,笔名:路梅.河北文安王村人自由写作爱好者,爱好散文,诗歌,小说.曾在,<文化,文安>杂志,多篇发表,上过<文安夜听>,现正在多篇投稿,河北日报农民报及其他网媒. 清 ...

  • 醉,是一种乡愁

    微醺人生  有酒有故事 请您关注酩悦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很少喝醉.我结婚的那天,父亲却醉了.他哭了-- 文:叶子|整理:酩悦团队 "记忆中的大曲酒"征文活动入选作品 原文标题:醉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