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那些年,我刻下的名字
那些年,我刻下的名字
张亚凌
有过一个阶段,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特喜欢在自己认定属于自己的物件上写下“张亚凌”三个字,好象盖所属印章。似乎只有看到自己的名字——尽管那时写的字歪歪扭扭很是难看——在那个物件上,才会觉得真真正正地属于我。
我家大门两旁是青砖砌就,跟左邻右舍的土门楼相比阔气多了。从学校里偷偷拿回来粉笔,在两旁青砖墙上写满了“张亚凌的家”。(那会儿特佩服我们班王一他爹,姓好写,连取得名儿都那么好写。长大后更意识到“张”姓实在不好:一是只有好事才存在排序啊,它老排最后;二是不敢动,一动人就说“到底是姓张,有张狂的资本”。你们说说,都是啥事嘛。)我辛辛苦苦无比艰难地写了很多“张亚凌的家”,结果被父亲揍了一顿,嫌影响墙面的干净。父亲训斥道,真是笨得瓷瓷实实,不写就不是你家了?
对啊,我咋那么二呢,咋不在自家脑门上刻下“张亚凌”?不写,也是我的家,难不成我还有别的家可以回?可奇怪的是,不写,心里还真没有属于我的感觉。直到今天,还是看重“名正言顺地拥有”,拒绝“偷偷摸摸地占有”是不是就是那时留下的痕迹?
如此看来,那时的我就追求“心安,理得”这个境界了。
一次乘大人不注意,用小刀在院子里那排大杨树身上逐一刻下“张亚凌”。因为母亲说了,等这些树们长粗了长大了,给我打出嫁的箱子。得先占着,免得将来被姐姐用了。
树在长,被划开的树皮也在放大着伤痛。而“张亚凌”三个字呢,也在不好意思又别别扭扭地扩大着自己的地盘。姐姐是后来才看到的,笑得直不起腰。她说这是咱屋里的树呀,谁大肯定谁先用,你早早占着也不顶事,傻样。也是,不等我长大,姐姐还在继续上学,辍学的哥哥要结婚了,得做家具,用了。唉,我提防的人是姐姐,谁知哥哥后来居上钻了空。看来世间事,人算不如天算,防不胜防。
“占而没用”,既浪费了我多年关注的感情,还成了笑话。这种傻得戴帽的事,以后再也没干过。
也记得西瓜苗出来了,蔓扯开了,小西瓜也长出来了。我们兄妹在地里兴奋地找着,在反反复复的对比中确认了最大的一个。我说,这是我的西瓜,我得……母亲笑了,说不能刻名字的。百般无奈我就用木棒在旁边的空地上潦草地写下了“张亚凌的瓜”,而后划拉了一个圈,还数了一下,“第三排第十五个”。我想的是:刻不成名字记住地方,就没人能抢走了,还是我的。
后来很遗憾,那个瓜只是开始显得有点大,等别的瓜都长起来了,它并不突出。到地里去了几次,瓜熟时还在瓜棚里看守了几天,只是再也没去过那个瓜旁边,它让我失望。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小心思,说看瓜就像看人,不能一棍子打死,不能早下结论,得看后劲看发展。对呀,没到最后,胜败都只是推测。
那个让我空欢喜的西瓜告诉我:起步重要也不重要,人在乎的是最后的结果。
儿时的我,或许真有强烈的占有欲吧,能刻不能刻,都想刻上我的名字。大部分是用小刀,小学时趴过的所有课桌连带坐过的凳子,以至于从姥姥那里要了一个白生生的绣花手帕,也因为用钢笔写了“张亚凌”三个字而洇得很难看。
再大点,这个毛病差不多彻底改掉了。“差不多”“彻底”,这话说的,矛盾得能咬断自家的舌头。之所以有点心虚,源于直到今天,一买到书,立马提笔写下“张亚凌”,就像盖所属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