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有特色的人文游记

文| 戴松岳

我在十年前写过一本书《怅望家国千秋梦》，都是写历代宁波人物的文章，每篇文章基本上有一二万字，多的有五六万字。除了编辑和校对外，可能没有一个人看完全书的了。但是有一个叫“雪岚梦语”的书友，却看完了这本书。她在博客上写了一篇《诗意美文读故里》的文章，并且对我这本书作了评论，虽然她的观点我不完全赞成。但我非常感动，因为她是从图书馆借来看的，一共续借了四五次才看完。我把这件事写到我的后一本《穿越历史的目光》的书的后记里。我的朋友，《慈溪市志》的副主编童银舫先生看到了，打电话给我说：“你要认识这位女作家？我介绍她，让她来找你。”过了几天，黄岚就来找我，原来她是一名民警。于是我们就认识了。这次她的这本书出了，我必须要看，诗云“投之以琼瑶，报之以木瓜”，虽然是“木瓜”，也是我的心意。我看了她的大部分文章，没有看完，但已经很让人震惊了。

我们知道，游记是最低门槛的文章，上至大学教授，下至小学生中学生，人人都可以写游记，变成一本书，在宁波出的书中有游记的很多，成百上千，但她的游记与其他游记有很大的不同。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三个方面：

— 第一个特点是对文学艺术的探索 —

自从余秋雨先生的《文化苦旅》问世后，文化散文就大行其道，发表的文章难以计数，但要写好文化散文也不容易。我认为这至少要有四个条件：第一是要有事实且事实精确。即事实或取材的史实，首先要准确，要切中文章的要害。如果错了的话，文章的基础就没了。即使是大名家余秋雨先生也有错误之处。比如他在关于苏东坡的文章里，把舒亶看成一个非常坏的大恶人，这是他对舒亶的错误认定。第二文化散文要有充沛的丰富的感情。要带感情来写文章，如此方能感动读者，达到引发共鸣的效果。第三，要有自己独特的感受，你要表达什么，要告诉人们什么，要想说明什么，这要有自己的思想，要有你对事主和事件的判断和评价，而不是人云亦云的介绍。第四，要有精彩的文字，要有文采。即言之有文，才能传之以久远，没有文采的文章是不能称为文化散文的，也不可能传读。那黄岚呢，就像李亮伟教授说的，越到后面写得越精彩。这本书里最后面的几篇游记就是这样的文章，特别是写广东的游记《一个人改变一座城》，她主要写了潮州惠州广州三个城市，选了三个人，潮州选了韩愈，惠州选了苏轼即苏东坡，广州选了孙文即孙中山。这样，这篇文章完全是一篇文化散文的典范之作，她代表了宁波作家在文化散文的探索上成功的尝试。为什么这样说呢，我们知道，韩愈与苏东坡，是我国历史上著名的两位文学家，这两人的粉丝很多，写他们的文章很多，从不同的角度可以再写很多，而且韩愈、苏东坡这两人是唐宋八大家中最有代表性的两位作家。有句成语说“韩潮苏海，柳泉欧江”，就是说韩愈的文章像海潮一样汹涌澎湃，苏东坡的文章像大海一样汪洋恣肆，柳宗元的文章像清泉一样潺潺流来，欧阳修的文章像长江大河滔滔不绝。所以黄岚在文中选了韩愈和苏东坡这两人很有意思，她在文中写韩愈，写了两件事，一件是为什么被贬，在《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一诗中韩愈有交待：“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因为劝阻唐宪宗迎佛骨进谏而被贬，而潮州对他又是如此陌生，因此，他是以必死之心去赴潮州之职的。第二件是他做了什么，让江山易姓。潮州因为韩愈的到来而改变，治鳄鱼，释奴婢，办教育，以必死之心来到潮州的韩愈却为潮州带来了文化的种子，改变了潮州的历史变迁，为此，潮州人们将恶溪改为韩江，江对面的笔架山中峰被称为“韩山”，以寄托对韩愈的纪念。而苏东坡，曾在词中说“问尔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为什么苏东坡不提杭州、徐州、湖州，却言此三州？只因为黄州惠州儋州这三个地方是苏东坡一生中最重要的受贬的三个地方。惠州对苏东坡来说更是重要的一个地方，因他花甲之年被贬到惠州，这个远离京城的蛮荒之乡。黄岚选取了王朝云这个妾，这个死于惠州的年仅34岁的爱人，来写苏东坡与她的生死爱情，从而以一个女性的角度来阐释苏东坡的感情，展现苏东坡的人性温情和人格魅力。而在广州，孙中山首举彻底反帝反封建的旗帜，在广州举行了多次革命起义，最终以辛亥革命终结两千年封建帝制，建立了中华民国。用这三位人物，与城市连接在一起，阐释了她对这三座城市的深层次的理解，这使她的广东游记升华为一篇文化散文。

另一篇文章是她写的《广西游》，就像李亮伟先生说的，她是擅长写格律诗词的，她将格律诗词融汇在游记文章里，且诗且文且徐行，这样的写法是之前人们所没有的，可谓游记散文的新品。其他的如《诗行欧洲》等这些文章都充分表明了黄岚在探索普通游记升华方面，特别是在文学艺术上的表现力方面作了探索，并有可喜的成效。

— 第二个特点是对各文化元素的糅合 —

普通的游记都记一些亭台楼阁，山川溪谷，但黄岚的游记中有许多不同于这些方面的描述，探索了如何将文化元素在游记中如何进行深度糅合。如《西湘行》中，对地方文化元素如何糅合的探索，黄岚将“赶尸”，“辰州符”等这些传统文化中的元素，糅合到她的游记中。赶尸是让鬼一蹦一蹦地跳着回家，是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民俗；辰州符，是辰州地方（原为獠人、濮人祖居地，后为夜郎国治地）的巫师们经过长期的实践，形成了巫术和法术，使巫文化产生了质的变化。据说辰州符的法力非常灵验。这样的记述就很有文化意义。这是她将中国古代文化元素写到游记里，使之具有多重价值的有益尝试。在国际游记中，她也有将国际文化元素写到游记中。这样，她将学术的元素写到文章里，让她的游记有了一种文化的力量。又如在欧洲游记中，写到古罗马，黄岚是法学硕士，法律是她的工作专业。所以她考察了古罗马的法律因素，写了古罗马对西方文明最重要的贡献之一就是其完备的法律体系。包括市民法（仅适用于罗马公民）、自然法（适用于所有人）和国家关系法（用于调节罗马人与其它民族之间的关系）。如果说希腊对人类的贡献是民主的尝试和以文化的启蒙著称，则古罗马对人类贡献了她的法律系统。又如在俄罗斯的游记中，她描述俄罗斯的历史只有两个朝代：第一个王朝是留里克王朝，第二个王朝是罗曼诺夫王朝。在罗曼诺夫王朝中她写了三个皇帝，彼得一世（建立圣彼得堡的那个彼得大帝），叶卡捷琳娜二世和亚历山大一世。叶卡捷琳娜二世，即彼得三世的妻子，黄岚说她可与中国的武则天一比，其实她远胜于武则天，是世界历史上最有影响的女人，这个嫁到俄罗斯的德国公主，在异国宫廷大显身手。她废夫自立为皇，就像中国唐代称帝的武则天，在位34年，发动了6次大规模的战争，建立了一个横跨欧亚大陆、领土面积世界第一的超级帝国。她这样一写，将复杂的历史说得简明易懂，让人一目了然，一下子记住俄国的主要历史与最伟大的三个皇帝。还有他们的宗教，有90%的人信奉东正教。而东正教又是基督教的分支，因而俄罗斯与欧洲在文化上是共通的。寥寥几笔，就让我们记住了俄国历史、文化的主要特点。这就是对文化元素的糅合，她用自己的语言叙述游历之地的文化和历史，从而将之立体化的反映并具有文化的价值。

— 第三个特点，是对社会实况的记录 —

她的旅游与众不同，以自助游为主。其中有许多次是她带着父母去旅游，走了西藏、四川、云南、江苏等地。她的父母是普通的农民，一般农民是很少能去旅游。在她的游记里，人们可以看到，在二十一世纪初在中国的沿海地区，有这样一户农民人家，周游全国，并涉足国外，周游欧洲等地，这样的旅游是一般地方特别是内陆农民所没有的。此外在成都的游记中，记录了导游的零工资的生存状态，并由此产生的旅游业乱象；又如在西藏，有她的童年小伙伴阿青哥，一个慈溪人在西藏做生意，黄岚一家在西藏的旅游活动就由阿青哥一家接待和安排的。这样我们知道慈溪人在西藏也有做生意的，像别的地方的人不一定像慈溪人那样会到处去做生意。清代国外学者称慈溪人善于经商，是宁波商人中活跃的人群，也有了历史的延续和现代的传承。这样不经意间，以后将成为历史研究的可靠素材。她的游记对这些社会状况作了记录，使她的游记，不仅仅是有文化价值，也有社会学上的价值。正因为如此，黄岚的这部《诗心游踪》成为一部有特色、有价值的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