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说】暗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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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 火

文|游华平

1

尤其在机关，同事之间关系的好坏往往起止于一些毫不起眼的芝麻小事。比如彭处长和胡副处长，他们关系的微妙变化只因为一个字。

那天开座谈会，有关领导和专家学者济济一堂，彭处长作为主持人一一介绍与会人员，最后到了胡副处长那里，彭处长说，这是我们处的胡副处长。那一刻，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真切地听到了，彭处长在那个“副”字上面加重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语气。

而那一刻，胡副处长的脸上同样也掠过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尴尬与愠色。

自那以后，胡副处长对彭处长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隔膜，多了一些有意无意的戒备，更多了一些留心观察。一段时间下来，胡副处长终于发现了彭处长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比如上班后他经常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按不成文规定，办公室门须敞开，或半敞开。而且有几天彭处长竟然一整天不出办公室，可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午餐也没去食堂就餐，一些要求主要负责人开的会也让胡副处长去代开。这让胡副处长有些纳闷，并滋生出了强烈的好奇心。

2

每周一，按惯例各处室单位要开个例会，总结上周工作，安排本周事务。但上班时间过了很久，胡副处长仍然没有看到工作群里的开会通知。于是她敲开彭处长的办公室。她觉得作为副处长有责任提醒他一下。当胡副处长迈进彭处长办公室的一刹那，敏锐地捕捉到彭处长神色慌乱地往抽屉里藏掖什么东西，如果没看错的话，似乎是一份病历，一份体检用的普通病例有什么可遮掩的呢。共事这么多年，胡副处长似乎是第一次看到，在资深的、老辣的、自我感觉非常良好的彭处长身上出现这种手足无措的情形。

胡副处长只当什么也没看见，问，彭处长，今天的会还开吗？

彭处长却有些走神：什么会？要开的要开的！

你没事吧，看你的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换个时间。胡副处长还是流露出了一个女人特有的良善的关切。

彭处长拿手捂向胃部，说，没事没事，胃有点不舒服，吃点药就好了。

其实，胡副处长与彭处长年龄相仿，用彭处长的话说虚长几岁，两人处级任职年限也差不多，若论学历背景和基层工作经历，胡副处长甚至还多了一些优势，当然，核心的差别还是一正一副的差别，也是一个字的差别。所以，胡副处长平时跟彭处长说话也就没有以“您”来尊称，都是巷子里赶猪，你来你去。胡副处长觉得同事之间随意一点更好些，也显出了正副处长之间的团结,正副处长团结搞好了，处内的团结就搞好了。当然内心隐秘的想法是，胡副处长觉得都这个年龄了，大可不必对什么人过于谦卑，俗话说，敬人不必卑尽，卑尽则少骨。更何况，自己的前途命运也不掌握在彭处长手里。

至于彭处长是不是也这样想，胡副处长确实没想那么多，也不想想那么多。

3

没过几天，彭处长那天在办公室里的慌乱情状，胡副处长很快便拿到了实证。

胡副处长以关心自己领导的名义，通过在定点医院工作的朋友，很快查询到了彭处长近一段时间的就医情况。查询的结果让胡副处长瞠目结舌，半天合不拢嘴。彭处长的胃部居然长了一个肿瘤，只是尚未确诊是良性，还是恶性。医生的建议是，尽快手术确诊并切除，以免扩散恶化。

而且早在两个多月前，彭处长就在医院挂了个床，白天上班，晚上治疗。而这一切，不仅处里的同志，甚至连整个单位也没有第二个人知情。

胡副处长深感责任重大，深感有责任将这一情况报告给分管领导。分管领导得知这一情况后，也是惊愕，然后是一头雾水，表示难以理解，是什么原因让彭处长连他这个分管领导都蒙在鼓里而不让知情呢。此时，分管领导像是胡副处长的肚子里长了个肿瘤，用一副同情的脸色拉起胡副处长温热的手，条分缕析地开始分析，分析来分析去，分析了足有半天时间。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彭处长属于刻意隐瞒自己的病情，而隐瞒病情的唯一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与二级巡视员的职级晋升密切相关。

胡副处长回想一下这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前段时间，单位空出两个二级巡视员的职级名额，传说将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方，采取合适的方式，通过民主测评、群众认可、组织考核等程序，公平、公开、公正地确定人选，而彭处长的条件在所有处长中具备明显的优势，不出意外将是坛子里捉乌龟，手到擒来，没跑。在这个关键时刻，在决定一个人一生的前途命运的关键时刻，如果因住院手术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客观原因，而将这个名额和人生难得的机遇拱手让人，岂不是遗恨终身。

胡副处长算一算，彭处长还有两年不到的时间将要退休，从某种程度上讲，这次晋升也许就是彭处长最后的机会。据可靠消息，现任一把手即将退居二线，或到人大政协任职，新一任领导据说只是过渡一下，到任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动干部，动干部就是动火，谁会引火烧身呢，这是基本常识，是不能拿到桌面上说的东西。彭处长深知这一点。

4

然而，在接下来的第二天，彭处长身患恶性肿瘤，甚至重病不治、不久于人世的小道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单位。

一年后，彭处长走了，不，应该是彭二巡走了。在他离开这个让他无限眷恋的世界的最后一瞬，有件事他始终都没弄明白，那些属于自己极私密的事，是如何像一堆暗火被人拨弄出来，整个事情，除了已经退休的老婆，就连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他都没有吐露半点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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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游华平，写作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