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善祥 | 卖菱
【往期回读】
卖 菱
作者花善祥先生:小纪镇竹墩村人,扬州作协会员,现任小纪镇文联副主席,在报刊发表过多篇小说、剧本、新闻等作品。著有《竹墩史话》《杨树庄风情录》《中流击水》。
“不,你再称一次。”马祥根话音虽不高,但语气铿锵,十分坚定。老板有点生气了,摇摇头,无奈之下还是拿起秤又称了一次。“你的脚,你的脚怎么挑住篮子?”马祥根看出了其中的破绽,不由问道。老板大惊失色,想不到他一惯玩弄的伎俩竟被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识破,讪讪地笑了。
小纪的自然风光秀美,集镇四周河道纵横,水网密布,河岸芦苇、杨树、苦楝树、榆树郁郁葱葱,有着“渔舟轻荡,珍禽掠水,飞动成彩”的里下河自然生态环境。如果说里下河水乡是一块翡翠碧玉,那么,小纪就是嵌在这块碧玉上的一颗闪闪发光的明珠。
小纪南街的东头有座单孔石拱桥,叫石桥,是众多桥中独一无二的,据说是唐朝军队驻扎在小纪时建的。它是小纪的地标之一。石桥桥面宽约 4 米,单边有 14 级台阶,两旁是石雕栏杆,大小木船在桥下能自由通行。石桥之东,称石桥河东。在人们心中,石桥河东是小纪的边缘,过了石桥就是乡下。河东的人过石桥叫“上街”,街上人过石桥叫“下乡”。马祥根的家就在石桥河东。1958 年之后,石桥河东这处地方才有了个名称叫“纪东”,随着行政体制的变化,称之为“纪东大队”“纪东村”。
马祥根的家坐落在纪东庄子西头一个较高的垛子上,是苏北水乡最普通的古老的屋子,一间两头耷,比寒酸的“丁头府舍子”好一些,低矮破旧,有气无力地立在垛子上,炊烟从屋后袅袅升腾,宛如一条扯不断的白绫,缓缓攀上苦楝树的梢头,将之无声包围。屋的西面是一条缓缓流淌的大河。这条河,是马祥根童年嬉戏的乐园。俗语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对一个孩子来说,那是靠山玩山,靠水玩水。春天,他在河边摸鱼捉虾拾螺蛳;夏天,他在河中采菱角、摘荷莲;秋天,他在河底用脚崴荷藕,一支支又白又肥的鲜藕,随崴随吃,又甜又脆,满口生香;冬天,他在河岸割芦苇,抹芦花,一把一把的芦花抹下来,用力撒向天空,刹那间,飘飘洒洒,漫天飞舞像雪花,小伙伴们齐声拍手呼喊。童年的幸福对每个人是不同的,不能用一把尺子来衡量。那尽情的欢乐,天真无邪的趣味,那想方设法、绞尽脑汁“皮脸”(扬州方言,指玩耍)的成就感,对马祥根和他的伙伴而言,就是最大的幸福。尽管有时免不了遭到家长的训斥,那不算什么,东耳进,西耳出,第二天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
中秋节快到了,菱角要上市。马祥根中午吃过饭就抱着个小澡盆下河采菱角。今年菱角大丰收,不一会儿,小澡盆里堆满了菱角,他的力气太小了,凭一己之力无法将一澡盆菱角弄回家。在哥哥马祥鑫的帮助下,总算大功告成。“根儿,明天早上你把老菱拿到街上去卖了吧,卖来的钱由你买几支铅笔和本子,开春上学要用呢。”父亲马家荣面露微笑,淡淡地对儿子说道。
父亲的话,让马祥根兴奋不已,哥哥在一旁绷着脸,心里抱怨父亲对弟弟偏心。
吃过早饭,马祥根把采的菱角翻拣了一遍,他翻拣的方法既别致又省工,把一篮子菱角拎到河边,放在水中,把那些浮在水面上的嫩菱角剔除在一旁,沉在篮底的菱,角角老,卖相十足。他在家里找来秤,认认真真地称了一遍又一遍,心里盘算着能卖多少钱,他对那种带橡皮头的花色杆的铅笔充满了憧憬。
满满一小篮子的菱 9 斤多,马祥根挎着篮子出了门,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也难怪,才 7 岁的孩子,个头还没有十三拳高。终于到了石桥,街就在眼前,可那 14 级台阶每迈一个都那么难,双腿像是绑了石头,他只好让竹篮挨着石板,手脚并用,拖拖拉拉地过了石桥。放下篮子,他顾不上擦汗,转身跑到石桥顶上捡起刚才撒落下来的 10 多个菱角。
“卖菱。”马祥根到了杂货行,放下篮子轻声叫道。老板闻声转过身来端详着马祥根,站在他面前的小男孩大约只有七八岁,个子不高,身体像一棵小杨树,四肢就像长出来的小树枝。他瘦瘦的身体却支撑着一个硕大的脑袋,真让人担心弱小的身体能撑得住吗?他的脸黑黝黝的,一双机灵活泼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老板看了又看,好像已认出了小男孩,但又不敢肯定,于是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石桥河东的?一篮子菱是你背来的?”马祥根使劲点点头,调皮地眨眨眼睛笑了。
老板连声夸奖马祥根小小年纪就这么能干,长大必有出息,又称赞篮里的菱好,笑嘻嘻地用秤称菱。只见老板把秤杆子抹得低低的,“七斤十二两(当时实行的是十六两制),念你是熟人家的孩子,算你八斤整吧”。马祥根盯着秤,一言不发。“哎呀,小家伙,人小心大,还不相信我的秤?”说着又称了一遍,“看看,不错吧,是不是七斤十二两?让你讨便宜了,还不高兴?”老板说完,拍拍马祥根的头,“来,跟我拿钱。”“不,你再称一次。”马祥根话音虽不高,但语气铿锵,十分坚定。老板有点生气了,摇摇头,无奈之下还是拿起秤又称了一次。“你的脚,你的脚怎么挑住篮子?”马祥根看出了其中的破绽,不由问道。老板大惊失色,想不到他一惯玩弄的伎俩竟被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识破,讪讪地笑了。“你说,这一篮子菱是多少斤?”“我在家称过四遍,是九斤半,一两不少。”马祥根理直气壮地回答。老板自嘲地说,“人老了,眼花了,不错不错,算你九斤半。”
回到家中,马祥根把卖菱的钱一分不少交给父亲,并把老板称秤时耍弄的把戏讲述了一遍,父亲满意地笑了,摸着儿子的头说,“街上做生意的人刁呢,他用脚挑住篮子,分量就轻了,这种损德的事做不得啊”。
——选自花善祥《中流击水 · 马祥根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