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阳台往外看 | 龚怡

之前宅家的日子里，想和外面的空气更近一点，重新开始和儿时一样喜欢呆在阳台上。阳台虽是方寸之地，对那时的我来说，那里却是乐园。

在阳台种过绿豆，也见过仙人球的花苞开出白花。在阳台的一盆盆花草中间，有一盆土，不记得以前拿它种过什么，只是暂时用来挡门。那个时候，我每天吃完饭都拿着小板凳坐在土盆边，假装是考古队员一样用尖头小铲掘开干裂的土层，挖得深了，又像水泥匠那样和水搅拌，玩得不亦乐乎。等大太阳出来了，阳台里架起竹竿晒棉被的时候，我又会拿起小板凳缩在棉被下面，假装是在帐篷里。透过光线，可以依稀看到里面团成一团的棉絮，像一团团云朵。

到了夏天，最喜欢在阳台上乘风凉，和奶奶一起吃葡萄，剥莲蓬吃莲子，爷爷偶尔抓到误飞进来的天牛“吓唬”我。暑假在小区的草丛里找蚱蜢，小小一只，能蹦老高。捉到一只就轻轻捏着放进洗干净的果酱瓶里，用纸蒙住瓶口，橡皮筋固定，再用铅笔在纸上戳几个小孔，从小孔里塞些在楼下草地里揪的青草，观察透明玻璃瓶里翠绿色的蚱蜢。这小瓶子放在阳台，隔天起来蚱蜢就不见了，也许是从小孔里跳了出去。

从阳台往外看，路上的车子感觉渐渐多了起来，公交车里的乘客戴着蓝色或者白色的口罩，我刚摘下口罩的嘴边还感觉有着细细的汗珠。想起来很久没有像这样抬头望天。天空很安静，想要触摸这样万里无云的蓝天，伊夫·克莱因是为了拥抱天空而“坠入虚空”的吗？抬头时间久了，就感觉像是身处水面之下，楼上阳台的边缘处像是随时会有人跳下游泳。想起在网上看到过的阿根廷艺术家莱安德罗·埃利希（Leandro Erlich）的作品《游泳池》，被日本金泽21世纪美术馆永久收藏。从上面看就是一个普通的游泳池，但是透过水波可以望见在游泳池底下行走的观看者。其实这是用一块透明的玻璃隔开上下两个空间，下面是一个四面刷上蓝色的空间，玻璃上的水形成的粼粼波光映照在这个蓝色房间内，从下往上可以看到在上面的模糊人影。在阳台上，只能感受到阳光和微风，身上可没有波浪的光影。

云朵的形态转瞬即逝，每一秒都在随风发生变化，大片的云层就像海浪在慢慢慢慢地退潮。天空像是海洋，云朵像是在海洋深处游动的未知生物。天空中的确存在一种看起来非常像海浪的云，《云彩收集者手册》里介绍了这种特别的云——开尔文-亥姆霍兹波。即使只是看到了这种云的图片，也不禁让人想在云里冲浪。

为什么喜欢看云呢？《云彩收集者手册》的作者加文·普雷特-平尼认为，“云彩体现了我们周围这个世界的变幻无常”。云有着转瞬即逝的美丽。

日剧《再见我们的幼儿园》剧照 

看日剧《再见我们的幼儿园》时，我想我又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剧中的五个小伙伴为了去医院看望生病的好朋友洋武，偷偷溜出幼儿园。有个情节是因为家庭变故而变得郁郁寡欢的小男孩拓实用“云是水蒸气，和热水的蒸汽是一样的”否定了小女孩康娜坐上云的梦想。看到这里的时候，心里一惊，明明知道这个常识，可还是对云抱有美丽的幻想。剧中的洋武看到凡·高所画的《星空》，误以为“凡·高”是图片中画的地方，他一直想去那个晚上是蓝色的、星星在旋转的地方。但是他需要做手术，不能离开医院。康娜来看他的时候，送了他一颗糖果。他展开蓝色的透明糖果纸，透过它，在医院的窗外，他终于见到了蓝色的夜空里闪动着星星。

在《我有一片星空：凡·高在精神病院不为人知的故事》中，作者马丁·贝利写凡·高眼中的天空“夜晚的色彩比白天更丰富，因为它拥有最浓的蓝紫色、蓝色和绿色”。凡·高把眼中看到的景色画在了《星空》里，星空充满着变化，有着明亮多变的蓝色和黄色，星星像在燃烧。科幻英剧《神秘博士》的第五季第十集试着用想象再现凡·高眼中的世界。博士和伙伴艾米在奥赛美术馆观看凡·高画展时发现其中一幅画里有个异样的黑影，为了调查原因，他们穿越回了凡·高生命的最后一年。危机解除后，三人手拉着手躺在草地上看夜空，那流转的夜空，渐渐变成了《星空》里的样子，涌动着勃勃的生机。博士带着凡·高回到现在，让凡·高看到自己的作品正在展览，亲耳听到进行讲解的学者对他极高的评价“他对色彩的掌控无与伦比，他把生活中遭受的痛苦磨难转化成了画布上激情洋溢的美。”他眼中的繁星在闪耀。

葛饰北斋《神奈川冲浪里》

《星空》中流动着旋涡一样的云彩或是风，马丁·贝利认为《星空》更有可能是受到了葛饰北斋《神奈川冲浪里》的影响。在今年的“梦回江户——浮世绘艺术大展”上，我看到了这幅作品，相比图片更有冲击力。眼睛被浓烈的普鲁士蓝吸引，那鹰爪一样的巨浪是那么的高，牢牢抓住我的心。海浪停留在破碎前的瞬间，想要吞噬在海里奋力划船的人们，溅起的水花像是飘在富士山山顶上的雪花，远处的富士山又为这惊心动魄的瞬间添上了静穆之感。巧的是，在上海久事国际艺术中心，二楼展出有包括葛饰北斋在内的多位浮世绘名家的作品，葛饰北斋的《北斋漫画》又作为莫奈的收藏品在三楼的“莫奈《日出·印象》展”中展出。离莫奈的《日出·印象》越近，目光越被画面中的红日所吸引，画布上捕捉到稍纵即逝的色彩和光影。那红色里好像还掺杂着橙色，温柔地把晨光洒向水面，起重机、烟囱和桅杆在晨雾中披上了朦胧的蓝色。那点红色好似就要从蓝色中跳出来。

莫奈《日出·印象》

蓝色是特别的，它是天空的颜色。在人造群青被制造出来前，群青价格昂贵。《明亮的泥土：颜料发明史》中介绍，在中世纪要想获得明亮的群青，需要不断研磨坚硬、稀有的青金石，变为蓝色粉末后再耐心地多次加工，最后得到成品。在整个中世纪，青金石的唯一来源地位于现在的阿富汗。《颜色的故事：调色板的自然史》的作者维多利亚·芬利愿意为了这块像是从天空中偶然掉落下来的石头，两次远赴阿富汗，寻找世界上最好的青金石。有的艺术家倾心于用蓝色作画，画下可望而不可即的天空，表达内心的感受。纪录片《三色艺术史》“蓝色”一集中介绍了蓝色对不同艺术家的影响，结尾处展示了阿波罗8号宇航员拍摄到的宇宙中的地球——一个蓝色的星球。蓝色其实一直就在人类自己的世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