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文化的延续性:亚里士多德在圣米歇尔山(下) | 托马斯·贝尔托诺
按:本文译自《布鲁塞尔周刊》,一家很不错的保守派刊物,可惜很久之前就停更了;本文是对《亚里士多德在圣米歇尔山:基督教欧洲的希腊根基》(西尔万·古根海姆 著)一书的书评。文章的核心观点是:欧洲在中世纪实现了基督教信仰和希腊文化的联姻,过去有说法认为,在这一过程中,阿拉伯人扮演了中间人的角色,即将古希腊的古典文献传递到欧洲。而据古根海姆的考证,这是一种讹传(参见:西方文化的延续性:亚里士多德在圣米歇尔山(中))。在作者看来,基督教欧洲的希腊化,是欧洲人自己努力的结果。这里不得不提12世纪的雅克·德·威尼斯,正是他第一次系统地把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从希腊文翻译为拉丁文,为中世纪欧洲亚里士多德哲学的复兴奠定了基础,13世纪的神学家大阿尔伯图斯和托马斯·阿奎那,从这一拉丁译本中获益良多。可能有读者没看过前文,需要提示一下,这里的圣米歇尔山,是圣米歇尔山天主教修道院的简写。另外,还要感谢朋友徐Sir的耐心答疑。还是老规矩,英文原文见文末的“阅读原文”。
注释:圣米歇尔山修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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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里士多德在圣米歇尔山》所要歌颂的主角是,雅克·德·威尼斯(12世纪之人),此人把亚里士多德带到圣米歇尔山,这可不只是一个比喻。雅克,一位威尼斯裔修士,关于他的籍贯,我们可以从他的姓氏里窥得一斑,在定居法国之前,他曾经在君士坦丁堡学习。按照古根海姆的说法,凭借渊博的学识和艰辛的翻译,雅克补上了“亚里士多德哲学从希腊世界传递到拉丁世界所缺失的一环。”作者告诉我们,雅克“把亚里士多德的大多数作品直接从希腊语转译成拉丁语,此举使他成为一个先驱性人物。”按照当今的传说,亚里士多德能够完全回到基督教世界,历经一系列复杂环节,最初是从希腊语转译来的所谓的阿拉伯语译本,之后又经慷慨的摩尔人之手,再由阿拉伯语翻译为拉丁语,继而越过比利牛斯山(传到欧洲)。但是,这个传说仍在流传。它一直受制于语言问题的困扰(注释:因为涉及到几种语言,不容易核实是否是讹传),不过,在古根海姆发现雅克的作品之后,这个谣言便不攻自破。雅克的原稿, 几乎在任何情况下都被证实是亚里士多德最早的(拉丁)译本,并因其译笔精准、流畅,迅速声名鹊起。该译本的大量流通,为整个西欧的亚里士多德思想的复兴奠定了基础。
注释:雅克·德·威尼斯(Jacques de Venise),12世纪的翻译大家,被认为是自波伊提乌以来第一位系统翻译亚里士多德的译者。身世不详。
古根海姆写道,“十三世纪两个最伟大的神学家和哲学家,大阿尔伯图斯和托马斯·阿奎那,充分利用雅克的拉丁译本。”从某种程度上说,雅克的工作是如此完美——他富有成效地重建了亚里士多德传统——以至于这一先驱地位却被人遗忘,这和《形而上学》和《分析篇》被认为是理所当然是一致的。直到最近几十年,在圣米歇尔修道院的档案中,他的一些手稿才被人发现。
古根海姆的诸篇什,最引人入胜的要数倒数第三章,标题为“文明的问题”。他留意到,“中世纪的伊斯兰教对外部社会没有真正的好奇心。”尽管波斯文学的杰作《一千零一夜》,早在18世纪初便被翻译到欧洲,然而,穆斯林译者并不对类似的《伊利亚特》或《奥德赛》感兴趣。“好奇心的缺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为什么中世纪涵盖了数个世纪的对抗,那是一个暴力多过和平的时代,期间,共同的一神论信仰得到进一步维持而非加以改善。”(注释:本文作者托马斯·贝尔托诺,对古根海姆所提的“共同的一神论信仰”颇不以为然,以下是一段反驳。)
但是,共同的一神论这种观念,尽管给人希望,然而可能带有误导性:
“有人宣称,基督徒和穆斯林拥有同一个神,并信奉同一个神,从而认为人们应该按照这种术语辩论,这只能是一种肤浅的做法。他们的神没有共同的话语,没有提出相同的价值观,对人类的命运提出不同的看法,而且他们关心人类社会的政治和法律组织的方式也不同。比较阅读《福音书》和《古兰经》便会发现,这两个宇宙并不相同。在耶稣那里,他拒绝用石刑惩罚通奸的妇人,你们可以看看穆罕默德,在同样的情景下,他主张判处通奸的妇人以死刑。一个人不能同时追随耶稣和穆罕默德。”
此外,基督教已经做好准备接受古希腊人的哲学原则,还准备好接受他们(特别是雅典人)的政治原则,诸如“自由、理性和平等。”实际上,在中世纪,基督教的欧洲仰慕乃至批判性地采用这些古典遗产,只要它们有助于增强基于《福音书》的个人自由意志的信念。欧洲文化有一种自相矛盾的自我认同,它对自己的根源拿捏不定(elective root),而且雅典人的成就尤其体现在这种文化根源中。伊斯兰只知道自己是伊斯兰,而欧洲,当其处于最好状态时,它一向知道自己是谁,同时又知道自己还是别的东西。欧洲人的知识匮乏感以及对知识的渴望,出人意料地推动了中世纪思想的进步和整合。欧洲已经证明自己是“可渗透的”,而伊斯兰教则未能证明,因为后者相信它是自己的完美起源。古根海姆总结道,可以说,“中世纪欧洲的希腊化是欧洲人自己的成果。”他们依靠自己发现了他们和古代社会的渊源关系。
《亚里士多德在圣米歇尔山》是近年来最重要的出版物之一。我认为,它注定会成为经典之作——不只在它的母语法语中,也会成为其他欧洲语言的经典之作,一旦被人翻译的话。它驱散了一个神话,这个讨人厌的神话,向来是那些自我仇恨的西方人有悖常理的奉承话的核心部分。对那些法语遣词造句不利索的人(比如我)来说,古根海姆的作品在辞简义赅方面,可谓是一大奇迹。我敢说,这部作品在学术圈之外也会有大量读者,而且在英语国家也将取得不同凡响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