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英聊金庸：让人既恨又怜的梅超风

高英聊金庸：让人既恨又怜的梅超风

文/高英            图/网络

在金庸小说《射雕英雄传》中，有一个非常恐怖的女子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就是“黑风双煞”之一的梅超风。

黑风双煞的名头有多响?在郭靖、黄蓉潜入完颜洪烈的王府为全真教中毒的王处一盗药的那晚，黄蓉被人发现后，在大厅内与愿为完颜洪烈效命的一帮武林中人周旋时，彭连虎看出黄蓉的招式与“黑风双煞”有相像处，竟然惊呼“你是黑风双煞门下”！且“彭连虎此言一出，众人都耸然动容，除了赵王完颜洪烈外，厅中对黑风双煞人人忌惮。彭连虎第十招本要痛下杀手，至少也要打得这小丫头重伤呕血，但在第九招忽然看出她本门武功竟是黑风双煞一路，大惊之下，这个连杀百人不眨一眼的魔头竟然敛手跃开。”

在这里，金庸用“众人都耸然动容”的集体反应以及彭连虎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都会受惊跳开的举动，衬托出黑风双煞在江湖上的恶名何其令人畏惧！其实，此时黑风双煞只剩下梅超风一个人了，她的丈夫陈玄风早已经被郭靖在六岁时歪打误撞地杀死，因为死在蒙古大漠，所以许多中原人士并不知晓。

黑风双煞究竟何许人也？关于这两人的具体情形，书中是在郭靖被梁子翁追赶误坠地洞偶遇在此练功的梅超风时，通过梅超风的回忆讲述出来。原来梅超风和她的丈夫陈玄风本来是桃花岛主黄药师的徒弟，因二人私定终身怕师父知道后严惩，故而逃离桃花岛，陈玄风还顺道偷走了下部《九阴真经》。从此两人横行江湖，得了“黑风双煞”的浑名。

因为不仅受其连累被挑断脚筋驱逐出师门的师弟陆乘风召集的英雄好汉和《九阴真经》的原主全真教道士在追杀他们，而且连柯镇恶兄弟这样的武林好汉因这对夫妻害人无数也在追杀他们，所以成了过街老鼠的黑风双煞不得不逃到塞外，后来巧遇江南七怪，才有了陈玄风被六岁的郭靖杀死一节。

为什么梅超风会出现在完颜洪烈的王府里？原来是在陈玄风死后，已经瞎了双眼的梅超风向路过的金兵讨东西吃，完颜洪烈动了怜悯之心，把她带到了王府里，平日在后花园做打扫卫生的工作。后来小王爷完颜康即杨康偷窥到梅超风在练武，于是缠着她教功夫，梅超风喜欢杨康一学就会的聪明，“什么功夫也传了他，九阴白骨爪也教，摧心掌也教，只是要他发了重誓，对谁都不许说。”

完颜洪烈的一念之仁，既让梅超风生存无忧又给她创造了偷练《九阴真经》的条件，却是害人不浅——因为梅超风练功要用活人来练，这些年不知已害死多少无辜的人。仅仅在教授杨康武功时，简直灭绝人性的梅超风能“教得高兴起来”，让人感觉到她还有正常人的感情，而非残害无辜的大魔头。可惜，她传授的阴毒武功，又在残害未成年人杨康的心灵。

梅超风为什么会成为这样的人？金庸并不信奉人性本恶的理论，而是更倾向于相信“人之初，性本善”，在他笔下，所塑造的恶人往往并非天生就坏，更非一无可取之处，梅超风也不例外。这体现了金庸小说所富有的人道主义情怀。

梅超风原名梅若华，她不仅名字如花一样美而且长得也如花一样美。曾是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的梅若华一度被父母视作心肝宝贝，生活十分幸福，后来因父母早亡，遭人欺侮，被黄药师救到了桃花岛之后改名为梅超风，师父师母都对她很好。本来，她可以这样风平浪静地生活下去，却因二师兄陈玄风主动示好而春心萌动，在一个春天的晚上两人有了男欢女爱之情，怕被师父知道受责罚，居然背叛师门，跟随盗经的陈玄风离岛而去，开始为祸武林。从此世上再无美丽可爱的女子梅若华，唯有令诸多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梅超风。

我们可以看到，梅超风不是天生的恶人，她的人生轨迹，有过两次重大改变。第一次是父母早亡招人欺负，本是无忧无虑的她陷入劫难中，幸亏被黄药师搭救，那时黄蓉的母亲尚在人间，从而确保她重新拥有了温暖稳定的生活；第二次是受到二师兄的引诱，春心萌动，与其私定终身，后来跟着盗了师父手中半部《九阴真经》的陈玄风背叛师门，从而成为一代恶人。

如果说，梅超风的第一个人生拐点父母双亡非人力所能挽回，那么第二个人生拐点却是自己选择错误，所爱非人所致。书中没有具体描写陈玄风的身世及为人，但根据一些线索可以发现，这个陈玄风绝非厚道之人，亦非侠义之人，他嗜好武学、贪恋美色，这才有了主动引诱梅超风和盗取《九阴真经》的胆大妄为。即使梅超风痴心于陈玄风，生死不渝，也不能获得他的全部信任，是以他把经书藏在梅超风都不知道的地方，临死才告诉自己的妻子。如果不是跟了他，梅超风怎会成为残害无辜生命异常可恨的大恶人？！每当想起梅超风“摧人首脑”的九阴白骨爪练功方式，都是令人不寒而栗。

陈玄风遇上梅超风是件幸事，美人爱他陪他至死不渝，不知受过多少苦也记不起杀过多少人；梅超风遇上陈玄风何其不幸，所谓爱情毁了她的名声，毁了她的人性，毁了她的一生。毕竟，一个人武功再高，危害人间，也是令人不齿。在武学中，武德第一。这就像芸芸众生两大立足法宝“人品、实力”中，人品永远居于第一位——因为既有实力又有人品的人会造福他人，只有实力而无人品的人却会在社会中产生不可预知的破坏力。

从某种意义上说，选择什么样的爱情就等于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选择什么样的人去爱就等于选择什么样的做人价值观。梅超风本无害人之心，跟了陈玄风之后却把残害无辜当成家常便饭，这个爱情故事实在太惊悚。宁可没有人爱，也千万不要追随爱上自己的坏人，这是梅超风为世人敲响的警钟。

那么梅超风为何这么容易被陈玄风引诱？早年失去父母和曾经遭遇欺侮的梅超风心里肯定留有阴影，对人世的凉薄面有所仇恨，对关爱的渴望更为强烈。虽然师父师母待己不薄，但是毕竟不如在自己父母身边随意。当她进入妙龄，桃花岛上除了黄蓉之母并无第二个女子，色胆包天的陈玄风盯上她也在情理之中。陈玄风比其他师兄弟胆子大，主动接近梅超风，并在一个春夜引诱梅超风与他私结夫妻，然后再盗经逃离。应该说，梅超风是被陈玄风带出了她最为阴暗的残暴之面。

为什么说是陈玄风引诱了梅超风，而非两人一见倾心？在书中，含蓄地写了梅超风记忆中的恋情：“在桃树下，一个粗眉大眼的年轻人站在我面前，摘了一个鲜红的大桃子给我吃。那是师兄陈玄风。”在这里，“桃树”暗示着桃花运男女情，“红桃子”让人想起伊甸园中夏娃、亚当偷吃的红苹果，然后写一个春夜即春宵，暗指男欢女爱之事不可避免地发生。在男女情事方面，金庸一般不会进行赤裸裸的描写，从而避免了作品低俗化的可能。

成为众矢之的的梅超风，当初在大漠本想殉夫，却因摸到了刺死自己丈夫匕首上的名字而决心活着报仇，继续练习《九阴真经》上的功夫和为夫报仇成为梅超风的精神支柱。当她重现江湖，却意外地遇到了和郭靖一起潜入完颜洪烈王府中的黄蓉，黄蓉叫一声“梅若华”，说一句“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我姓黄”，让她大惊之余，听说师父黄药师到了，“只吓得魂飞天外，牙齿相击，格格作响，不知如何是好”，还跪伏在地，“颤声道：‘弟子罪该万死，只求师父可怜弟子双目已盲，半身残疾，从宽赐死。弟子对不起您老人家，当真是猪狗不如。’”这说明梅超风不但对自己的师父黄药师依旧怀有敬畏之情，而且一直内疚明白自己对不起师父，并不像陈玄风那样做事只为满足自己的私欲。

后来黄蓉许她立功后可让黄药师原谅她，梅超风“登时精神大振”。从这一刻起，梅超风又多了一个活着的精神支柱，那就是获得师父的谅解。梅超风之所以能够相信黄蓉的话，是因为当年她随丈夫陈玄风返回桃花岛企图盗取上部《九阴真经》时，黄蓉的哭声阻挡了黄药师追捕他们的脚步，无意中救了他们的性命，从而知道小师妹黄蓉的确备受师父疼爱，会听黄蓉的话，有黄蓉求情的话，师父原谅自己的几率很大。

然而此后的梅超风，还是狠毒的梅超风，只要有呈现“上一中三下五”整齐排列的九颗白骨骷髅头的地方，就有梅超风。正是因为这样的显著个性特征，杨康在陆家庄被俘后，才能让穆念慈拿着他的腰带找到梅超风练功的地点去报信从而能救他。在穆念慈报讯的当晚梅超风与欧阳克相斗时，黄药师已经开始暗中相助，并戴着人皮面具跟随她到了陆家庄。因为梅超风与陆乘风在听到伪装裘千仞的裘千丈造谣说黄药师已死后立即放声大哭，自然而然地彰显出对师父的赤胆忠心，黄药师重新接纳了他们，对梅超风的过往有所宽容。

梅超风自此便为完成黄药师要求的三件事而活着，重返桃花岛回归师门成为她最大的愿望。在《荒村野店》一章中，黄药师被欧阳锋偷袭时梅超风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舍生忘死地救了师父黄药师的性命，临死前被黄药师重新认可为自己的徒弟，“梅超风背叛师门，实是终身大恨，临死竟然能得到恩师原宥，不禁大喜，勉力爬起身来，重行拜师之礼，磕到第三个头，身子僵硬，再也不动了”。

如此的梅超风之死，不由令人为之唏嘘。梅超风一生作恶多端，自被人恨之入骨，可她总算还有点良知尚存，又让人对她心生怜惜之意。她除了舍身救恩师的悲壮之举以外，除了痴爱自己的丈夫、爱护自己的徒弟杨康以外，还一直对黄蓉当年用哭声救了自己的事心怀感恩，一直对师父师母的教养之恩念念不忘。例如，在她和陈玄风当年潜回桃花岛妄想盗取上部《九阴真经》时，她看到师母的灵堂非常难过，并且对丈夫陈玄风说“你懊悔了吗？若是跟着师父，终有一天能学到他的本事”，显然已有悔改之意，只是陈玄风这人心肠太硬，带着她在错误的人生道路上继续错误地走下去，以至于多行不义，死有余辜。

梅超风的错误人生，虽是所爱非人所致，但是她不懂识人且像没有坚定信念的无脸男容易随波逐流也是导致自己走向罪恶深渊的根本原因。由此可见，人生在世，一定要明辨是非，树立强大的正向核心价值观，才能够避开种种不良诱惑，才能够堂堂正正做人，问心无愧地活在天地间。

高英写于2018年12月10日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