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潮丨我的凤鸣湾儿(下)

吃罢晚饭,兰芝正在灯下绣花,笛声响了起来,还是那支熟悉的凤飞飞。兰芝放下绣花针,忍不住出门,站在门前的沟沿上,向着笛声寻找。上玄月早早地来到头顶,星星稀稀拉拉,微微的夏风把笛声从土地庙,现在的小学里向外送的很远。兰芝站着听了一阵,向学校走去。

门开着,兰芝看到,月光从小窗户里照进教室,陈鸣鹤坐在一张小桌上,背对着门,面向那个唯一的小窗吹着笛子。随着音乐的起伏,身子轻轻晃动着。那一支细细的笛子在陈鸣鹤十个指头的上下翻飞中,一会儿是田野里的春风,一会儿是树上说话的鸟儿,一会儿是奔跑的牛羊,一会儿是静坐沉思的少年,而后是一阵低语诉说。

“这已经是第五遍了,他向着月光诉说什么呢?”兰芝想着,走进教室,站在门口。

“你来了?”陈鸣鹤放下笛子,转身问她。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兰芝惊奇的问。

“我背后有眼。”陈鸣鹤微笑着说。

“胡说。你是冒问的吧?”兰芝还是不明白,陈鸣鹤没有转身,怎么知道来人了,并且从他的口气中还知道是她。

陈鸣鹤走到兰芝身边,轻声说:“我就是给你吹笛子,嘴都吹烂了,今天终于把你叫来了。”

兰芝心头一热,觉得脸红了,幸亏是在晚上。“我是路过,听你吹的怪凄凉的,就过来看看。”

“你觉得凄凉吗?”陈鸣鹤离她很近,她能闻到陈鸣鹤身上一种淡淡的味道,那是一种她说不上来的奇特味道。这种味道直冲她的心灵深处,使她全身瘙痒冲动,当她觉出陈鸣鹤的双眼盯着她时,兰芝有一种崩溃感,觉得浑身绵软无力,呼吸急促,几乎站不住脚跟,更说不出话来。

“它的结尾是有点儿凄凉,因为这是一个凄凉的故事。”陈鸣鹤还是轻轻的说。

“故事?啥故事?”兰芝好半天才冷静下来,呼吸逐渐平静,终于说出了话。

“想听吗?”陈鸣鹤低声问。

“想听,你说吧。”兰芝说。

“你坐下,就坐这桌子上吧。”教室里有十几张小桌,那是孩子们的课桌。陈鸣鹤说着先在一张小桌上坐下。

兰芝恍恍惚惚坐在陈鸣鹤对面的一张小桌上。此时,她的意识模糊,一切都是不自觉的。

“传说很久以前,凤鸣湾里栖息着很多凤凰,土地庙后边的窑洞据说就是凤凰的窝扩建的,前边的土堆叫凤鸣台,前边的小河,原来叫凤鸣河。凤凰这种鸟很高贵,据说非梧桐不栖,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它还有个特点,不与凡人同居,凡是有人居住的地方,凤凰都不在那里筑巢居住。但是,凤鸣湾里却住着一对老夫妇,老人种田之余,上山采药,四方行医。人们都叫他凤凰先生。他们和凤凰生活在一起,看凤凰跳舞,听凤凰唱歌。同食一块地,同饮一河水。凤凰先生夫妇只有一个女儿叫凤儿。凤儿长到十五六岁,长得是桃李花开,野草吐绿,真个是天仙下凡,人见人爱。凤儿从小许配给凤凰先生一个老棋友的儿子,叫丹玉。那一年,他们约好在三月三盘古生日那天结婚。

就在他们为结婚忙着准备的时候,从北边岭上下来一队官兵,说是为皇帝选妃的。他们听说凤儿貌美如玉,身美如柳,就来捉拿凤儿去给皇帝当妃子。官兵如狼似虎,凤儿娇如柳絮,那里是对手?凤儿在惊叫、哭叫声中被官兵掠去。再也没有音讯。凤凰先生夫妇一病不起,匆匆离开人世。丹玉埋葬了凤凰先生夫妇,外出寻找凤儿,也没有了音讯。凤凰湾的凤凰一夜离去,不知踪影,再也没有回来过。”

月光透过小窗静静地照在墙上,四周清静的没一点声音。

“完了?”兰芝问。

“完了!”陈鸣鹤回答。

兰芝长长的出一口气。陈鸣鹤常常地出一口气。

“你把他们编成曲子吹出来了?”好久,兰芝才问。

“嗯,有一点儿,主要还是看见你,我才编出这个曲子。”陈鸣鹤说。

“我?”兰芝不解。“我有啥让你编的?”

陈鸣鹤挪挪身子,离兰芝更近,声音更低:“你不知道吗,你就像传说中的凤儿姑娘一样美丽、善良。看见你,我就想起凤儿,想起你,我就捉摸着编了个曲子,我给它取名叫凤飞飞。”

兰芝心里翻涌起一股热浪,迅速窜遍全身,她感到浑身是汗,幸而是在晚上,陈鸣鹤看不见。陈鸣鹤身上的那种味道,那种兰芝说不清楚的、让她心里痒痒,身上燥热的,令她眩晕的味道又一次传入鼻孔,使她意识模糊,身体仿佛悬在空气里。

“你身上有一种味道,像青草的气味,又像花朵的气味。是一种清香的味道。闻到这种气味,我就有飘飘欲仙的感觉。”陈鸣鹤结结巴巴说着,把头伸过来,两张脸几乎挨到一起,一只手碰到兰芝的手,他顺势抓住这只手。

兰芝一个激灵,又是一身热汗,她赶紧抽手,但是手被陈鸣鹤紧紧抓住。她不再动,任由陈鸣鹤紧紧抓住那只手。她喉咙憋涨得出不来气,汗水在脊背上往下流。

陈鸣鹤站起,他的手特别有劲儿,拉着她往自己怀里拉,兰芝被他拉起,又紧紧抱住。一种从没有过的紧张、眩晕刺激着她,她闭上眼睛享受着这种刺激。心,像是悬吊在老槐树上的那只牛车轮子,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咱们结婚吧?”她听见陈鸣鹤在她耳边的轻语。她一下子清醒了,赶快把陈鸣鹤向外推,从陈鸣鹤的拥抱中挣脱出来。

“咱们结婚吧?”陈鸣鹤再次说。

“你说啥?这要大人们说的,可不敢乱说”兰芝感到害怕。

“不要紧,慢慢给大人说,他们会同意的。”陈鸣鹤在她耳边说。

“我不敢说,我害怕。”说到害怕,兰芝打一个寒颤,浑身一阵寒冷。

外边传来一阵走路的脚步声。

“不要紧,我三哥喂牛回来了。”陈鸣鹤悄悄说。

兰芝知道,生产队的饲养室在村子最西头的窑里。饲养员晚上要喂牛的。喂完了牛,说明时间已经不早。兰芝怕父亲等急了,要赶快回家。

“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去。”兰芝说着就走。

“我等你,永远等你。”陈鸣鹤说。

兰芝出门,赶快回去。父亲已经睡下。回到自己住的窑里,她点上灯,轻轻关上门,坐在床前,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心里像一群小鹿乱撞,好久平静不下来。

陈鸣鹤说的那个风儿的故事,和陈鸣鹤笛子吹奏的凤飞飞让兰芝思绪起伏,想得很远。而陈鸣鹤的拥抱和在她耳边说的“咱们结婚吧”更使她惊恐万分。她没有想到陈鸣鹤会那么大胆,这个和生人说话都会脸红的小伙,竟敢把她抱在怀里,还要和她结婚。她想象过无数的“那个人”竟然就是他。这可能吗?

兰芝把自己和陈鸣鹤比了又比,把自己家的条件和陈鸣鹤家中比了又比,觉得横亘在她面前的有一座大山,那就是自家的成分。陈鸣鹤家是中农,他又是民办教师,他愿意和我结婚,他家里愿意吗?他爹可是有名的“别子头”,村里没人不怕他的。

想到陈鸣鹤低沉的男中音,一双明亮的大眼,一付不太强壮但匀挺的身材,那双有力的手,想到陈鸣鹤身上那种说不出来的气味,兰芝又是一阵颤栗。又想起陈鸣鹤说自己身上也有一种气味,让他飘飘欲仙的气味。而自己怎么感觉不到?莫不是陈鸣鹤故意哄我的?看样子又不像,他把我抱的那么紧,尽管只有一小会儿,她感到了陈鸣鹤激烈跳动的心和急促的呼吸。也感到陈鸣鹤是真诚的。接下来呢?她不敢往下想,吹灭了油灯,躺在床上。脑海里始终都是陈鸣鹤的身影,怎么也驱赶不去。直到鸡叫三遍,头疼欲裂的她起来,在微明里,一连挑了三担水,天才大亮。

兰芝没有和父亲说陈鸣鹤的事。她觉得这不是闺女家应该说的话。尽管心里乱的像一群打架的刺猬,外表上还是不声不响的下地、做饭、绣花。

陈鸣鹤还在吹他的凤飞飞,有时在早上,有时在傍晚,有时在夜里。听得多了,兰芝就记下来了。笛声一响,她就跟着哼哼,渐渐觉得不对。

兰芝去挑水,碰见了陈鸣鹤。陈鸣鹤说:“我吹笛子你没听见?”

兰芝说:“听见了。”

“那你咋不出来?”陈鸣鹤问。

“出来干啥?”兰芝也问。

“说话呀,你不知道我吹笛子是在喊叫你吗?”陈鸣鹤说。

“我不喜欢。特别是那个结尾太凄楚了,听得天地都想哭。”兰芝挑起水桶离去。

“我把它改一改,你听着吧。”陈鸣鹤在她身后说。

笛声又响了,还是凤飞飞,只是后半部分不一样了。兰芝听了,觉得还是别扭,陈鸣鹤再问她时,兰芝说:“不好,我听着就是想哭,看见石头也想哭。”

陈鸣鹤说:“我再改,一定要达到你的满意。”

改来改去,陈鸣鹤找不到调子了,把一首曲子吹得乱七八糟。连陈鸣鹤的七婶都说:“鸣鹤呀,你吹的是啥?一群小鸡娃挣食吃?”

村里人都说鸣鹤该找媳妇了,你听他吹的曲子,乱的像一群野鸡打架。

陈鸣鹤再问兰芝时,兰芝说:“越改越不好听。你就是跳不出那个该死的故事。故事都是人编的,你就不会让风儿和丹玉结婚?”

陈鸣鹤“啊”了一声,好像找到了答案。当他再次吹起凤飞飞时,曲调有了大的改变。兰芝听着,觉得凤凰们在空旷的野地里胡乱飞着,找不到栖息地,她们抱怨着,烦躁着寻找新的筑巢抱窝的地方。

兰芝听得心烦。陈鸣鹤问她曲子改的咋样,兰芝懒懒的应付说:“就那吧,很好了。”陈鸣鹤不知如何是好,把一支曲子越吹越乱。

兰芝每天早上和下午给生产队割草,上午不出工。那天上午,他坐在院子里的杏树下给父亲纳着鞋底,想着陈鸣鹤把凤飞飞越吹越乱,看来是他的心乱了。她又想起陈鸣鹤说的“咱们结婚吧”那句话。兰芝想,我爹都不知道,你就说结婚,对了,还没有订婚咋结婚?订婚是要媒人说亲的,媒人来给我爹说了,我爹同意了,才能订婚。他会让谁来提亲呢?还有,他爹愿意我们订婚吗?他爹要是不愿意,陈鸣鹤还不是瞎想?

这样想着,兰芝好像把事情理顺了,心里也畅快了。两只老母鸡下蛋了,挣着各大各大地叫,那只花公鸡也跟着叫。小院里正热闹,陈鸣鹤手里拿着笛子来了。兰芝有些慌张,从凳子上站起,涨红着脸问:“你咋来啦?没上课?”

陈鸣鹤在公鸡母鸡的叫声中说:“我让孩子们读书,我来问问你,这几天你咋不理我。”

兰芝把手里的鞋底伸给陈鸣鹤看,说:“没有呀,我忙着给我爹做鞋,没出去。”

陈鸣鹤盯着兰芝的眼睛说:“不是吧,你好像在躲我,我没有把凤飞飞改好,你也不说哪里不好。”

兰芝害怕陈鸣鹤来她家别人会说闲话,想让陈鸣鹤赶快走,就说:“我不是说了吗,很好了。赶紧回去给孩子们上课吧。”

陈鸣鹤见兰芝赶他走,心里一气。就说:“反正我也吹不好,我再也不吹笛子了。”说着抡起胳膊就要把笛子扔出去。

两只老母鸡以为陈鸣鹤是要打它们,叫着飞上墙头。

“哎——。”兰芝哎了一声,又觉得自己不该拦着他。就改口说:“要扔你到别处仍,别在我脸前仍。”

陈鸣鹤看兰芝生气了,放下胳膊笑着说:“你当我舍得呀?四块多钱买的呢。”

兰芝把纳鞋底的绳子往鞋底上缠着说:“管你几块钱买的,出了我家门,愿意扔哪你扔哪。”

陈鸣鹤说:“我不扔,我一定给你吹出你满意的凤飞飞。兰芝,我想请常婶给咱们当媒人,你说中不?”常婶就是常新文她妈,经常给人当媒婆。

听陈鸣鹤说到婚事,兰芝的脸又红了。她赶快说:“鸣鹤,以后别再说这个话,这都是大人们才说的。我还小着哩,啥都听我爹的。”

陈鸣鹤看着兰芝鼻尖上浸出的汗水,认真的说:“就是哩,这事还得大人们说才行,我想给我爹说说,让他请常婶给咱们当媒人,常婶给好多人当过媒人。”

兰芝心里害怕,既怕陈鸣鹤说提亲说媒的事,又怕有人看见她和陈鸣鹤说话。她急着让陈鸣鹤走,就把鞋底放在凳子上,挑起水桶说:“我要去担水,该做饭了。”说着就往外走。

陈鸣鹤只好跟着兰芝出来。

在大门口,队长陈铁汉正好从这里过。陈铁汉走着说:“鸣鹤,你不上课,咋跑到这儿了?”

兰芝挑着水桶在前边走,陈鸣鹤在后边啊,啊了几声,也没有回答上来。

陈铁汉笑了:“呵。还拿着笛子,吹给兰芝听来了?”

陈鸣鹤说:“铁汉哥,你可不敢胡说,我看兰芝家院里有一捆芦苇,我来找笛膜的。”

“啊,找到了吗,我家院子里也有芦苇。”陈铁汉笑着说。

“找到了,已经粘上了。”说着已经走到井边。陈铁汉笑着去了。陈鸣鹤也径直去了教室。

陈铁汉有个半憨儿子陈根,陈铁汉依仗自己是队长,陆宫亮是个地主分子,想让兰芝嫁给陈根,无奈陈根烂泥扶不上墙,听说给他说媳妇就跑,让一家人三天以后才在一个乏墓窑里找到。陈铁汉死了娶兰芝做儿媳妇的心,但在心里留下了一股恼怒。他不恼怒自己的儿子不够数,却恼怒兰芝长得好看,恼怒这么好看的闺女进不了自家的门。陈铁汉就想着要在兰芝身上使点坏。

陈铁汉对陈鸣鹤父亲说:“六叔,你没看鸣鹤这一时老是往兰芝家跑?别叫他想歪了。”

鸣鹤父亲说:“兰芝那闺女倒是不错,陆宫亮人也不错,只是他那个成分不太好。”

陈铁汉说:“鸣鹤可是民办教师,陆坪小学的刘校长说,还想培养鸣鹤入党哩,入了党,还能当公办教师。娶了兰芝,背着个社会关系不好,可就啥都完了。你没听陆宫亮多次说,他想给兰芝找一个上门女婿给他养老,鸣鹤这样好的条件,啥样的媳妇说不来,还去给陆宫亮当上门女婿?”

鸣鹤父亲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事能由得了他?”

陈铁汉说:“鸣鹤可是在县城里念过书,见过大世面,他要弄个自由恋爱,可叫大人的脸面没处放。”

鸣鹤父亲本来没把这事当回事,一说到脸面就觉得严重了。回去就问陈鸣鹤:“你老是去兰芝家干啥?教学就好好教学,成天吹那个破笛子干啥?”

“爹,你找常婶当媒人,把兰芝说给我吧?”陈鸣鹤终于鼓起勇气,把这句他憋了好久的话说了出来。

鸣鹤父亲一听就恼了:“原来你真敢私定终身啊,你把我这当爹的当摆设了。况且,陆宫亮还是个地主分子,身边就这一个闺女,明摆着要招赘上门女婿。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这万万成不得。”想到此他说:“不中。陈家没有做上门女婿的门风。何家庄你姨夫稍信说,他一家子哥有个闺女,针线活做得好,长得也漂亮,还在他们村小学当民办教师,说是要给你说亲。明天你和我一起去看看。”

陈鸣鹤说:“我不去。”

鸣鹤父亲这个有名的别子头最好和人打别。你说中,他偏要说不中。当下他就和鸣鹤打上了别:“不去?我打断你的腿!”

陈鸣鹤也拧上了:“打死也不去!”

在陈家老老小小劝说下,在娘要上吊的威胁下,陈鸣鹤跟着父亲去相亲。陈鸣鹤走路死气沉沉,一脸阴沉,嘴上能栓个葫芦。那女的问他好几声,他才低着头哼一声。女的一甩手走了,还埋怨媒人带了个不够数来相亲。婚事自然没成。

收麦季节,妇女们下地回来,都要在路上或地里拾一把麦子,常婶和别人一样,一边走,一边捡拾路上拉麦车上掉下来的麦子。快到村口,陈铁汉拦着常婶:“刘翠花,把麦子送到打麦场去。”

常婶笑着说:“队长,这是我在路上拾的。”

陈铁汉:“拾的也要交公。送去!”

常婶还是笑着说:“队长,拾麦子的又不是我一人,不是都拿回家了吗?”

陈铁汉不再说话,到常婶家把常婶麦天拾的麦子全部拉到打麦场边上,然后召集生产队开会,批斗刘翠花偷盗生产队的麦子。凤鸣湾除了陆宫亮和常振明两家以外,全部是姓陈的。陈铁汉一发动,批斗会很热烈。批斗刘翠花,就把全村唯一的地主分子陆宫亮拉出来批斗。批斗陆宫亮是因为他总是低着头走路,心里想着叫蒋介石回来,还当他的大少爷。批斗陆宫亮靠剥削穷人,积攒起深宅大院,家产万贯,批斗刘翠花变成了批斗陆宫亮。陈铁汉大喊大叫,又对陆宫亮打了两拳头才解了气。

陈鸣鹤还给孩子们上课,还教孩子们唱歌。但是,没有了笛声,凤鸣湾人好像缺失了什么。七婶说:“鸣鹤你咋不吹笛子啦?我心里空落落的。”

陈鸣鹤苦笑:“笛子坏了,吹不了了。”

陈鸣鹤相亲以后,兰芝再也不去见陈鸣鹤了,有时碰见了,老远就躲开了,鸣鹤想和她说话,她一低头就过去了。

陈鸣鹤父亲又给陈鸣鹤说了一门亲,女方是邻村有名的一枝花,对方就看中陈鸣鹤初中毕业,是个民办教师。女方来相亲了,陈鸣鹤没说几句话,吹了一阵笛子。女方连饭也没吃就走了。那笛子吹的凄婉悲凉,听得人只想掉泪。女方姐姐说,这娃子一肚子全是苦水水,面相上也是一副苦相。这场相亲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陈鸣鹤和父亲翻了脸,自己把床搬到学校后边的窑里住。

对陈鸣鹤和兰芝的事儿,陆宫亮也有自己的看法。陈鸣鹤虽然腼腆柔弱一点,但他有文化,懂礼貌,当个小学教师,成分还好,也能顶起门面。重要的是住在一个村子里,两家相距也就一百多步。这样,陈鸣鹤不用做上门女婿,自己老了就有了依靠。

陆宫亮不动声色,等着陈鸣鹤父亲上门提亲。谁知道等来了一顿批斗,他知道这是陈铁汉对他的的报复。想着陈铁汉有权有势,陈家人多势众,自己在凤鸣湾恐怕一辈子抬不起头。陆宫亮心凉了。他不再考虑和陈家结亲。

这年秋天,陆宫亮给兰芝说了个婆家。是离凤鸣湾二十里地的肖家洼的,男方叫肖玉成,比兰芝大一岁。公公原是教师,被划为右派开除了,现在在家劳动。

陆宫亮对兰芝说:“咱是地主,他是右派,枣刺门对着篱笆门,也算是门当户对。好歹你女婿也是初中毕业,还当了生产队的会计。人也正直实在,合婚先生说了,你们这是上等婚姻。”

兰芝心里还想着陈鸣鹤,只是说不出来。话到嘴边变成一泡眼泪:“爹,我走了你咋办,你有岁数了还得烧火燎灶的。”

陆宫亮一笑:“人嘛,走一步是一步,走到哪算到哪,以后我老了,就去你家住。”

兰芝去相亲。肖玉成中等身材,聪明俊郎,一说话满脸带笑。兰芝心想:“这人看着也好,就是不会吹笛子。”

婚事就这样定下了。陈鸣鹤在兰芝的心里渐渐远去。

定下腊月初八是结婚的日子。初冬时节,兰芝的姐姐来帮着兰芝做嫁妆。缝被子,缝褥子,做衣服,做新鞋。兰芝要给男方家里每人做一双鞋。

这天,兰芝一边纳着鞋底,一边和姐姐说着话。忽然,一阵笛声传来,是凤飞飞的曲调。这曲调和先前不大一样,像一只掉队的大雁在天空唱着孤独的歌。兰芝邹着眉头,继续做活。姐姐说:“这是谁吹的笛子?可怜巴几的。”

兰芝没说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笛音响了一天,又响了一天。兰芝的眉头越皱越紧。

腊月初八,兰芝出门了。两匹大红马头戴大红花,背上搭着暂新的花被子,昂头挺胸地站在兰芝家小院门口。

兰芝在姐姐的搀扶下出门。

一阵笛声传来,欢快悠扬如春风拂面,高亢嘹亮似空谷裂竹,像是珍珠抛洒落玉盘,又像是牧童喊山回声悠悠颤颤。

兰芝站在大红马前,仔细品味着笛声。她仿佛看到,春天的田野里,小河淙淙流过,青草蓬蓬勃勃,一群凤凰从天而降。她听到凤凰们互相引诱啼叫,听到凤凰们轮替抱窝、轮替捉虫、互相喂食的呢喃声,听到小凤凰们唧唧喳喳的欢闹声......

兰芝听懂了陈鸣鹤的笛音,听懂了凤飞飞的故事,听懂了一颗心的哭诉。两行热泪从兰芝的眼眶中疾驰而下,她来不得掩饰,也没想到掩饰,任由它们恣肆汪洋在喜悦的大红之中。凤鸣湾,我的凤鸣湾,我的......

兰芝在姐姐的搀扶下上马。

兰芝上马了。大红马矫健雄壮,步子很大。上了北岭,凤鸣湾尽收眼底。银白的小河,青青的瓦舍,花白的芦苇,蓝蓝的炊烟,笛声还在响着,穿透芦苇,穿过平野,在天地间扩散。像他第一次听到的那样,笛音从高亢到柔缓,如凤凰鸣叫着渐去渐远......

作 者 简 介

张海潮:1957年生:退休工人:写过诗:写不好:扔了:写过散文:写不好扔了:写小说还写不好:准备扔:没有文采:跟着朋友瞎起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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