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六):伟大的中国农民
本文作者:徐刚
我在农村呆的时间并不长,但劳动这关过得却异常艰难。从小肩不挑担,手不提篮的我,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张手的日子,猛然间要凭劳动吃饭,必须经历脱胎换骨的改造。原来我们看不起农村,看不起农村人,看不起农家活儿,插队以后才知道农村是一个多么广阔的天地,农民是一个多么勤劳智慧的群体,农活儿是一种多么细致复杂充满学问的劳动,“三年学下个手艺人,一辈子学不下个庄户人”,这话千真万确是个真理。
我插队时交了不少农民朋友,特别要好的有两位,一位叫丑丑,姓李。我不知道为什么非要给他起这么个名字,因为其实他仪表堂堂,品貌端正。我认识丑丑的时候,他是队里的记工员。我第一次到他家,看到从院里到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收拾得利利落落,就知道是个勤快人家。丑丑是独生子,这在农村很少见,但他不娇贵,而且极懂礼数,家里外头的活计样样行,人品又好,在队里威望很高。在我和他相处的日子里,他除了当记工员,还长期担任队里的保管员,这都是让大家信得过的岗位,丑丑干得有模有样,十分出色。丑丑爱读书,他家里书虽然不多,但保管得很精心。这下我们可对上路了,他借我的书看,听我讲北京的故事;我读他的书,听他讲农村的民俗,很多时候我们都形影不离。另一位要好的老乡叫章如,姓卜,精明强干,爱说爱笑,也喜欢读书。我们三个经常在一起谈天说地,十分相得,我从他们那里受益多多。好多农活儿他们不但手把手地教我,而且还主动帮着干。例如锄地,他们甩开膀子一人四垄前面走了,我在后边一人两垄还打狼(落后),不锄到地头是不能收工的,眼看着夕阳西下,别人都扛着锄头回家了,只有我还在地里吭哧吭哧地忙活着,那时候感到特别孤单。直起腰看看,离地头还远得很呢,无奈之下,只得低头慢慢往前赶。锄着锄着,忽然感到不对,仔细一看,前面都已锄过,丑丑和章如站在前面笑嘻嘻的在等我,是他们从那头锄过来接应我的。那年头肚子里油水少,人与人之间能够体力相帮显得弥足珍贵,况且我们平时吃的用的他们没少帮忙,有他们的友谊,我很温暖。
1986年,我调到旗教育局,回到塔布忽洞公社检查学校工作,住在公社客房里。一个老乡听说了,早上过来叫我到他家去吃饭。他已成家,还有了一个刚刚蹒跚学步的小宝宝。家里有些凌乱,炕上还没收拾利落,看来他们起得很早,因为已经包好了满满一盖帘的饺子,圆鼓鼓、白生生的,煞是能勾起食欲。难为他还记得我最爱吃饺子,我心里热乎乎的。老乡拉着风箱烧火,他女人往锅里下饺子,很快,锅里冒起一团团水雾,圆鼓鼓、白生生的饺子在锅里翻滚着,诱惑着我。老乡的娃娃在炕上晃晃悠悠走来走去,手里抓着一块尿布在玩儿,我只在意他不要靠近灶台,却没有想到娃娃小手一扬,尿布准确地落入锅中,老乡的女人赶忙捞出来,湿哒哒放过一边。饺子出锅了,一人一大碗,他们夫妇吃得很香,我却有些难以下咽。不过,很快我就释然了,那饺子油大肉多,薄皮大馅,的确很香。按照乡俗,当地人最后总要用汤再泡几个饺子吃,我想起尿布入锅的情景,这道乡俗就免了。
老友卜章如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回过塔布忽洞,和丑丑他们曾经有过一些通信后来也中断了。2009年,儿子晓东夫妇曾回到中旗,到过塔布忽洞,并在村口巧遇我当年的房东也是好友卜章如。拍回照片我一看,他眉眼依旧,只是皱纹爬满额头,满面沧桑。听晓东说,他还清楚地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情形。
中国的农民是最善良的。仔细想想,我们知青当初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下去的,后来又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回城的,在农村和农民在一起的日子令人终生难忘。他们接纳了我们,包容了我们,帮助了我们,他们的勤劳质朴、善良忠厚熏陶了我们,夯实了我们的做人根基。不要忽视了农村,不要小看了农民。他们可能看起来很落后,很土,但他们实际上很了不起,不但勤劳简朴,而且聪明睿智。在中国,解决不好农村问题,不能善待农民,中国的事情就办不好也办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