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暂坐"||冰郎 / 四六文摘

作者：冰郎

2020年12月5日凌晨三时四十分，我岳母谢新民女士在淮逝世，享年91岁。闻此噩耗我匆匆赶乘南京首班长途客车回淮奔丧。

岳母是在市食品公司工会主席的位置上退休的，生前住市商业局宿舍大院，在单位在大院里她都是个称职的工会主席、有名的热心人，谁家有啥难事、邻里纠纷都找她，大院里的年龄大的都称她为“谢大姐”，年纪轻的叫谢阿姨、谢奶奶。待我到家时已近上午10点钟，在她曾居住的两室一厅公寓房不足十平米的厅堂已设置好灵堂，正面摆放着她老人家黑白遗照，仍是那样亲切慈祥微笑望着来祭拜的亲友和大院里的老邻居们。闻讯而来的大院内那些熟悉和不熟悉的老人都是老岳母生前好友，在儿孙辈的搀扶下噙着眼泪在灵前喃喃絮叨着“谢大姐”热心助人、更多的是雪里送炭的故事……

　　说到岳母“雪里送炭”的故事，不由揭开我一段尘封久远的记忆。那一年我筹措结婚首要大事就是打家具，那个年代时兴结婚要有“48条腿”，就是得有一套家具才够“面子”。为了儿子的这个“面子”，妈妈拿出全家多年的积蓄和积攒的“家具票”，托关系找人买了0.56立方的木料，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去市木器厂选木料，为了选好点多出点料，我的老同学万建亚（他当年工作分配在该厂）对我说这选木料大有讲究，得选那木料大小头比例大的，因为丈量木料的人是按小头尺寸计算的，无形中就可以多出不少料呢！他又帮我找跟他熟悉的丈量师傅，在丈量时那卷尺拉紧些，这样又可以多出些料，在电锯开料时又让人家划线再认真计算，锯掉的废料还可少些等，真是有熟人好办事，在一上午忙前跑后中万建亚和我都忙了一头汗，想想那时候的人也真单纯，由于我不抽烟竟也没敬这么多帮忙的人一支烟。木料开好拉回来放在家里搁起来晾吹干，家里本来就住得很拥挤，如今走路脚下磕磕绊絆，但全家没一人有怨言，反而说家里弥漫着木材的清香，看着闻着都开心。

老岳母十多年前在淮居住小区

　　大半年过去木料也差不多晾干了，我开始谋划家具样式，那个年代家具时兴老虎腿，这样才显得传统且笨实。可我不欣赏，我却更喜欢钢琴腿家具，既洋气家具也更精巧美观。但这样对木匠师傅的技术要求就更高些，本地木匠都是些土木匠肯定不行，我请来两个泰州木匠，看到他们在人家做的钢琴腿家具还不错便商量请他们来做，谈好在家里招待每天三顿饭可以节省些工钱，他们上门来看木料量木料，算过来算过去笃定地说木料是一定够了，再配十张三合板就可以了。买板又要涉及“家具票”，家里是真没有，那个年代家家的票证都紧张，我那在商业系统工作的姨妈托关系帮忙搞定，给我一张领导批好的条子让到红卫桥下手工局仓库提货。为了把这几张板运回来，我只能用自行车将板放脚踏上两张两张往回推，由于要一只手扶着自行车龙头，另一只手还得扶着又宽又长的三合板，走路只能横着行了，一趟运到家已浑身大汗。

陪岳母浙江旅游

　　木工进场后我除了上班全部精力就是陪着他们，需要买啥小零件我就去跑腿，有时候我在下班时还从单位食堂带几个肉包子回来，让他们吃个下午犒劳犒劳他们，眼看着家具一件件都已成型，就是我心目中的“钢琴腿”我打心眼里高兴。可就在打最后一件饭桌时，木工突然对我说木料不够就缺一条腿的料，如果没有这两天就要停工，我大吃一惊，一条腿可是根硬料，这时候去哪找，你干嘛不早说呢？再说再骂也无济于事，两个木工像犯了错的孩子一声也不吭。家里家具票都已用完了，这一根木料去哪买呢？我急得浑身直冒汗。这事不知怎么被岳母知道了，她说，别急没关系，你找木工拿个尺寸来我帮你想想办法，当天下午她就将这根木料送到了家具现场。我事后问她在哪找的？她说，这是你岳父多年前就备下为你小舅子将来打家具用的，如果需要家里还有呢！这件小事让我很感动，这岂止是“救急”？更是“雪里送炭”啊！岳母宽阔豁达的胸襟和热心善良的举动让我感念了一辈子。

　　去年冬天岳母的身体已经相当衰弱，我们春节回去过年时劝她来南京我们家调养一阶段，她也很想来玩玩说要“了一下心愿”。她很高兴情绪很好进门就说，我也有退休工资，到你家我得交伙食费。我笑道，老太太您真当您还是当年的“老八路”？要算账我还欠您“一条桌子腿”呢！那该咋算？她听了一时不解问啥“桌子腿”？我于是把上述故事讲了一遍，她爽朗地笑起来，你是我的孩子，也是我亲自选定的“乘龙快婿”遇了难我理该帮帮，哪怕你是我们大院的邻居、过我家门的路人，能帮都该帮啊！据说她后来回去逢人就夸在南京这段时间很舒心，女婿对她很孝顺等，我仔细想了想还真没做啥事，我则是对她很认真地说过，您在南京期间在家里千万不要见外，每天想吃点啥就说，另外在家不要拘束，这是您自已的家想干啥就干啥。她喜欢“做群众工作”深入小区群众中去聊天唠家常，我也支持她中午天暖和些去院子里散散步、晒晒太阳、和人家聊聊天，另外针对她胃口、消化不好，身体严重缺乏营养的情况，我让太太饭煮烂点、每天必须炖一小碗鸡蛋以增加营养。天气逐渐暖和她一定要回老家，我们就用车送她回去，大院的邻居听说后纷纷来看她，都说谢大姐养得白白胖胖的回来啦！

老岳母临终前留影

　　岳母毕业于镇江某教会学校，受到过贵族气质熏陶和贵族式正统教育，她发自骨子里的高贵表现是对身边人的尊重，她将上帝对人类的爱用她最朴素的方式表现出来，在我眼里看她其实就是上帝的使者。

老岳母年轻时

最近看贾平凹小说《暂坐》上说的一句话颇有禅意，人生就是一场"暂坐"，短暂的来世界上坐了坐，品品这世上的酸甜苦辣。是啊！认真想想，这世上任何人与人，事与事，万物与万物之间其实都包含着聚散无常，不论父母子女、兄弟姊妹、亲戚朋友等只能是一场短暂的聚居而已。最近在家里我们偶然讨论起这个话题，我那上小学四年级的小外孙讲了句话挺深刻让我大跌眼镜，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说上帝派每个人到人世间来都是有“任务”和“使命”的。我问他，那你的任务和使命是什么？他说，他的任务是学习、写作业（整天写不完的作业），使命就是将来长大了照顾阿公阿婆。我问他知道阿公的任务和使命是什么呢？他说，阿公的任务是让这个世界上的人开心快乐，使命是每天安全地接送我上学。我想想孩子的话确有些道理，我一生的努力，来人世间“暂坐”可不都是在让所有的人开心快乐吗？于是，我又想到老岳母来人世的“暂坐”，她的善良豁达助人为乐，活着为别人，快乐在别人的快乐里，这难道就是她来人世间的任务和使命？！

老岳母的灵魂尚未走远，你听到人们对您的赞美、感受到他们深深的不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