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苏东坡《前赤壁赋》中月亮位置的验证
对苏东坡《前赤壁赋》中月亮位置的验证
宋代大文豪苏轼在他的《前赤壁赋》中写道:“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于赤壁之下……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由于这篇赋挥洒自如,意境优美,因而其中所写的月亮位置也在读者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些天文爱好者也忍不住想验证一下那年“七月既望”的月亮位置,从而给这篇杰作提供天文上的佐证。
早在2013年7月19日,就有人拿天文软件对此进行了验证。结果很遗憾,苏东坡笔下的月亮位置并不在斗牛之间。然而又不能据此怀疑作者是凭空虚构。因而他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
带着同样的问题,不佞用琼·缪斯《日躔月离表》中的月球运动公式再次进行验算,并且跟宋代的天象记录相对照,结果证明了“壬戌七月既望,月出东山,徘徊斗牛”的描述确实与当时的实况不符。具体交代如下:
(一)有关的日期与地理坐标
壬戌年,就是北宋元丰五年。这年的“七月既望”,夏历七月十六,相当于公元1082年8月12日,也就是格里历的8月18日。当时苏轼在黄州任团练副使。黄州就是今天湖北的黄冈,地理坐标是东经114°53′,北纬30°27′。
(二)对照天象记录进行讨论
查《宋史》卷五十三《天文志·月犯列舍》篇,其中载有元丰五年七月,月亮运行的四条记录:
丁亥(七月初八,1082.8.4.),月犯东咸西第二星(蛇夫χ星,在天蝎座北)。
辛卯(七月十二,1082.8.8.),月犯牵牛距星(摩羯β)。
甲午(七月十五,1082.8.11.),月犯虚梁西第三星(宝瓶χ)。
甲辰(七月二十五,1082.8.21.),月入东井(双子座)。
以上四条记录中,与斗、牛二宿有关的只有一条,即“辛卯,月犯牵牛距星。”牵牛就是二十八宿中的牛宿(绝不是牛郎星,该星离黄道29度,月亮根本犯不着)。牛宿的距星就是“牛宿一”,今名摩羯座β星。古代所说的“距星”,就是各“宿”的起点星。查对星图可知,“牛宿一”既是牛宿的起算点,又是斗宿的终点。此点以西是斗宿(南斗),以东是牛宿。所谓“月犯牵牛距星”,就是指月亮在星空背景上由西向东运行到“斗宿”的末端而靠近摩羯座β星(“牛宿一”),一旦它超越了这颗星,就是进入了牛宿。所以不难判断,如果《宋史》的天文记录是可靠的,那么月亮“徘徊于斗牛之间”明明就是元丰五年七月十二日,即辛卯日夜间的天象。
下面先对这条记录进行验证,然后再转入正题。
根据岁差理论,可以推知公元1082年“牛宿一”(摩羯座β星)的黄经为291°16′,黄纬为+4°41′;赤经为292°14′,赤纬为-17°14′。
用缪斯的月球运动公式算得1082年8月8日(中国夏历七月十二)东八区下午8时月亮的黄经为288°39′,黄纬为+4°25′;赤经为289°25′,赤纬为-17°54′。
由这些数据,容易推知这个时候月亮与牛宿一的角距等于2°35′,根据当天月亮黄经的每时变量,还可推知,再过4小时多,月亮将与“牛宿一”的黄经相合,这时月亮处于“牛宿一”以南0.2°的位置。这就是《宋史·天文志》所说的“月犯牵牛距星”。所谓“犯”,就是侵犯。按《开元占经》的解释,“月去列宿七寸以内为犯”。古人所谓“七寸”相当于0.7度(据刘次沅说)。既然月亮离牛宿距星0.7度以下了,那当然就是侵犯了。再说七月十二的月光已经很强,它能淹没附近的星光,所以这时的摩羯座β星,即牛宿距星,是不容易用肉眼看到的。于是当时的天文观测者就留下了“月犯牵牛距星”的记录。
既然用当今的月球运动公式能够得出与古代天象记录符合的结果,当然也可以用来验证《前赤壁赋》中所描述的月亮位置是否可靠。
已知元丰五年七月十二日夜“月犯牵牛距星”的时候,它的黄经等于291°16′,又知道月亮在星空背景上平均每天向东移动13°11′,所以就可推知4天以后的七月十六日傍晚,月亮将移到摩羯座β星以东约50余度(按黄经算)的位置,不仅离“牛宿一”很远,离“斗宿”就更远了。这就间接地证明了苏东坡笔下的月亮位置与当时的实况不符。
(三)用天文常识判断。
由岁差理论得知,公元1082年,斗宿距星(即斗宿一,今名人马座φ星)的黄经为267°24′,女宿距星(宝瓶座ε星)的黄经为298°57′。要使月圆(满月)时的月亮处于黄经267—298.9度之间(斗牛之间,女宿之前),那么这一天太阳的黄经就应当在87—118.9度之间,与月亮相距180度。与之对应的日期应当是夏至前三天到大暑前一天的范围之内。因为夏至时太阳黄经为90°,大暑时太阳黄经为120°(岁差表现为春分点沿黄道向西移动,它不影响太阳黄经与节气的对应关系),太阳黄经每天大约变化1°,所以不难得出上述结论。又因为宋代的历法一致规定夏至是五月的“中气”,而大暑则是六月的“中气”,所以在公元十一世纪,一轮圆月徘徊于斗牛之间的天象应当发生在夏历的五月(或六月)十五前后,最迟不得迟于六月十七日。到了七月,满月时的月亮早已超越了斗、牛二宿以及“女宿”而进入“虚宿”或“危宿”的位置,不可能在“斗牛之间”徘徊了。验算结果也表明,公元1082年8月11日,夏历七月十五日黄州地方时申初二刻“定望”,这时月亮最圆,其黄经为324.7度,进入危宿4.2度。再过两个时辰,它将进入危宿6度。这个结果,正好符合上文所引的第三条天象记录:“甲午,月犯虚梁西第三星。”《辞海》对“虚梁”的解释是:“虚梁,古星名。属危宿,共四星,其中最亮的一颗即宝瓶座χ星。”既然十五傍晚的月亮进入危宿6度许,那么十六日傍晚的月亮就应当进入“室宿”了。
(四)直接验算元丰五年七月十六日,即公元1082年8月12日东八区20时至次日8时月亮的赤道黄道坐标,以及斗、牛、危、室四宿距星的相应坐标,从而得知月亮在星空的位置。
(1)月亮
日期时刻 |
赤经 |
赤纬 |
黄经 |
黄纬 |
12日20时 |
22时33分 |
-4°14′ |
338°15′ |
+4°37′ |
13日0时 |
22时40分 |
-3°34′ |
340°16′ |
+4°33′ |
13日8时 |
22时56分 |
-2°09′ |
344°20′ |
+4°24′ |
1082年8月12日黄州地方时18时39分日没,18时57分月出。月出时月亮的地平方位是正东偏南5°14′,赤经=22时31分=337.8°,赤纬=-4°23′。
(2)四宿距星(表中略去女宿和虚宿的距星,即宝瓶座ε和β星)
星名 |
赤经 |
赤纬 |
斗宿距星(人马座φ) |
17时48分=267.1° |
-27°22′ |
牛宿距星(摩羯座β) |
19时29分=292.2° |
-17°14′ |
危宿距星(宝瓶座α) |
21时18分=319.6° |
-4°32′ |
室宿距星(飞马座α) |
22时19分=334.7° |
+10°21′ |
将月出时月亮赤经(22时31分=337.8°)与表列各宿距星的赤经相比较,可知月亮升起时,其赤经超过“室宿”的距星,即飞马座α星3.1度,也就是进入“室宿”3.1度。但月亮与飞马座α星的赤纬差却达14°44′。利用球面三角法可以算得,这时月亮与飞马座α星的角距为15°03′,与斗宿距星的角距为70°56′,与牛宿距星的角距为46°27′。
由前面提供的黄冈的经纬度,还可推知月出时,上述各个恒星的方位角和地平高度:
斗宿距星的方位角是正南偏东16°48′,地平高度是30°06′;
牛宿距星的方位角是正南偏东45°42′,地平高度是27°48′;
室宿距星的方位角是正东偏北6°00′,地平高度是10°20′。
这就证明了,北宋元丰五年七月十六日傍晚月出时绝不是徘徊于斗牛之间,而是位于斗牛东边较远的“室宿”之内。当月亮从正东偏南5度升上地平线的时候,室宿的距星正处于正东偏北6度地平线以上10度多的低空中。
总之,无论是对照宋代天象记录,还是通过天文计算来验证,《前赤壁赋》所描述的月亮位置都不符合当时的实况。那么,能不能说是苏东坡凭空虚构呢?当然不能。首先,他写这篇赋的用意是抒发自己处于逆境时的旷达胸怀,绝不可能捏造一个“月出东山,徘徊斗牛”的天象来欺骗读者;其次,作者要表达秋夜月下泛舟的欢畅,“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自然会注意月出时的天空。当时正值“既望”,月亮与“室宿”几乎同时升起,黄道两侧靠近月亮的女、虚、危三宿的星光不同程度地被月光淹没或被地平线附近的大气削弱,而距月亮44度以外的斗、牛两宿在东南方天空最为显眼。再说四天以前的七月十一、十二两天夜间,月亮确实从斗牛之间经过,这些都会对作者留下深刻的印象,因此他才即兴挥毫,写下了“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的名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