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倪峰丨家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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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倪峰，山西运城人，60后。现从事会计服务工作。为人忠实憨厚，工作兢兢业业。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开心每一天，做好每一件事，是生活追求的全部。

作家新干线

家 宝

作者：倪峰

爷临终前，神智模糊，就连那张号称“台风”的嘴，也呜呜噜噜言语不清。爷佝偻着弯弯的背，紧靠着铺盖卷儿，拽着爹的手，却声泪俱下地喊着姑的名字。

爹像木桩一样戳着，细细的脖子,那张长满麻子的脸，葵花一样俯视着爷。

“气人不？”爹仰起头，冲着正在缠绕听诊器的景先生说，“把心掏给他，心里还是只有他女子。”

“唉！”景先生叹口气，把摊在桌上一堆吃饭的家什往褡裢里装，“清官难断家务事。都这节骨了，还争竟个啥？”

爹委屈，啜泣着，豆大的泪珠子，渗进黑黑的麻子里，可着脸盘子流。

“别送了！”景先生披上褡裢，推搡着跟脚相送的爹，“想开些，一碗水是端不平的。安城人都知道，是桂香日捣空了老邱家的光景。当年，瞅那嫁妆陪的，满安城没有第二份。这怂事，旁观者，干着急使不上劲。唉，天下老，向死小嘛！”

桂香就是爷嘴里喊着的我的姑，爹的亲妹。

“这……”爹用白花花的眼睛，瞟了瞟炕上有气出没气进的爷，半张着嘴，等着景先生的安排。

“别折腾了！”景先生抖了抖肩上的褡裢，“也就一半个时辰的事。都说你家地下藏着宝，抓住回光返照的机会，问个明白吧。我一个外人在这，不方便。”

爹返身进屋。

爷已残灯复明，拉着爹的手，一边一个劲儿戳着地下，一边拃圆了虎口，上下比划。爹是个明白人，知道爷这是交待后事哩。爷的比划，瞎子都能看明白，分明是说俺家的地下埋了个罐。这正应了俺家地下藏着宝的传说。爹立时喜上眉梢。但，当爷趴在爹的肩上，咬着爹的耳根子呜噜了一阵后，爹的脸色紫黑发青。

这年，我十八岁。屋里上演的一幕，我扒在门缝看得清清楚楚。

一晃几十年过去。爹好像遗忘了这件事，从没提起过。只是姑来俺家哭闹过几次，骂爹是个白眼狼，独吞了老邱家的宝藏。爹虽说脾气火爆，人却老实得像块榆木疙瘩。我取了娘的基因，灵秀里透着奸滑。我念念不忘爷临终前的交待，做梦都想得到那一罐闪着金光的宝藏。

其实，在爷过世的三年后，我就给爹商量翻盖老屋的事。爹猜透我的心思，狠狠地睙了我一眼，炸雷似地撂下一个字——“滚！”

我八岁上没了娘，爷一直张罗给爹续弦，只因家境贫寒，没有人敢来应声。我想，爹一定是想女人想疯了，想用这笔钱，给自己讨个婆娘。

我狠心的爹呀，儿子还撅把子一根——光棍着哩！

岁月像一把砍柴刀，日出日落，鸡鸣狗叫，把爹这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劈成了一堆七零八落的碎柴禾；原先那个见火就着的“雷神”，如今，也沦落到了爷当年靠着铺盖卷儿呜噜的地步。而我，已届天命之年，浓浓的青髭也泛起了白茬。儿子见风就长，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我可怜巴巴地经营着一个小店，入不敷出，债台高筑，日子穷得叮当响，拿什么给儿子成家？我又想起了俺家地下的那罐宝藏。

我坐在爹的炕头，硬着头皮，再一次给爹提起翻盖老屋的事。爹虽然圆脸瘦成了刀条，稀松的脸上爬满了皱纹，但仍咕涌着干瘪的老婆嘴，抖了抖肩，使出浑身的气力，山崩地裂般喝斥：“不……行，绝不行！”

我灰头灰脸地逃出爹的屋。看来，不使出一些非常手段，很难成事了。我把奄奄一息的爹送到姑的家里，让姑看管着爹，而我要翻盖房子寻宝！我还答应姑，事成后和她二一添作五，平分宝藏。

开工的第二天，就在老房的一角挖出了一只湿漉漉的瓷罐。瓷罐的口子用三层塑料布包裹，生了锈的八号铁丝紧紧箍住罐口。罐的外壁，泛着冷冷的、来自阴曹地府的光。

我欣喜若狂，把瓷罐当祖宗一样供起；左看看、右看看，百看不厌。我索性绕着瓷罐，狗摇尾巴地撅着勾子，疯狂地跳起了桑巴舞。渴望暴富的心呀，打夯机一样震颤着心房。罐里装的啥宝贝？我闭上双眼，任想象的翅膀拍打我起伏的胸膛。是黄金？白银？钻石？欲望的恶浪，一浪高过一浪。

但当打开瓷罐口，掏出里面的东西，我惊呆了——这是记载爷当年欠债未还的账单，鼓鼓囊囊一大堆。我仔细地翻看，有张三的、李四的、王五麻子的……我的天哪，想不到，爷当年几乎欠了城里所有人的债。

我给爹说，爹气得浑身哆嗦。我问爹：“当年，爷咬着你耳根子到底说了啥？”

爹老脸通红，唏嘘流涕，狠狠地啐了我一口。

“你爷说……”爹瞪着白花花的眼睛，喘着粗气，“父欠账，子来还！”说罢，蹬了蹬腿，咽了气。

爹头七后，我接到了法院的诉状。

姑不相信这荒唐的结局，说我独吞了宝藏，一纸诉状把我告了。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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