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刘仲平丨瞎眼将军
作者简介
刘仲平,1980年5月出生于山西省垣曲县历山镇朱家沟村。高中毕业。爱好写作。目前职业为货车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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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天地
作者:刘仲平
这村子名不见经传,既无达官贵人,也没商贾巨富,更谈不上有文人骚客为它留下只言片语,只有附近的村民知道,方圆十几里外的人知者就甚少了,说起村名不知所说是何处。但是,只要一说瞎子拦路,就恍然大悟:噢,知道,知道,那个瞎眼将军!
这个村是去风景区的必经之地,公路从村北头回一个胳膊肘的大弯,由此开始盘山绕岭,车行好好的忽然停下,为什么停车?有人持棍拦车;为什么拦车?因为要钱;为什么要钱?因为我是瞎子;凭什么瞎子就可以拦车要钱?因为此路是我开;此路是你开?是的,我为修这条路炸瞎了眼,活不下去了;没人管吗?管了,还是不够活,所以我要拦车要钱。
瞎子叫垣生,拦路要钱十几年,去风景区旅游的车累计恐有百万辆。他简直就是村子的一块路标,就像大城市的公交站牌,碰见了他,就知道车到XX村了,离风景区还有五十公里。就这样,让这个小小的村子借着瞎子垣生而大名在外了。
垣生要钱不乞求,理直气壮,戴副墨镜,手持木棍,路中一站,颇有横刀立马的将军气魄;不贪婪,小车一元,大车两元,是一来回的费用,十几年价格不变。他目瞎耳聪,听车声就可以分辨出几里以外的车,是大车还是小车,是好车还是烂车,车速多少,大概几分钟到达战场,提前做好准备,静静地等待车辆自投罗网。他虽缺了手指,但是触感极好,手摸车牌五秒,就能把车牌念出来;钞票到了他手里,正反一比划,真钱假钱,面额多大,心里一清二楚。
对于垣生的拦路违法行为,十几年来领导干部们既恼火又头疼,找他谈话沟通过,但是一年只有几百块的救济款,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派出所也抓过,一个瞎子,抓就抓吧,你还得像大爷一般伺候着。所以,只要他做事不过分,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过往车辆基本上都给钱,或是觉得他可怜,同情他,给个一块两块也算合理,只当是积德行善了。当然,也有不给的人。看边上没人,从车上下来四五个小年轻人,欺负他看不见,按胳膊的按胳膊,抬腿的抬腿,直接就把他给扔到排水渠里,开车就跑。他就在后面大喊大叫地怒骂。那伙人等天快黑了趁路上没车没人再回来,再一次按胳膊的按胳膊,抬腿的抬腿,又把他给扔到排水渠里了。
垣生,看他的名字就知道,他是在垣曲出生,1968年的。老母亲小时候就随逃荒队伍从山东过来,后来在这山窝窝里成家,一家子就一直住在那座近百年的老院里。老院子地势低,出门就是大山,这山巍然耸立,绝壁千仞。听长辈讲,他小时候长得浓眉大眼,方正刚毅,算命先生说:这孩子,托了这大山的厚重,这面相,将来可了不得呀,怕是有做将军的命。老俩口就信了再没生,就他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女儿,算是龙凤呈祥,这在当时每家最少都三四个孩子的背景下难能可贵。可是,这命运阴差阳错,他还真像是做了将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不过是个拦路抢劫的将军。
一九八几年,阳店线公路修到了这个小山村,这在当时绝对算得上是巨大工程,如果跟着干活也就意味着可以挣更多的钱,二十多岁的垣生身强力壮就跟着工程队去修路。
这公路像条玉带似的从守护这个村子的大山上绕去。如果说从半山腰绕过,那就是蟒带加身,对这村子的风水来说就是神来之笔,锦上添花。但是,它偏偏从山脚下通过,逶迤到岭南的最尽头再折回来,从大山的山脖子处缠绕过去,这么看来这公路就如一条缚龙索了,缚头捆脚,龙脉气数被破坏殆尽。垣生又是炮手,专门做开山放炮的活,他像是探路开道的汉奸,在龙王爷头上摘须拔鳞,结果被飞溅的碎石炸瞎了双眼,难怪真将军要变成瞎眼假将军了。
垣生眼瞎了,妹子出嫁了,老父也死了,就剩他和老母亲艰难度日。那时候,国家赔给他的钱根本不够,能保住命就算是他命大了。过了几年,有一年夏天,连下了几天的倾盆大雨,山洪爆发,滔天巨浪挟巨石断木,从河道滚滚而下,冲毁了河堤,淹没了农田。院子里的那两孔窑洞也被浸塌了,屋子又漏水,老母亲年龄大了,心力交瘁,实在应对不了那些农活和繁重的家务了,就整日哭啼。垣生于心不忍,咬咬牙让母亲不要管他了,回山东舅舅那里去,再也不要回来了。老母亲就一狠心,走了。没办法,都是苦命人,因为苦,老母亲小从山东来;还是因为苦,老了再回山东去。
这个阴暗的老院子就剩瞎子将军一个人了。他摸摸索索地生活,困了就是天黑,醒了就是天亮。那段时间,他绝望,他愤怒,他咬牙切齿,他恨之入骨,他没了眼睛还有口舌,他会在无人的时候,仰起那张狰狞恐怖的脸,破口大骂老天爷,诅天不能养,咒地不能息。既然破罐子已经破到底了,那就肆无忌惮地放开了摔。刚开始拦路要钱时,连路都摸不回来,从十几米高的桥顶掉下过好几次,幸亏下面是软土,有荆棘,哼哼唧唧蜷窝段时间就好了。慢慢地摸熟了道路地形,却碰上有的司机不给钱,辱骂并动手打他的;也有给假钱糊弄他的。村民们也从惊讶到理解,遇到蛮横的司机,自然地会伸手助威。
渐渐地,瞎子拦路要钱,就形成了潜规则。这村子,就像是收费站,司机们会提前准备好了零钱。每天都要过往的车辆会买月票包月,如果有领导视察或者有重大活动过车队,镇干部会提前通知他那两天别拦路。垣生俨然就是收费站站长了。这大山浑然厚重,龙脉气数虽散,但形还在,将军做不了真的,那就狐假虎威,假的做得有模有样也行。
一年有了这几千块钱的“过路费”,生活算是滋润起来了。垣生在村子里辈分高,但是全村的人都对他直呼其名,因为他说话不分老幼,总是信誓旦旦地胡说八道——你说:哎呀,有条蛇!他会立马接话说:就是,就是,呲溜一下钻洞里了;你说:晚上六棵柿树那段路真阴森,他会说:就是,就是,我亲眼看见过一个吊死鬼!你说:你一个瞎子看见了?他说:看见过啊,我小时候看见过,还是女鬼,我也梦见过。他说话就是这样无边无际,没边没沿,倒也欢乐多多。
村子的北面是锯齿山,主峰高耸似利齿,余峰紧随如犬牙,整条山脉一字排开,就像巨大的锯齿一般,立地开天。翻过这座大山就进入了茫茫的原始森林,其中的七十二条混沟里蕴藏着丰富多彩的珍稀动植物。有两年,偷猎盗伐者猖狂不绝,这村子作为必经之路的咽喉要地,就有领导嘱咐垣生要格外留意外地的独车进入驶出。他顿感责任重大,觉得自己一辈子百无一用,现在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而立刻感觉心力倍增。他曾在车多的时候几天几夜蹲守路边,不觉困意,用他那敏锐的听力捕捉每辆车子上的可疑举动,把守好自己的这道关口。
某天晚上下着小雨,夜半三更,四面的黑山早已沉寂。忽有两道车光划破暗夜,如鬼火般晃晃悠悠,沿着山路盘旋而下。这辆面包车上有偷盗的大鲵,两位偷盗者万万想不到,还有个瞎子已等候他们多时了。等车转过那个胳膊肘大弯,垣生早已像天神天将屹立在路中间。秋风猎衣,斜雨湿身,车灯的聚光中,他手持木棍,犹如张飞仗八尺长矛,威风凛凛。偷盗者先是利诱,垣生不为所动,他这时候是视不义之财如粪土的侠士;偷盗者再威逼,让他知道马王爷是很厉害的,他喝道:马王爷有三只眼关我屁事?我垣生一只眼也没有!
等偷盗者摆脱了瞎子的纠缠,早已气喘吁吁瘫坐在地。天也快亮了,经过一场恶斗,垣生蜷躺在路边鼻口是血,昏死过去。两位偷盗者在距离几十公里外的检查站被抓获,上警车的时候狠狠骂,要不是那该死的瞎子,他们早已安然出境逍遥法外了。垣生一战成名,让偷盗者心惊胆战,感叹道:县官好打发,瞎子死难缠。
一个瞎子,一个人的世界,无尽的黑暗。只要活着,就得无欲无求,像遁入空门的和尚,才不会痛苦和煎熬。但是,他是一个凡人,身体里的荷尔蒙还在正常的发挥着作用,七情六欲对他来说是奢求也是折磨。
有一年夏天的一天,从山外走进来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年龄和他差不多,沿着公路走走停停,嘴里还不停地神神叨叨。就有好事的村民把女人拦下,撺掇垣生把她领了回去,第二天问他:睡了吗?舒服吗?他怪怪地笑笑,尴尬地说:没有,手都没摸着,连床都没爬上去。就有村里的汉子勾三唤四,再叫上几个婆娘,十来个人哗啦一下涌进那孔破败的窑洞里,关了门,七手八脚的把那女人按在了床上。那女人也不挣扎反抗,一脸木然,任由他们摆布。有婆娘催促垣生褪下裤子,露出阳物,在女人们的惊呼声中吭哧吭哧地爬上床。折腾了半天,软而不举,不入其门,就有心急的婆娘忍不住伸手帮他去撸,结果刚一动就一泻千里,在一片哄堂大笑中功亏一篑。那女人,下午就跑了,不知所踪。
再过了几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大不如以前,在一片黑暗中摸索也不能从心所愿,探道老是碰壁,绊绊磕磕。妹子就把她十来岁的大女儿雪儿过继过来,改舅叫爸,照顾他的生活。雪儿乖巧,梳着辫子,经常看见她用棍子牵着她爸走在村道上。
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垣生也成老头了,女儿也该嫁了。他赶上了国家的好政策,幸福路上不落一人,吃了低保,再也不用去拦路要钱了。这村子没了瞎子拦路,越发平庸无色,每天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畅通无阻,呼啸而过。这两年,听说国家要修高速公路路过山村,而直达风景区。垣生该是很失落了,这个村子也应该很沮丧,像是要被那快速道隔离抛弃,而湮没落魄。
村子东头的那棵老槐树老态龙钟,不知有几百岁了,枯了又绿,绿了又枯。他有时候会坐在树下的石碾边,倚柱着那根木棍,耷拉着头,如老僧入定,如将军思战,一动不动。他是在回忆曾经的光明世界,还是在想现在的世界是怎样的五颜六色,村人们不得而知。
岁月悠悠,唯有那大山沉默不言。
(责任编辑:张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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