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裴继钊丨小说/人在梦中(上)

作家新干线

作者简介

裴继钊:1948年生。山西芮城县人,现定居上海。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汾水》(后改为山西文学)、《晋阳文艺》、《河东文学》等刊物发表。1984年到《河东文学》担任编辑;1989年下“海”到南方创业,逐浪颠簸经年。大型现代剧《李家大院》在《后土文化》刊发。

人在梦中(上)

裴继钊

 一

菊姓田。上高三之前叫田山菊,到了快高考时老师建议她把名字改一下,说将来到社会上一听名字里带个山字,就知道你是山沟沟里出来的,没见过世面而被人歧视。于是自己就跑到派出所把名字改成田爱菊。妈妈反对她改名,所以从不叫她爱菊,也不叫山菊,只叫一个字:菊。其实她自己也不习惯,有人问她叫什么,一顺口,还是山菊。

没料到,高考中菊发挥超常,考了625分,高出文科一本线40多分。志愿还没填,她爹就激动得一下子喝了一瓶高粱白。但最后一杯酒还没喝完,突然觉得耳鸣目眩,手脚麻木,不省人事。急忙送到医院一检查:中风。真是乐极生悲!住了一个多月院,把准备给菊上大学的两万块钱花光不算,还到处借了三万多块钱外债,最后还是没能站起来,落下半身不遂的残疾。家里唯一的顶梁柱轰然倒塌,别说上大学,一家人的基本生活开销都成了问题。无情的打击,让一家人陷入极度的郁闷焦苦之中。菊的大学梦于是破灭,只好出去打工挣钱,替家里还债。

妈妈说是因为名字改得不好,把好运改成了厄运。

菊觉得是她高考前的晚上做的一个恶梦。梦见她和父亲在山上采药,突然发现山顶上有一颗什么花,父亲说那是灵芝。她说我去采,父亲说山太高上不去。菊说我会爬山,于是她就艰难地往上爬呀爬,终于爬到山顶采到灵芝,激动地把手举得高高地让父亲看,父亲在下边也兴奋地手舞足蹈,不小心一脚踩空掉下悬崖。菊下意识地伸手去拉父亲,唿地一下也掉了下去。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从恶梦中惊醒。早上起来她把梦告诉妈妈。问:不知是吉是凶?妈说,没事,梦是反的,梦凶得吉。

临走的时候她还纠结着这个梦,问妈妈,你不是说梦凶得吉吗?为什么我就恶梦成真哩?妈妈说你没说你做的梦是前半夜还是后半夜,前半夜是反的,要是后半夜梦就是正的。她想了一下,梦被惊醒的时候鸡叫了。

后来,她常常在反思,不知是名字改的不好,还是梦做得不好。不管怎么说,梦已经成了她目前处境的写照:厄运来的时候是那样地猝不及防,没有预兆,来不及思考;从峰巅掉落到谷底的过程只是一瞬间,脑子里没有知觉,感觉不到惊慌和痛苦。一切苦难只有在被摔得遍体鳞伤之后,慢慢承受,慢慢康复。

人生就是一场梦!

  二

菊来到南方某城市打工。她找到了一份在饭店当服务员的工作。十八年来,她第一次走出大山,从已经习惯了的深山农村,突然跨进这个灯红酒绿的现代化都市。她有些不适应。农村的风恬气静、山野的草木清新,和城市里噪杂拥挤,街道上车马喧嚣形成极大的反差。她第一次上厕所,面对干净得还弥漫着某种香气的环境,拘束得拉不出来,拉完后又不知道冲洗,提起裤子就走,结果被后来入厕的人训了一顿,弄得她满脸通红;上电梯不知道按什么键,等了半天电梯门开了,有人进来她就往出走,结果还在一楼。她只好第二次跟着别人进去,等了一会,没感觉电梯动,别人却都往出走,她以为还在一楼。

酒店的马路对面是某市的师范学院。菊一有空便站在饭店门口羡慕地看着那些出出进进的学子们,不由生出无限感慨,要不是家庭的突然变故,她现在也是某个大学的一员,像他们一样沐浴在校园的青春阳光里,吮吸着知识的空气。她有几次趁休班之余走进校园感受一下大学的氛围,看着小河边的树荫下、草坪上,同学们悠闲自得地做着习题时,使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感叹自己时乖命蹇,有时不由背过脸暗自流泪。甚至几次在睡梦里梦见自己已经是大学的一员,在和同学们上课下课,研究习题。被唤醒的大学梦又开始萦绕在她的心头。

然而上大学只能是梦!拿什么上啊?她有时居然幻想着去买彩票中个大奖。冷静下来的时候,还是舍不得去冒这个险,套不着狼别把孩子搭赔进去。她这点有限的钱实在是来之不易。她要想办法尽快地挣到钱。她想,如果能打两份工就好了。

机会总算来了。饭店的两个勤杂工有一个回家了,马上又招不到人,她向老板建议由她来兼做择菜和后厨打扫卫生的工作。她每天早晨提前一个小时上班择菜、洗菜。午间休息和晚上推迟下班搞卫生,每月给她加一千块钱。老板同意了。

半年过去。她把攒下的一万三千块钱全部寄回家让母亲还债。她盘算着,尽管以这样的速度两年时间就可以还完外债和攒够学费,然而时间还是太漫长了。等钱攒够了,原来学下的知识恐怕就忘得差不多了。

老天就是这样的不公平。干旱的地方人都快渴死了,黄河长江里的水却在无谓地向大海流淌。她被钱死死地困扰着,但接来送往的老板们却挥金如土。一桌饭可以花上千元甚至更多,宴席散去有一半鱼呀肉呀被倒进垃圾桶里。她有时候在心里默默地想,为什么不能省出点钱接济我们,让我去上学。所以客人点菜时她总是习惯地说够了,差不多了,吃不完就浪费了。结果被老板知道后恨恨地批评了一顿,说她不懂得经商之道,哪里有卖饭的怕客人吃八碗的!

时间长了,有几个常客和她已经很熟悉。其中有一个寇老板似乎对她更感兴趣,有时问东问西,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说:叫菊。寇老板问:菊,什么菊?她说山菊。寇老板笑了,说:看你戴个眼镜还文质彬彬的,可一听名字就知道你是从山沟里出来的。她说:山菊不好吗?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寇老板惊奇地说 :你还会念诗?好好!但你念的这个诗词我们听不懂。然后打量了她一番,说:不过还真是高山出俊鹞!你一定念过高中了?菊说:我是高中毕业,已经考上大学,但因没钱上放弃了。寇老板表示很惋惜。说她长得这么漂亮不上学真是可惜了。有时候让她到外边帮着买烟买酒,回来剩的十块八块零钱都不要,给她做小费。开始她不敢据为己有,把钱交到吧台。吧台说老板给你小费你就拿着,那属于营业额以外的,不需要入账。她觉得寇老板这人慷慨大方,于是产生了向寇老板求助的想法:如果能借给她几万块钱让她上大学,她将来毕了业一定连本带利一块还他。但想是想,她还是迟迟不敢开口。直到有一次寇老板吃完饭,她在收拾餐具,其他客人都走了寇老板和他的助手却没急着走,坐在客房沙发上抽烟。那个助手却主动问她是不是真的想上大学,她说她当然想上大学,做梦都在想。助手说,寇老板可以圆你的大学梦,不就几万块钱嘛!她感激的立即给寇老板跪下,说:叔叔如果真的能资助我上大学,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寇老板笑了笑说:父母不想做,就做个——后半句没说出来,助手把她扶起来推到沙发上让她坐下来和寇老板商量,然后把包房门拉上就出去了。寇老板一把把她拉到怀里抱住说;不做父母,做个情人就可以了。说着抱住她就亲,还把手伸到她的胸部摸起来。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她措手不及。她开始拼命挣扎,寇老板就是不松手,说只要她顺着他,可以让她上大学,费用全包。她说我不上大学了,恳求放过她。老板还是不放,甚至开始解她的衣服。当寇老板低头往她胸部偎的时候,她一下咬住寇老板的耳朵,寇老板惨叫了一声松了手,恼羞成怒地扇了她一耳光,骂她不识抬举。她冲出包房跑回宿舍。大堂经理和员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围了过来,那个助理却说这个服务员想给寇老板借钱上大学,被老板拒绝,反而用色相勾引寇老板,说这是对寇老板人格的侮辱,拒绝结账,扬长而去。

大堂经理到宿舍了解情况,问她怎么回事?她脑子一时很乱,不知从何说起,一直哭。经理问:你是不是给人家要钱?她听到说是“要钱”就激动起来,说:是他主动提出要资助我上大学的!我说那你借钱给我我将来连本带利还你。经理不屑地说:哦,还真有这事!她急忙分辨,他这是找话题对我耍流氓!经理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可人家说是你用色相勾引他。她更加激动,他这是诬陷!经理说:你有证据吗?她百口莫辩,不说话。经理最后说:员工守则是怎么规定的?顾客就是上帝!当我们与顾客发生纠纷时,首先要检讨我们服务本身是不是有纰漏,今天的事情正好证明顾客并没有错。造成一千多块跑单的损失是小,失去一个回头客,一年下来就损失几万块钱。你先写出深刻检查,等候处理。

经理走后,她辗转反侧,回想着事情的前因后果,悔恨自己不应该提出借钱上大学的事。再一想,这也并不是自己主动提出来的,怎么就成了是用色相勾引他?可是现在谁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呢?

第二天上班后,经理让她在班前会上当着全体员工做检查。她觉得单凭自己一面之词说是被人猥亵,大家不但不会相信,反而会把自己的名声弄得一败涂地,于是她就干脆什么也不说。经理见她不做检查,更是气愤地说:一个女孩子为了向客人要钱,居然用色相勾引顾客,不但性质恶劣,而且还给饭店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便宣布立即将她解雇,并从工资中扣除跑单所造成的损失。

菊一下懵了。她欲哭无泪,愤怒地吼道:一伙流氓!经理一愣,问:你说谁是流氓?她没有回答,冲出饭店。后边经理还在说什么她已经听不清,只听员工们开始议论纷纷。她想回宿舍收拾行李,可是想到宿舍还有轮班休息的员工,觉得无脸面对,便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一时不知向哪里去?总觉得人们都在看着她指指戳戳,使她无地自容。

她茫然地走到北边的洋浜河边。

河边绿地上晨练的人已经散去。初升的太阳耀得河水波光粼粼,微风摇弋着岸柳丝绦。一只小鸟对着菊啾啾鸣叫,菊的心却是阴霾浓罩,没有一丝光明。她在一处避静的地方徘徊着、思想着自己被人欺负和凌辱反遭诬陷,却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冤枉的泪水迷蒙着她的双眼。她不由想到卧床的父亲和家里背负的外债无法尝还,一旦这个名声传回老家,别说打工还债,这一生还怎么做人?世道险恶让她没有了存身之地,她不寒而慄,觉得只有一死才是最好的解脱。她不再多想,眼一闭,越过护栏向河里扑去……

 三

菊苏醒的时候已是中午。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醒了,醒了。她睁开眼睛,发现是医院的病房。一位陌生的阿姨守在病床前殷勤地照料着她。

经过简单交流,她知道了救她的是阿姨的老伴,姓陈。她们家里经营一家超市,早上她老伴去批发市场进货经过河边,突然发现有人跳河,便奋不顾身地进行了施救,并立即叫来救护车把她送往医院,还垫付了医疗费。因她是女孩子,为了方便才打电话把阿姨叫来照料她,她老伴就回去经营生意了。阿姨问她年纪轻轻的为什么要寻短见,她却不愿说,只是哭。阿姨就不便再问。到了晚上救她的陈叔叔才来看她。看到救命恩人她挣扎着要起来,被老两口按住。经过医院一天的治疗,她情绪总算稳定下来。在两位老人的再三劝说下,她才说出被人侮辱后反被饭店开除罚款的事,遭受不白之冤又无法自证清白,所以就想一死了之。老人听后十分气愤,要去酒店论理,她说客人已经走了,当时又无别人在场,谁来为自己证明?她不想把事情越抹越黑,只好打掉牙往肚里咽。但是她不能说她想上大学向那个寇老板借钱的情节——解释不清难免误解。两位老人总是安慰她要想开点,只要没被糟蹋就算幸运。好在溺水后救助及时,身体也无大碍。

第二天,医院说可以出院在家里疗养,主要还是多做些心理抚慰。然而,出院后去哪里?当然她不愿再回到让她伤心的饭店去。如果就这样回老家,家里的外债怎么办?更何况现在钱没挣到,反倒被泼了一身脏水,又如何面对年迈的父母?她一时又没有住处。两位老人知道了她的情况后决定让她先回到他们的家,等养好身体后再出去找工作。无奈之下她只得服从两位老人的安排,心里生出无限的感激。

菊来到陈叔叔的家里,老俩口像亲人一样对她关怀备至。三天后,她出去另找工作。但她不愿再到酒店餐馆一类的地方打工,工厂里工资又太低,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又回到陈叔叔的家。陈叔叔见她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说他家里正好想找个保姆,如果她愿意留下来,月工资一千八百元,比她在饭店多三百块钱。她当然乐意。一是知道老两口为人善良,二是正好借此回报他们的救命之恩。于是就留在陈叔叔家里做起保姆。

陈叔叔老两口有一个女儿正上初一。只有一个女儿的家里墙上却挂着很多孩子的照片,从年龄参差上看不像是她女儿的同学,也不像是亲戚家的孩子,亲戚家不可能有这么多孩子。估计老俩口也是爱孩子,看到好的照片就挂在家里欣赏吧。初来乍到菊也不好多问,只是闲暇时自己也在欣赏地看着玩。

老俩口待她更是如亲生。阿姨见她衣服旧了总舍不得买,把她年轻时不穿的衣服拿出来,说如果她不嫌弃随便挑。她一看都是质地很好的衣服,任何一件都比她的强,就挑了几件。她从学校出来还从来没有做过饭,阿姨手把手地教她。吃饭的时候她不好意思与他们同桌,陈叔叔非要让她一起就餐,还说在家里就是一家人,不要生分。但她吃饭时鱼啊肉啊从不动筷子,陈叔叔又主动把肉夹到她碗里。时间长了也就慢慢习惯了,觉得真是有一种到家的感觉,所以她干起活来也更加卖力。

有一次阿姨让她到自己的超市里去打些酱油醋。超市就在前街,她到了超市才发现超市的名字叫什么“圆梦超市”,觉得这个名字叫的怪怪的,不知道陈叔叔想圆什么梦?想做个百万富翁吗?晚上陈叔叔回来她不解的问为什么叫“圆梦超市”?陈叔叔才告诉她,开超市是为了圆他自己的梦,也是在圆别人的梦。因为他赚钱目的是为了资助贫困家庭的孩子上学。十几年来已经资助了四百多个贫困学生,有的在上高中,有的在上职中,有的正在上大学,有的已经大学毕业。然后指着墙上的照片告诉她,那些年纪小的是今年刚资助的初中学生,最上边两个年纪大的一男一女已经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女的叫楚西平,男的叫孟国强。说着又从抽屉里拿出两本厚厚的相册给她看,说这些都是他们十几年来资助过的贫困生。她才恍然大悟,知道了墙上照片的来历。

陈叔叔接着告诉她,他们家乡是贵州山区的。他原来在学校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梦想着上大学,可是因为太穷,上到高中无奈辍学出来打工。一生最遗憾的是与大学无缘。所以当他们有些积蓄的时候就想起那些上不起学的孩子,便立志资助贫困家庭的孩子完成大学梦想。

这一晚上她怎么也不能入睡,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么无私的人。如果也能资助自己圆了大学梦该多好!自己朝思暮想寻求能够资助的人居然就在眼前。然而,这一想法刚一闪现,便浮现出在饭店的遭遇,立即打消这种幻想。还是安心打工,报答他们的救命之恩。

陈叔叔的女儿叫婷婷,有点调皮。能看出陈叔叔很喜欢女儿,有时也惯着,所以婷婷一和爸爸说话就抓他话把,调皮地和他抬杠。这天吃过晚饭婷婷在饭桌上做作业。语文作业是老师让把(宋)吴芾的七绝《咏松》翻译成白话文。她一边翻着书本一边念叨着:“……会看百世长青阴”问爸爸:你说松树为什么会百世长青不落叶?她爸说:松树油气大,所以不落叶。婷婷说:那竹子没有油气为什么也不落叶?她爸意识到她又要找岔子抬杠,就气的说:抓紧做作业,别想着法子捣蛋。婷婷做个鬼脸开始做作业。做到数学题时,一道题解不开,又叫爸爸帮她解,她爸看了半天也不会。婷婷便讽刺地说:你不是说你原来学习多么好多么好吗,怎么这都不会?她爸说:现在的课本比过去深多了,早先的数学题比较浅。婷婷说:陈景瑞比你还早先,为什么数学就那么深奥,原子弹都研究出来了。她爸说:人家是在美国留学,当然学得就深。婷婷说:你学习那么好为什么不去美国留学?她爸说:咱们那地方太穷,我连国内的都上不起还跑到美国去上!婷婷反驳道:我看咱那地方并不穷,你每次回家我二叔都给你带那么多米啊面的。她爸说:过去是生产队,社员给集体干活都是出工不出力;土地承包后你二叔精耕细作,种什么长什么。婷婷戏谑道:种什么长什么?我爷爷奶奶种到地里都几年了至今也没长出来!她爸气得说:你从哪里学的这些歪本事,就会抬杠!婷婷得意地说:是从孔夫子那,不,是从孔子的学生那里学来的。孔子弟子三千,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有一次孔夫子听说他的一个弟子在街上开了个抬杠部,就想去教训教训这个弟子。他找到那弟子没有好脸色地问:你这七十二行算哪一行?你真是孺子不可教也!弟子忙鞠着躬说:哪里哪里。老师的教悔学生时刻铭记在心:小胜凭智,大胜靠德啊!学生大德没有,凭小智弄个抬杠部,也是响应朝廷的号召自主创业挣点小钱养家糊口。老师不信可当面试试嘛。孔子气愤地问: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抬法!弟子说:也就是一问一答,民间叫抬杠。有单杠双杠两种,单杠十两银子,双杠二十两银子。你可选择问还是答,答出来就算赢。老师是想问还是想答?孔子不屑地想:笑话!我是你的老师还有被你问住的道理!便说:你问吧,我抬双杠。弟子稍加思索就问道:老师总教诲我们“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老师的父母尚健在,却周游列国,又居无定所,学生至今还没弄明白,祈求老师赐教。孔子一时语塞,脸憋得通红答不上来,气的扔了二十两银子道:胡来!胡来!把摔一门,跑了。婷婷看看爸爸的反应,能觉察到爸爸心里在笑,却装着生气的样子,便得意地摇着头说:怎么样?我将来考不上大学就开个抬杠部。

女儿的调皮确实逗得陈守义想笑,但还是矜持训斥道:你就是想找话题拖延时间,不抓紧做作业。婷婷委屈道:从睁开眼到现在就像上了十字架,学得我头都快炸了。晚上刚吃了饭又是作业作业,还不想办法放松一会啊!不说了,做作业——说了半天,这题我还是不会啊。

菊在拖地,被婷婷的调皮逗笑了。她走近桌边放下拖把,拿过作业本看了看,便提起笔说:这样做——接着很快帮她把习题解出,而且同时列出了三种解题方法。婷婷高兴得拍手叫好,说:姐姐真行!我要不说笑话你还不过来哩。陈叔叔看菊这样轻车熟路,就惊奇地问:你上过高中?菊才吞吞吐吐地说出她当时已经考上大学,而且超出分数线40多分,只是因为家庭的变故而放弃。陈叔叔听后深表同情。就问那你还想不想上大学?菊说:不想了。陈叔叔更正着问:我是说如果有人帮你解决学费问题你还想不想上?菊犹豫片刻,还是坚定地摇着头说:不上了!陈叔叔感到奇怪,说你学习那么好不上可惜。为什么不想?菊说:我不是上大学的命。说完,眼泪差点流出来,就赶紧扭过头,默默地走开。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菊一听到有人资助她上大学,像针扎了一下浑身一抖。想起在饭店那个寇老板不正是慷慨地要资助她上大学吗?结果学没上成,还使她身败名裂差点送了命,多亏陈叔叔两口救了她,给她一个安稳的工作和这么高的工资,怎么还敢有非分之想!前辙之鉴,使她绝不可能再向任何人提出资助上大学的事。

陈叔叔似乎看出她内心的症结所在,也没再说什么。

三天以后,陈叔叔带回一个钟点工,告诉菊家里不需要保姆了,找个钟点工搞搞卫生,做饭的事就由阿姨做就行了。菊以为是为了省钱把她辞退了,就说陈叔叔你给我一个钟点工的工资就行了,不要钱都行。陈叔叔还是坚持说让她不要做了。她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不打招呼就突然被辞退了,忙哭着求情说:叔叔阿姨我有做的不对地方,你们该打该骂我决无怨言,为什么要辞退我?阿姨忙拉着她的手说,别急,听你陈叔叔把话说完。陈叔叔这才告诉她,已经在附近帮她联系好学校,从明天起去复读,赶上明年高考。一年的复读费已经帮她交过,而且还给她交了一个礼拜的伙食费,中午在学校食堂就餐,早上和晚上在家吃饭,还睡在家里,只要能考上,将来上大学的费用全部由他承担。她听完激动地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说,你们的救命之恩我还无以为报,本想在这里孝敬你们,甚至做好一直侍奉你们到老的准备,你们却又破费助我复读上大学。我下辈子做牛做马都还不清!陈叔叔说:不要说破费的话。我做生意就是为了资助更多像你这样的人去圆大学梦。你那么好的学习功底,做保姆不是屈才吗!保姆别人能做,但上大学不是人人都能上的。还是好好去上学吧,多学点知识将来还可以为国家出力。菊再找不到推辞的理由,只好服从。

菊觉得像是在做梦。她想不通世间的事情为什么这样奇怪。往往挖空心思追求的事情,不但追不到,还常常掉进陷阱。放弃的事情却像梦一般地到来!

从第二天起,阿姨早上提前做两个煎鸡蛋和稀饭,或油条或包子让她和婷婷先吃了去上学,然后她们两口才吃。她中午在学校食堂吃完饭一刻也不耽搁,抓紧复习功课,晚上回到家吃完饭先辅导婷婷做作业,然后自己开始继续复习,直到深夜。

三个月过去了,她在复读班的期中考试中成绩排了第三名。叔叔阿姨高兴地说她们的钱没有白花。

这天下午有英语课,早上她忘了带英语课本。中午没顾上在食堂吃饭急着赶回家来取。到家后陈叔叔他们正好准备吃饭,见她回来阿姨就马上给她盛了一碗米饭让她吃。她就不管不顾地吃了起来。吃完饭才发现婷婷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坐在那里,并没有动筷子。叔叔阿姨也只是在吃菜。她奇怪地问你们怎么不吃饭呢?阿姨说你别管,吃了快去上学。她突然意识到中午并没有给她准备米饭,便歉疚地说,我把你们的饭吃了。陈叔叔说:今天米饭做得少了点,你先吃了快去上学,我们等会吃。

她难为情地说不出话,怏怏地拿着英语书回到学校。一下午她都在后悔自己怎么这么粗心不懂事,上课思想怎么也集中不到书本上。晚上回到家她怕婷婷还在生她的气,先跑到婷婷房里向她道歉。没想到她还没开口,婷婷却说,姐姐中午是我不好,没给你好脸色。爸爸和妈妈批评我不懂事,说一切都要为你高考让步。菊一把抱住婷婷,泪如泉涌,道歉道:是姐姐粗心不懂事只顾自己吃!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菊从学校回到家里,婷婷一个人在家泡方便面吃,不见陈叔叔和阿姨。她问阿姨他们去了哪里?婷婷说爸爸住院了,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妈妈在医院照顾爸爸,今天已经第四天了。菊马上想去医院看望陈叔叔,但想到已经太晚不宜看望病人。于是她第二天早早起来做了早餐,吃过饭她买了些香蕉牛奶要到医院看望叔叔。婷婷告诉她,十点以前是医生查房时间,不让家属探望。所以她过了十点才去,到医院已经十一点半,只见陈叔叔躺在床上打吊针,不见阿姨。菊问:阿姨呢?陈叔叔说:去买饭了。陈叔叔看到他来看望,就埋怨道:你不抓紧时间在家复习功课跑到医院来干什么?菊说:知道你住院我来看看。陈叔叔说:耽搁半天学习时间也替不了我的病,快回去。正说着阿姨买饭回来,给她们每人买了一碗米饭和两个素菜。邻床的病友看不过去,埋怨他们营养赶不上,说几天了每人每天吃不到五块钱,对身体复原不利。陈叔叔说:老年人要以素食为主,油腻吃多了容易增加血脂。菊知道这是借口,心里一阵难过。心想陈叔叔就是这样省吃俭用供着这么多无亲无故的孩子上学,自己一口肉都舍不得吃!

到了晚上,按照惯例星期日是陈叔叔在超市为她和十几个学生发放下一个礼拜生活费的时间,可是陈叔叔已经住院。菊知道这个礼拜的生活费没有指望了,操心那十几个人不知道情况肯定在超市等着。她急忙赶到超市。果然同学们等不见陈叔叔来发钱正在焦急。她告诉同学们陈叔叔住院了,让他们不要等了,各自想办先向同学借借。同学们无可奈何地正要散去,阿姨搀扶着陈叔叔来了,同学们立即围上去关切地询问叔叔的病情,嗔怪着刚做完手术怎么能跑出来?陈叔叔说他本来是向医院请假的,结果医生不批,他就偷着跑出来给大家发钱。同学们说你住院是特殊情况,我们不会怪你的。陈叔叔说:我承诺资助您们上学,不能因为特殊情况就让你们下一个礼拜不吃饭啊!那还有什么诚信可言?大家听到陈叔叔为实现自己的承诺连命都不顾,激动得哭了起来。

第二年,菊回到户口所在地参加了高考,并以优异的成绩如愿以偿地考上大学。在陈叔叔的建议下她报考了南方医学院。陈叔叔说医学类腿长,将来不管社会形势怎样变化,都会有一碗饭吃,最差也可以自己开诊所,不受形势限制。但她说医学院要上五,年学期太长,费用太高。陈叔叔说:不要光考虑学费,要从长远考虑。

  四

听说菊又考上大学,整个山村都沸腾了,尤其听说还有城里人资助学费,更是引来无数羡慕的目光。家家户户送礼表示祝贺——十个鸡蛋或蒸两个花馍,这是北方农村遇到谁家立柱上梁,孩子满月及上学就业表达祝贺的最好方法。简单的礼物承载着山里人朴实而浓厚的情谊。祝贺的人络绎不绝,家里已经收了一笸箩的花馍和鸡蛋。晚上有两个上高中的孩子家长找到菊,说想让她给陈叔叔说说,也资助一下他们的孩子,她却为难了,自己已经给陈叔叔家添了这么多麻烦,实在无法开口。但她没有当面拒绝,答应说她试试看。

母亲尽其所有在家里设了酒席,答谢亲邻的祝贺之情。父亲这次没敢再激动,压抑着兴奋的心情拄着双拐,颤颤巍巍地跑来跑去招呼亲邻吃好喝好,自己这次可是一口酒都没敢沾。

菊上大学后每逢寒暑假都要先到陈叔叔家探望。探望陈叔叔一家的人很多,大家聚在一起,汇报自己的学习情况。陈叔叔就在酒店摆上几桌让大家聚餐,慢慢都熟悉了,很像一个大家庭的兄弟姐妹,有说有笑高兴极了,然后才各奔东西回家探望父母。

时间过去了四年。陈叔叔都按时把学费和生活费打到她的一个专设账户上。菊在学校也特别省吃俭用,很少买肉吃,又竭力地勤工俭学,节假日到外边打工,或做家教以减轻陈叔叔的负担。

第五年,也是最后一年就要毕业了,她算着婷婷今年就要高考,所以她一个月前就打电话询问婷婷高考准备情况,可是她连续给陈叔叔打了几次电话,电话都处于关机状态。婷婷的电话也没人接,她不知怎么回事,放了暑假急忙赶到陈叔叔家,想问个究竟。当他敲开家门的时候,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她以为陈叔叔新雇了保姆。中年妇女问她找谁?她问陈守义叔叔在家吗?那人说他不在这住了,房子已经卖给她了。问陈叔叔去了哪里,那人说不知道。她急忙又跑到圆梦超市,超市也已经易主,卖给一个年轻人。问陈叔叔去了哪里,也说不知道。她一下蒙了,瘫坐在超市门口。

超市的新主人看她这样,把她扶到里边,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告诉她陈叔叔当时只说急着用钱就把超市转给他了,门面和货物一共三十万。但他确实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无奈,她只好在一家小旅馆住下来,想第二天再慢慢打听。

菊想到了婷婷的学校,第二天急忙找到学校,结果放暑假没有人,但门房却告诉了她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事情:婷婷和她爸爸闹别扭离家出走了,不知去向。原因是婷婷考上一所普通大学,她爸却把给婷婷准备的两万元学费资助了别的孩子,让婷婷推迟一年再考,所以婷婷一生气离家出走了,这事情在学校也闹得纷纷扬扬,至于他家的其他情况就不知道了。她只得又回到旅馆,一时真不知道到哪里去找!突然又想起这几年寒暑假认识的被陈叔叔资助过的其他同学,她有楚西平和孟国强的电话,以前也曾经联系过几次,他们是不是知道陈叔叔的去向?她急忙找出他们的电话询问,结果这几个都说他们也联系不到陈叔叔,也正在着急。

婷婷离家出走也不至于卖掉家产而断绝与所有人的联系。陈叔叔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家人就这样像从人间蒸发一样无影无踪。她陷入苦苦的思索和苦闷中。是资金出了问题,无法延续曾经的承诺又不好意思说,所以躲到一个别人找不到地方去了,还是出了别的意外?可是已经交往多年,陈叔叔的为人自己很了解,有什么事也会告诉大家一声。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菊百思不得其解!她在小旅馆里住了七天,四处打听,能想到的线索已经全试过,仍然一无所获,只得回到老家。

整个一暑假,菊几乎是在万分痛苦中度过。因身处偏僻的山区农村,有关信息全无。只能挖空心思地想象着可能发生的各种可能。

山村的夜晚寂静而柔软。云彩漂浮,月光暗淡;山峦上空两颗星星偷偷地溜出云朵,像两只疑惑的眼睛窥视着这个农家小院;院墙外不时传来几声癞蛤蟆低沉而悠长的、像是歌唱家经年苦练才能从喉咙深处发出那带着颤抖的音符,使静谧的夜平添几分幽秘。

菊和衣躺在床上,盯着15瓦昏暗的灯泡,仿佛从那里边能寻找着答案。妈妈在外边喊:都半夜了还不睡?别浪费电!菊说:就睡。顺手关了灯,迷迷瞪瞪地躺着……

一排迷离的灯光掩映在婆娑的树影下,不时有奇装异服的男女勾肩搭背地走过。菊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婷婷吗,她怎么没去学校在这里干什么?她喊了一声婷婷的名字,婷婷回头看了她一眼,做了一个鬼脸,就被一个高个子的男的拉着手继续向树荫深处走去。她急忙尾随着跟了过去,七拐八弯地走进一个地道,怎么像是走进十八层地狱——与她曾经在一个旅游景点参观过的人造阎罗殿很相似——原来这里是一个娱乐场所。她看见婷婷与那个男的走进一个门上挂着“圆梦棋牌室”的牌子。门前站着两个保安,五大三粗,很像阎罗殿的小鬼把门。菊也跟着往里进,却被保安挡住要什么出入证,她没有,于是站在门口伸长脖子往里瞧。她听到里边吵吵闹闹的声音,是在赌牌。她突然意识到婷婷学坏了,放弃学业在赌博。她赶紧跑回家把这一发现告诉了阿姨,阿姨说婷婷几天都没回家了,还以为在学校突击温习功课哩,怎么会去赌博?陈叔叔也说发现婷婷最近不对劲,买了很多化妆装品和一些怪怪的衣服。阿姨开始埋怨陈叔叔:这都是钱惹的祸!只知道做生意挣钱,对女儿放任不管,她手里没有钱拿什么去赌?陈叔叔冤枉地说:谁给她钱了,每天不是和菊一样只给她五块钱生活费吗?你当妈的不惯她她哪里来那么多怪怪的衣服?两个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来。菊很后悔都是因为自己多嘴引起的,急忙两边劝,又劝不住,家里乱成一锅粥。正在这混乱的当儿,突然茶几上电话铃响起,陈叔叔急忙去接。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变腔变调的声音:你是陈玉婷的家人吗?陈叔叔急切地答道:是啊是啊,我是陈玉婷的父亲,有什么事?菊和阿姨也急忙围到电话跟前听,那人说:陈玉婷在我们手上,拿钱出来赎人——给你一个账号,立即从银行往卡上打500万,不许报警,否则就来收尸!

陈叔叔慌得说不出话来,手抖动着。电话里在问:在听着吗?限你两个小时时间,过时不等。

阿姨听到这一下晕了过去,菊急忙扶着阿姨坐在沙发上。

陈叔叔镇定了一会,和电话那头讨价还价:500万,我马上到哪里弄500万?少点行吗?电话里又说:你资助那么多穷孩子上学就有钱?给我们弄点小钱花花就哭穷!陈叔叔说:那都是日积月累资助的,你们一下让我弄这么多我到哪里弄啊。电话里说:到哪里弄是你自己的事,我不管,见钱放人!陈叔叔说:300万。那人说:不行,让你100万,打400万,少一分就免谈!电话被挂断。陈叔叔急的团团转,说:这怎么办?菊说:赶紧报警。阿姨也醒了过来,喘着气阻止道:不敢报,绑匪都是亡命之徒,救命要紧。陈叔叔想了想也说:是啊,一旦报警绑匪很可能撕票。人命要紧,破财消灾!破财消灾!卖房子,卖商店,倾家产也要救人!阿姨说:远水不解近渴,房子今晚能卖了?陈叔叔说:我去找几家做生意的朋友先借借,完了把房子卖了还人家。说着拿了件衣服出了门。

阿姨埋怨道:真是树大招风,你叔叔只知道资助别人,几百万换了个虚名,又是上电视又是上报纸。人怕出名猪怕壮,别人以为他很有钱,就都打他的注意。这下好了,女儿都搭赔进去了!

菊觉得阿姨是在针对自己,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急忙说:我去找其他同学一块想想办法,看能凑多少。阿姨说:都是一些孩子哪来的钱!菊说,有多少算多少,添不了斤还添不了两啊。说着就出了门。

菊突然想先到刚才去过的那个地下室看看他们把婷婷怎么样了。刚走到不远处,发现两个全身穿着黑服的人正押着被绑着双手的婷婷往一个摩托车上拉,其中一个正是刚才见过的那个高个子男的。摩托正要启动,菊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挡在前边,那人先是一愣,接着便开着摩托玩过冲,菊一把拽住那男的一只脚,拼了命地拖住不让走,那人一脚把她踢到,另一个矮个子的掏出一把长刀向她的胸膛刺了过来……

菊啊的一声坐了起来,出了一身冷汗。

妈妈听得菊喊,急忙跑到窗台下问:怎么了,半夜三更地怪叫?

菊揉了揉眼,清醒了过来,稳住神回道:没事,做了个怪梦。

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觉得这个梦预示了陈叔叔一家有不祥之兆。因为他资助了那么多贫困生上学,真是树大招风,歹徒很有可能绑架了被婷婷勒索钱财。于是她更加担心起陈叔叔一家目前的命运,几天都茶饭不思。

突然又想到她这个梦是前半夜做的,妈妈说前半夜的梦是反的,才使她有些自我安慰。

  五

离开学还有十多天时间,菊突然想到下学年的学费还没有着落。一个多月来,心思总在思谋陈叔叔的下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倒给忘记了。这怎么办?就剩最后一个学年不可能半途而废,功亏一篑。陈叔叔的资助款没了指望,家里的外债尚未还清,又到哪里去筹措学费?双倍的煎熬使她一下子六神无主。母亲只得又出去借钱。原来已经借过的人家不好意思再开口,向没开过口的亲邻很有限,几天才借到一千多块钱。正在她们焦急万状的时候,她的手机收到一个短信通知:她的银行账户上收到一万元款项。她急忙到银行去查汇款人和地址,注明是陈叔叔家原来的地址,汇款人仍是陈守义。她喜出望外,估计陈叔叔又回来了,证实了他做的那个梦真是反的。可是电话却仍然处于停机状态。她收拾行李急忙提前赶到原来打工的那个城市,到了陈叔叔的家,房主人告诉他,陈叔叔并没有回来,钱是房主汇的。

房主人告诉她,陈叔叔把房子卖给他后,留了十万块钱存入银行,列了十几个汇款地址、人名和数额交给他,让帮忙定期把钱汇出,说是他欠这些孩子的学费。但是人的去向却没告诉他。

田爱菊迷茫地看着银行卡上的钱,似梦非梦地梳理着发生的一切:在她被死神拖走的那一刹那,陈叔叔从天而降救了她的性命;当她的大学梦彻底破灭时,陈叔叔又出钱圆了她的梦;四年大学迎来曙光初现,恩人却莫名其妙地失踪,致使最后的学费几成泡影,绝望中陈叔叔汇来钱救了她的燃眉之急,恩人却仍在迷雾中。她不知道眼前的这场梦醒来好,还是继续活在梦中好。但她希望陈叔叔的失踪是一场梦,把四年大学的梦永远留在梦中,让他能继续享受美梦的甜蜜。

梦也好,醒也好,找不见陈叔叔会让她永远都不得安生。只能等学业完成后想尽一切办法都要找到恩人,即使走遍天涯海角也在所不辞!

春去冬来,时光如梭。转眼菊总算大学毕业了。为了继续寻找陈叔叔的下落。她选择在她曾经打工的城市找工作。由于所学专业较好,通过人才交流中心很快被市第三人民医院聘用。她办完各种手续后,单位给她半个月假期让她回老家安顿一下。但她放弃回家,想利用假期认真寻找一下陈叔叔一家。她联系了楚西平、孟国强等被资助过的同学四处打听,很快半个月过去了,仍然杳无音信,只得怀着失落的心情到医院报到上班。前几个月她的心思一直放不到业务上,还差点弄出医疗事故,她才猛然惊醒:再不把心思用在业务上就辜负了陈叔叔资助自己上大学的初衷。于是隐忍着焦虑心情,尽力利用自己所学的知识,攻克了不少难关。两年以后升为主治医师,也还清了家里所有的债务。

 六

第三年暑假的到来,不免想起婷婷离家出走是否回家,是否恢复学业?焦虑的心情又勾起她寻找陈叔叔的思绪。她找借口说想回家给父亲治疗中风,医院批了她二十天假期。但她没有回家,跑到本市一家晚报登了一则寻人启事。内容:寻找救命恩人陈守义叔叔。贵州人,曾在某区某街道经营“圆梦超市”。是我的救命恩人并资助我上大学。三年前不知何故超市和住宅均已转让,失去联系,不知所踪。我大学已毕业三年,欲报恩无门。请陈叔叔及家人见此消息与我联系。如有提供线索者当面重谢!联系电话:1851677xxxx。田爱菊。但她又怕知情人不看报纸误事,自己又印了一千份小广告,在车站和商场人群集聚处张贴和散发。

这天,她在火车站散发传单,接到孟国强电话,报告了一条重要信息,说他从一个同学中了解到,陈叔叔的老家在贵州省六盘水一个叫西岭的地方。她如获至宝,决定立即去贵州六盘水寻找。于是她饭也没顾上吃,当即买了去贵阳的车票。因时间紧迫,她买的站票,上车后刚找到一个座位坐下,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说要和她挤挤坐在一起。出门在外都不容易,也不好意思拒绝,就让她在自己边上挤着坐下。这个妇女很客气,拿出她上车买的一包生煎让她吃。她正好没吃饭,也是半推半就地吃了几个。妇女又给她一瓶矿泉水让她喝,然后问她去哪里?她说去贵阳。妇女高兴地说正好一路,她也去贵阳。无意间两人便拉着家常,妇女说,听你口音不是贵州人,像是北方的。她说她确实是西北某县的。去贵阳是找人,问她是找亲戚还是朋友?她说是资助她上学的一位救命恩人。那妇女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说是不是六盘水的?在某市开过超市——对,叫“圆梦超市”,他叫陈守义。菊一听这个妇女认识陈叔叔,高兴地几乎跳起来。问你们认识?妇女说是她老乡,很熟。菊激动地问,阿姨贵姓?妇女说她姓刘,叫她刘阿姨就行。她又问,听说陈叔叔家是一个叫西岭的地方,刘阿姨说是,他是西岭,我是东岭,隔一架山。刘阿姨问她去没去过六盘水,她说没有,是第一次去,路不熟。刘阿姨就说,这就好,你跟着我,我一定把你领到。菊千恩万谢。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于是就更加放心地听从刘阿姨的安排。

让菊做梦也想不到的是,一个罪恶的阴谋和陷阱正在等着她!这个所谓的“刘阿姨”知道的所有信息都是来自她散发的小广告!

十八个小时以后到了贵阳站下车,已是第二天天刚亮。刘阿姨说前边有个抄手店带她去吃抄手,她没吃过“抄手”,说随便吃点什么,结果端上来原来就是小馄饨,这里叫抄手。吃完抄手,刘阿姨说她到门外去给表哥打个电话,让她坐在这里等一下。刘阿姨在门外打电话,她隐约听见:……货搞到了,纯金99.9%,保你满意……还在老地方……等等。菊意识到她们很可能是在贩卖黄金之类,所以避着她,当然不好意思问。后来刘阿姨领着她乘坐去六盘水的大巴,大约五个小时后到了六盘水,她表哥已经在汽车站等着。此人个子很矮,腰长腿短,扁脑袋,剃个光头,听口音是本地人。刘阿姨向她表哥介绍说这个小妹妹是在火车上认识的,叫田爱菊,要去西岭找人,碰巧同路,并告诉菊表哥是来接她的。表哥很感兴趣地上下打量着菊,嘴里啊啊地应付,然后就主动上来接了菊手中的行李。接着他们转乘了一辆很旧的破公交车行了两个多小时在一个山脚下的小镇下车。刘阿姨告诉她,去西岭的地方下午没有车,要步行六七个小时才能到。她们在小镇上吃了饭,开始步行走进一个山谷。不到六点山谷里就黑暗下来,七点多就黑严了,慢慢伸手不见五指。前边似乎总是被大山堵着没有出口,走到两个山峪分岔的地方刘阿姨问她表哥走哪边?表哥说左边;又到一个山谷和上山的路口,她又问上边还是下边?答:上边。菊有点奇怪,问刘阿姨:你回家的路怎么会忘了?刘阿姨说:我问他走大路还是小路,大路远,咱们走的是小路,小路近。菊已经很累,没再多问。到了半山腰,右手是石壁,左手是不知深浅悬崖,菊很害怕,刘阿姨就牵着她一只手,她表哥在殿后,脚下凸凹不平,总有石块绊脚,好在她也是山区长大的,走惯了山路,知道把脚抬得很高。不时也能看到左边远处有星星点点微光闪烁,似乎是村庄。总算上到了山顶视线能看到远处的山包,又开始往下走,晚上十点多到了一片山洼里的村子,这里虽被群山包围,但地势还比较开阔。村里没有电,一切显得影影绰绰,和山融为一体。她表哥开始带路,经过七拐八拐地进了一户人家,刘阿姨告诉她,这是她一个亲戚家,西岭在山的那边,要在这住下来,第二天才能去。菊很感激,没想到陈叔叔家住在这么偏僻的深山里头,要不是这个“刘阿姨”和她“表哥”带路她万万找不到。

这户人家没有院墙,前边一排四间还是五间的房子,中间一个门进去,叫做堂屋。两边各一个窗,左边的窗户亮着灯。听得外边的动静,走出三个人,六十多岁的老两口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显然是一家三口。老头和老太太忙接了行李,穿过堂屋迎进左边的屋子。老太喊儿子说:水滨,舀洗脸水。叫水滨的男子答应了一声:要得。忙打了水让她们洗脸。老太太似乎早有准备,很快做了鸡蛋面,还做了一盘酸菜炒辣椒。吃完饭刘阿姨小声问菊要不要去厕所,菊说去。又问女主人厕所在什么地方?女主人拿了手电出门照着,指向房子尽头拐弯处,刘阿姨接了手电拉着菊走到一个用石头围起来的厕所。

菊纳闷刘阿姨似乎没到过她的亲戚家,什么都不熟悉。

从厕所回来,表哥正和老头小声地商量着什么,见她回来不说了,显得神神秘秘地。菊估计是有关倒贩黄金的事情怕她听见。然后表哥就说: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就让叫水滨的男子和刘阿姨拿着菊的行李把她领到右边的屋子。

刘阿姨在向他们介绍说,姑娘叫爱菊,姓田,大学毕业。接着小声地在说着什么,听不清。

这房子是一明两暗,堂屋里有灶头、木柜等物,两边屋门都向着堂屋,窗户朝着院子。叫水滨的男子点了煤油灯,能看见靠墙的地方一张木床,放着两床被子,地上也有一个木柜,一个木凳,墙角一个瓮,几只竹筐里放着土豆南瓜等物。刘阿姨说你睡吧,晚上不要出去,这里晚上有狼。菊刚想说让刘阿姨和她一起睡,两个人急忙出去把门从外边锁了。菊听说有狼心里有点慌,没有了睡意,站在窗前往外看,担心狼会不会扒窗户。

不一会,对面屋子里发生了争吵。……老头说;事前说好的三万嘛,怎么又加一万?表哥说:这可是个大学生,别说加一万,加两万块钱还争不到手里。老头说:人是好人,可咱这地方穷啊,一辈子咋子也攒不下四万块钱!你也加的太多了。刘阿姨说: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吗?一路上担惊受怕的,两天两夜都没敢合眼。再说我在贵阳就给他打电话说保证是好货,99.9%……

菊听到这,一下子惊醒过来,所谓的“黄金”正是自己!这个所谓的“刘阿姨”和“表哥”原来都是人贩子,自己掉进了陷阱!她浑身开始战慄。慌乱中她掏出手机想打电话求助,一看没有信号,才想起这里连电都没有哪来的信号!便冲到门口使劲打门,并大声地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对面没了声音。好像有人走向门外把门拉紧。她又冲向窗子,使劲地砸窗户,窗户已从外边钉得很死。她开始发疯地喊:放我出去!你们这伙人贩子,会遭报应的……

听得女贩子说;窗户结实吗,会不会砸开?叫水滨的男子说:结实着哩,砸不开。“表哥”说;小心为好,不行先绑起来。水滨问:这样好吗?男贩子说:防止万一,过后慢慢开导。

过了一会,听得开锁的声音,门被打开。男女人贩子和叫水滨的男子进来,菊趁机往出冲,被男贩子一下抱住,“刘阿姨”这时早已露出人贩子的本性,冷冰冰地说:姑娘,对不住了,先委屈你一下子。说着扭住她一只胳膊就往后拧。菊用脚一下踢到女人贩子的肚子。女贩子手一松蹲在地上。男贩子对那个叫水滨的说:快绑啊!水滨看着菊像疯了一样仇恨的目光,畏畏缩缩往后退着不敢下手。男贩子说:你来抱住,让我绑。水滨就把绳子给了男贩子。女贩子趁势在下边抱住菊的双腿,使她动弹不得。男贩子麻利地把菊绑了,对水滨说:搭手!于是两个人抬着肩膀,一个人抱着双腿,把她弄到床上。女贩子安慰她:姑娘,要听话,女人总是要嫁人的,哪里黄土不埋人!好好过光景,两人一条心,黄土变成金。菊“呸”地一下吐了她一脸,骂道:你们这伙人贩子,不得好死,要遭五雷轰的!

三个人不管不顾地扔下她逃了出去,又把房门锁了。她声嘶力竭地喊:救命啊!放开我……

她悲怆的呼救声在空寂的山村惊飞了树上的几只鸟,引起谁家的狗吠,接着到处有狗呼应着吠,但没有人来救她。

她已经精疲力竭,意识到这样呼救无济于事,便静下心想着逃脱的办法。

对面屋子里还在讨价还价:……男贩子:让你一千,不能再少了!

老头:这钱都是借的,再让让,就算你们在行善,过后摆酒席还要花钱哩,总得让娃儿把事办了。三万五。

男贩子:要不得!这钱也不是我一个人得,每人才分一万多。

女贩子:行了,都让一步,三万八一口价。

老太太拖着哭腔说:买个媳妇这么贵,塌的七窟窿八屁眼,以后的光景咋子过呀!

男贩子:人家可是一肚子学问,到哪里找这么个好媳妇!一个字不识的还要三万哩。

老头:学问放到咱山沟里也用不上,放到外边还不就飞了。

女贩子说:有学问总是好,看着也不一样。

老太太说:就怕咱伺候不了,谁知道能不能守住。

女贩子:人交给你了,守不守得住就在你娃儿的命了。

男贩子;怎么守不住?我搞了那么多还没有一个跑了的。深山老林的她往哪里跑!

老头:不说了,你点点钱,看数对吗。

男贩子像是在数钱,过了几分钟说:对着里。那我们就走了。

老头老太太说:这么晚了,住下,明天再走。

女贩子:白天太显眼,还是连夜走。

菊被绑的浑身难受。她用脚不断地蹬,用手勾绳子,试图把绳子解开,可是都无济于事。就翻过身子爬了一会,还是难受,又侧着身躺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白,想不出解脱的办法。

菊突然想起小时候邻居小宝家过年杀羊的事。那是一只绵羊,很温顺。她和小宝常把绵羊当马骑,羊就让她们骑。羊被小宝爹捆着四个蹄子,压在提桌上,看着主人在磨刀,咩咩地叫,声音很悲怆。小宝爹就有用绳子把羊嘴绑起来,不让羊叫。羊眼珠滴溜滴溜地转着,流着眼泪可怜地看小宝,仿佛在向他求救。小宝心疼地哭着求他爹:爹,别杀它了,我不吃羊肉!他爹没理他,把刀通向羊的脖子……

羊虽然还是被杀了,但畜生尚且有人为它求情。自己无力逃脱被宰杀的命运,却连同情的人都没有。突然悲从心来——自己为了寻找救命恩人怎么就落到这样的境地,也不知道陈叔叔现在到底在哪里?医院里等不到自己去上班会怎么想?想起家里卧床的父亲和劳累一生的母亲还指望自己能光宗耀祖哩,一切将成泡影!自己难道就这样被困在深山老林,与所有的亲人天各一方永难相见?想到这,泪水像泉水一样往出涌。

她哭得迷迷糊糊,又觉得可能是在做恶梦,巴望着梦快点醒来。

突然,她听得门外开锁的声音,她立即警觉起来。一看是叫水滨的男子一个人进来,坐在床沿上,看着她,也不说话。菊说;你把我解开,有话好好说。水滨说:解开你跑了怎么办。菊说;那你们计划把我绑到什么时间。水滨说:等你想开了就放。菊说;你这样伤害我我能想开吗?

水滨不说话,好像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才好。等了很久才说:你觉得没有跑的希望了就想开了。

菊说:人常说捆绑不成夫妻,你解开我咱们商量。

水滨犹豫着,想给她解,又缩了回去。想了想还是说:要不得,现在不能解。

菊看出他犹豫不决的样子,知道来硬的肯定不行,最好是将计就计,先顺着他。于是说:你就是不绑我,门锁的这么严,我能飞出去啊!再说了你要真的想让我给你当媳妇,总得慢慢培养感情嘛,你绑着我不是让我恨你吗?

水滨说:我解开你你可不要跑啊。

菊说:你可以把门锁上,我不跑,也跑不了。

水滨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就真的把绳子解开了。

但没想到的是,解开绳子以后,水滨突然抱住她要亲,菊使劲地推着躲着。水滨不断地说:三万八,三万八呀,我不能白白的花这三万八呀!说着就自己把裤子脱了,下边那个东西就直直的露了出来。菊羞得把头扭开。水滨急不可耐地压到菊的身上,只觉得那个东西在下边蹭来蹭去。他又起身试图解菊的裤子。菊趁他起身的时候,摸到一个扫炕笤帚,照着那东西狠狠打了一下,他一声惨叫,菊又趁势双脚一蹬,把他蹬到床下。菊站了起来,说:你再敢胡来,我就撞死在这里。水滨狼狈地爬起来,已经兴致全无,拿了裤子穿上,坐在木凳上,不敢再造次。

坐了一会,水滨说;好了,今天晚上我不动你了,咱们都睡吧。他站起来要上床。菊还是害怕,说:你别过来!

水滨说:我的被子。

菊把一床被子扔了下去。水滨抱了被子放在柜子盖上,自己在柜盖上和衣睡了。

菊却不敢睡,卷曲在墙角抱头坐着。仿佛一只关在笼子里羸弱的羔羊,伴着一只随时都会扑过来的猛虎,胆战心惊地煎熬着。她知道即使躲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这个男子真的要霸王硬上弓,一个弱女子怎么也不是他的对手。但她不甘心,挖空心思地想着逃脱的办法。

一只壁虎从顶棚的缝隙里探出头,东张西望地寻找猎物。这是菊自小最好怕的小动物,但那时有妈妈帮她驱赶,而现在她孤立无援,既不敢喊也不敢动,只能把身子往小里踡缩,再踡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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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编审:张 辉 微信号:zhanghui750525  诗歌编审:姚 哲 微信号:8913480散文编审:杨志强 微信号:yzq13734283479图文编审:姚普俊 微信号: yqwyzf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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