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线杯小说大赛】陈相果丨冷世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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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陈相果:永济城东人士,喜欢与文字对话,在文字中栖身,在墨香中陶醉。处世格言:但行风雨人生路,莫恋荣辱平常心。闲暇时偶用指尖敲字独欢,作品在《垣曲人家》、《中山文苑》和《嘉应文学网》等平台发表。
冷世佳人
陈相果
一
烟卷被火舌舔舐着,灰烬如同黑色小虫般扭曲着。她怔怔地看着,似专注而又漠然。直至手指被烟火灼痛了,她才惊醒过来。
她颤抖着用拇指和食指捻起掉落在地上的烟卷,像男人那样嘬了一口,烟草燃起,丝丝作响。呛人的烟味让她猛烈咳了起来。脸胀得要破了,嗓子咳得难受,轻烟绕在她的眼前,撩逗着她半眯的泪眼,像鬼魂似的又飘散了。她好像看到生命的烛火在明灭间转换。初试用烟卷点燃寂寞,并没有像男人那样有范,反而折腾得她眼泪汪汪的。
她的思绪就在这样的自我作贱中飘向了从前……
二十多年前,一个幼小的生命在她生拉死扯般的阵痛中诞生了。她精疲力竭地躺在产床上,无力去看一眼折腾了她老半天的新生命,任医生把这个湿漉漉的小家伙放在她的臂弯处。她无力去抱他,甚至连眼皮都不想抬,只看到一只白嫩的小手不安分地在视线里舞动着。
突然,窗外传来很闷的雷声。夏末秋初,前半晌还燥热的天,现在竟然雷声滚滚,继而是雷雨交加。不过,也好,暑热被压下去好多,屋里一下凉快了。
汗岑岑的头发贴着前额,她无力地抬起手臂稍稍向后划拉了下,微微欠起身向旁边的小床上望了一眼,那个小宝贝,脑袋被夹得尖长,紧闭着双眼,粉嘟嘟的一张小脸,嘴巴微阖着,几个小时前还可着嗓门哭,此时却安静地睡着。她从心底里笑了,小家伙真是丑得可爱。
黄昏时分,天暗得厉害,男人靠在病房外的墙角,面对敞开着的房门,蹲着,手里抻着一张旧报纸,眉头蹙着。灯光晦暗。她的身子虚得很,不想挪动。她叫了一声:“哎!”她听得出自己的声音都很弱,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大概是她声音太弱,男人没听到。她试着下床,手扶着墙壁,脚下像踩着海绵,飘。
她鼓了一口气抬高了声音,引来男人不耐烦的回问:“干嘛?”她产后还未通便,腹部鼓胀得厉害,她低声说想排尿,男人很不情愿,但还是帮她拿来便盆。极不爽地淅沥而下,她感到很痛苦,很憋胀,却无法痛快地排出。下身撕裂后被缝合起来的伤口此时痛得厉害,她却不能矫情,也无力矫情,无人理会她是否能承受得住这些所有的痛。哦,难怪,男人是体会不到这些的。
她在这样的痛苦中想到了婆婆。被男人心疼打发回家的婆婆大概已经盯着电视屏幕开怀地笑着了吧。婆婆说:“生孩子是女人天经地义的事,哪有那么悬乎?”婆婆没有觉得不足百斤的她硬生生产出了一个七斤多重的大胖小子,会有多痛苦。连接生的医生都说以她的盆骨生这么大的孩子确实了不起。她也没觉得自己了不起,只是生产时的痛苦让她苦不堪言。她不能了不起,不敢了不起。母凭子贵,才刚刚经历了生死劫的一对母子,一个躺在小床上的婴儿,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因他的降生就会把他母亲的身份在众人眼里提高些许。尽管人人都言母亲伟大。
男人和她都是苞米茬子划拉大的农村人。他觉得她在折腾他,他娘的话永远是真的。尽管就要跨越新世纪。虽然很疲惫,可她没有睡意,也不觉得饥饿。小家伙哭闹起来了,可她的奶水下不来。她手足无措,男人更是。她吧嗒吧嗒地砸着眼泪,生产时的痛也没让她如此伤心。她知道产妇的一些注意事项,可她还是喉头堵得厉害,眼窝子发胀。
一位病房里的陪床老妈妈急得撇下自己剖腹产的儿媳妇和刚出生没几天小孙子,过来安慰她,并宽慰她说给孩子唇上抹点水,或先喂点奶粉也行。她不得不默许。虽然她知道孩子第一口奶必须是她自己的初乳,可她看不得那张憋得通红的小脸,听不得那一声紧似一声的啼哭,更受不了自己的心因疼痛而抽搐。都是饥饿惹的祸。孩子的啼哭被老人的奶粉止住了,她也没那么揪心了。
男人和她一样,从清晨折腾到了晚上都没有吃饭。好心的老人给自己儿媳妇带来的白面蛋花汤给她盛了点,她还是没感觉到饿,可她知道必须喝下去,为了奶水,为了孩子。汤很香。
暴雨在午夜里停止了倾泻。男人睡得沉,鼾声在她的脚头一声长似一声。她还是睡不着。她不时地听听孩子在那边小床上的酣睡声,也许那声音很轻微,她却能听得到,听得很清楚。那是种幸福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太阳照样灿烂得耀眼,有一丝秋凉。
中午时分,公公和婆婆来了,给她带来了白面蛋花汤。孩子的小床被围着,她还躺在病床上。婆婆声音很大,不过赶不上昨天的雷声。那位陪床的老人一直压低着声音,因为老人知道这是在医院。
第三天,她母子二人就被男人用平车拉回了家。男人说,妈说了,女人生孩子不是病,只要顺利生了还是要回家养才好。
小家伙又很气恼地抗议,病房那位老妈妈喂的奶粉估计被消化完了,他饿了。他们又用奶粉骗过了宝宝。好在到了晚上,她的奶水下来了。她开心,男人也舒了一口气,说:“这样就可以节省一笔奶粉的开资了。”
她虚汗淋淋,衣服上有奶腥味和汗臭味。男人在家里是个壮劳力,苦力活难不倒他,也会抽空给她洗涮她的衣服。婆婆从来没有给她洗过衣物,甚至连一块手帕都没有。尽管逢人便大着嗓门喊:“家里有月婆子了。”
她渐渐感觉到累了。夜里总得起来几趟,不是把孩子尿尿,就是换尿布,更是少不了奶孩子。她知道男人累,不想让男人再被孩子的啼哭吵着。那时她还不知道她这样会让男人越来越觉得养孩子是她天经地义的事。男人是天,孩子是她的一切。她的世界被男人和孩子占据着,没有什么能比孩子更重要。
夜里困极了,她会把孩子揽过来,卧在怀里喂奶。她睡着了,孩子叼着奶子也睡着了。几天后,她的奶头疼得厉害,这才发现奶头裂了口子,像皴裂似的。男人询问婆婆,婆婆撇嘴不信。男人解释,婆婆还是扯着嗓子说哪有奶头裂口子的事。直到门帘被婆婆的一阵疾风掀起,婆婆才叹了口气说:“怎么会这样子?”再后来,村子里的赤脚医生来家里给她做了几次肌肉注射,孩子嘬奶便不再那么疼痛了。
孩子满月后没几天就是中秋节,婆婆说等过中秋节再让男人送她回娘家。收回来的玉米穗被堆放在院子里,剥玉米的机器就架在她的窗下。她戴好帽子,套上手套,拿起铁耙,把咣咣乱叫的铁家伙吐出来的玉米芯收拢到另一边。她和他们一起打玉米,尽管她刚刚足月。婆婆没有说让她把孩子照顾好就行的话,也没有喊她来帮忙,是她自己不想让婆家人认为她娇气,借口偷懒。男人同样没有制止她。她心疼他们,但没人心疼她。不过,这个被她自认为是懂事明理的勤快举动,三年后被婆婆斜睨着眼一句“哪有的事”否认了。公公嘿嘿嘿地笑,男人也不自在地笑,她不知笑中所藏秘密,她不想弄明白,她是外人。但事实是她的确和他们一起在那个铁家伙旁汗淋淋地承受着呛人的灰尘,还有震耳的噪声。
二
孩子五个多月了。腊月天里,半尺厚的冰块实打实地被封冻在洗衣服的大铁盆里。她用冻得通红的一双手准备在“冰面”上洗刷孩子的尿布,屋内的婆婆却扯着嗓子叫喝:“大门外洗刷去!”她只能端一盆冷水,噙着泪在离家门口有一段距离的一块冰冷的石头上,一边用刷子刷着尿布上的污渍,一边头也不敢抬地回答邻居们的问话。她怕邻居听出她的声音在颤抖,更怕人家看到她红着的眼圈。她的拇指内关节处,冻裂的伤口几乎能看到骨头。
她不会做针线活。婆婆像老师讲课似地,大概告诉她如何拆洗和缝制小儿棉服。孩子的棉衣、棉裤、小被褥都是她自己拆洗后再缝合起来的。虽然慢,虽然做得不好,但总是可以御寒。
元宵节前,男人和他的血亲们在婆婆的房间里开心地看电视。电视机是从她新婚不到一个月的房间里搬过去的。笑声淹没了孩子的哭闹声,她一边哄孩子,一边缝制着前一天拆洗好的小被褥。孩子在哭闹,电视机前的人们在欢笑,针刺着她的手,弓着的腰酸痛着。她喊着男人的名字,希望男人能第一时间从播放电视节目的屋子里跑过来抱抱孩子。她的喊声和孩子的哭声大概在一群笑声里特别令人讨厌,没人搭理。升腾的怒火变成了吼声。终于,呼啦啦跑来一堆还面带笑容的一家人。她骂男人聋子,听不到孩子的哭声,男人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后面一堆呼啦啦的脸上或红或绿。孩子被哪个抱起来了她不清楚,只感觉印着指印的脸颊火烧火燎得厉害。
那晚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接连几天粒米未进,只是躺在床上自顾伤心。男人照样早出晚归,婆婆照样抱着孩子坐在大门外亮着嗓门,笑声越过门洞,穿过她的窗户和门缝递进来,挤进她的耳朵。
元宵节要回娘家,她起床洗漱。她不想让娘家人看出远嫁了的她在婆家受到了委屈。
孩子七个月的时候闹肚子,刚刚用才缝好的小被褥抱出去的孩子,在婆婆一声紧一声的惊呼里又被抱了回来,还是包裹得整整齐齐,孩子又拉了。孩子被婆婆丝毫未动地放在她的房间里,她把孩子收拾干净,又重新拆洗被孩子弄脏了的小被褥。她嘟囔埋怨,婆婆说孩子和娘亲就是用屎粘亲的。她不知道她和孩子之间的亲疏关系是否与孩子拉的屎有关,她只知道孩子是她怀了十个月后历经生死掉下来的一块肉。或许孩子真的和她这个当娘的亲才频频闹肚子。
她在房间里给孩子缝毛线衣,婆婆坐在她的窗外纳着鞋底。她对男人说她想吃苹果,让男人给她洗一颗过来。男人倒是听话,真的只洗了一颗,不过走到他娘身边时,把洗好的苹果递到自己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脆生生的,她听得清清楚楚。男人掀起门帘进来,递给她被咬掉了一大口的苹果。瞬时,眼泪便从她脸上滑了下来。她感到有什么东西被男人在婆婆面前咬掉了一口。那不是最后一颗苹果。
转眼又到了夏天。电闪雷鸣,电视机的收视天线架在高高的树杈上,男人一边忙着收拾堆放着杂物的院子,一边喊屋里正看电视剧的弟弟关掉电视机,没人搭理。男人吼了一声,立马被婆婆厉声责骂:“以后出去了没房子,把你的电视机背在脊背上!”她在屋里听得一清二楚,是让她听的。可她真的什么也没说,更不知道电视机在工作。但她记住了。包括雷声过后,那高八度的厉声呵斥。
三
孩子快一岁了,她搬出去租房住了。临走前,她对男人说,要搬走那台唯一值钱的但她一直没机会看的电视机,那台带给了她一记耳光的电视机——如果没有那声呵责,她绝对不会,她骨子里没有那种忤逆。她听男人清清楚楚地对婆婆说是她要搬走的……她觉得男人可怜又可笑,又有点开心。她要独立生活了,她可以长长地舒一口气了。尽管没有窝,但她可以像蜗牛一样走到哪就把电视机背到那,唯独在家不能。她应验了婆婆的话。
她要工作,要养孩子,她把孩子放在家里让婆婆照看。婆婆要外出开餐馆,不能照看孩子,她只能把孩子送回娘家。
秋末了,男人要出去打工,从她娘家凑齐了盘缠。临走,男人给她买了五毛钱的茄子——不足她拳头大的六个茄子。她维持了一个星期。她必须省吃俭用,离家时仅有的五十元钱起了锅灶,没有多余的钱可以购买生活用品。
娘来了,带来了米面粮油,生活用具。
娘走了,不放心她,娘知道她照顾不了自己。她笑着让娘放心,她说她是当娘的人了,会照顾好自己。她让娘把孩子照顾好。娘走了,她哭了。
男人写信说想她和孩子。她回信让男人放心,说她和孩子很好。她说外面美女如云,千万不要胡来,她让男人记得家里有她和孩子在等他。
那个冬天男人回来了。凌晨两点多她去接。男人和一堆同行的人谈笑风生从站口出来了。她喊男人的名字,男人这才注意到缩着脖子的她。一堆回家的男人,只有她一个女人来接站。
日子相对安稳下来了。男人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收入待遇还算不错,只是离家远,早出晚归,甚至晚上不能回家,幸亏有背出来的电视机陪着她。不过她很满足,毕竟男人是为了养家。庆幸的是男人上班有顺风车可乘,给他们刚刚起步的小家省下一笔尽管少但可以换来油盐酱醋的零角票。
孩子该上幼儿园了,他们把孩子接到身边来,只是苦了她,一边打工一边接送孩子,还要遭受老板的白眼和数落。她忍着,只要一家三口在一起开心,孩子能健康成长,她就知足。
学校让家长周末陪同刚上二年级的孩子参观蝴蝶标本展,她想男人回来了一起去。男人没有回来,她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去了。
被临时用做展览馆的教室里很安静,人流依次向前蠕动,偶有小孩子欣喜的惊呼或大人悄悄的耳语波动着展览馆的空气。陪在孩子身边的她牵着孩子的小手静静地向前流动。突然瞥到孩子小小的身体猛地向前一栽,脸色惊恐地向后望去,小手紧紧抓着她的手,又泪眼汪汪地望向她。她回头,看到一个五十多岁的半大老头拧着眉毛盯着孩子。她瞥了老头一眼,没吭气。老头开口便斥一句:“看什么看!”
原本无意搅动展馆秩序的她被小老头粗鲁的举动和言语激起了不满。她看着躲在她身后眼泪扑簌簌滚下来的孩子,扭回头盯着小老头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看你是不是人!”一场口水战开始了。她不想!一个年过半百的成年男人,猛然推搡一个只有几岁的毫无防备的幼儿,仅仅是因为孩子的好奇,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个装着标本的盒子。
小老头说孩子弄坏了标本她赔不起。那种骨子里的浅薄更加激怒了她。
她不明白,孩子的小手只是轻轻地抚了一下,被封闭着的微丝未动的盒子里的标本怎么就会被弄坏呢?她不明白,她的孩子和标本哪个更重要。
展览馆里,她越来越像一只发怒的母狮。本来安静的淌在血管里温柔的母性被小老头的冷血激怒了……从来没有咆哮过的她咆哮着,质问着,牙缝里却始终没有挤出任何一个侮辱人的脏字。她知道他是小老头,最起码是人。
小老头身子微微颤抖,不知是被她的吼声镇住了,还是因为自己的过失举动而受到了良心谴责。
这场口水战最终在众人的劝说下平息了。有指责小老头的,当然也有瞟她白眼的。她不在乎!展览馆又恢复了平静,她继续拉着孩子参观,出奇的淡定,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这种淡定连她自己都有点不相信。她竟然没有因为破坏了展馆秩序,破坏了“小妇人”形象,只做到了爱幼而没有做到尊老敬老而惭愧!
走出展览馆,她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扬眉吐气。她从来没有这样过,尽管她知道展馆的秩序和道德范畴。为了孩子,逼仄出来的麻辣形象,她不去想。
风雨中她独自一人陪着孩子长大。男人回来的也勤快,帮她洗衣服,偶尔带她和孩子出去。她觉得满足。男人是天,孩子是她的一切。尽管她受过委屈和男人的巴掌。尽管她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很累。她骨子里是一个传统的小女人。
四
她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窝,男人给了她一个简陋但不用再漂泊的家。虽然不再寄人篱下了,可男人好像应酬越来越多,即使回家也不再帮她洗衣服了。她的日子还在单调地重复着一个人带孩子的辛苦。
男人总是几天才回一次家。有时周末中午才回来。她摸不清男人的规律,只是安慰自己:男人忙,男人是做大事的,持家是女人的事。幸好有懂事的孩子陪着她,她忙碌中便不觉得孤单寂寞了。
孩子生病了,高烧不退,她慌慌张张往家赶,看到终于回家了的男人在家门口的麻将馆里奋战。男人知道孩子病了,可是来不及回家望一眼,便急忙忙地开战了。她发怒了,指责男人不关心孩子。那是她第一次没给男人留面子。她余怒未消地回家守孩子,男人自知理亏,也回家了。
孩子小学毕业了,她很欣慰。这将意味着她不用每天接送了。长大了的孩子是她付出的心血和母爱的见证,也是她独立承担风雨辛苦抚养的回报。她想让孩子优秀,想让孩子出类拔萃。可她不想扼杀孩子好玩的天性和渐渐成熟的心智,她不想让孩子失去自主权。
孩子读初中很顺利,可她还是不放心孩子一个人独来独往,依然坚持接送,先前放松的那颗心还是揪着。孩子读高中了,她把自主权交给孩子,想让孩子按自己的兴趣选择方向,直到孩子读了大学。孩子说幸亏有她这样的妈。可她苍老了,头上像是覆盖了一层厚霜,眼角摆着鱼尾纹,还有两个重重的眼袋挂在脸上。
辛苦了十几年的她终于熬到了男人可以回到她居住的小县城里工作了。她替男人欣喜,自己也感到欣慰。她终于可以在孩子住校后不用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不用夜里为一些不明的声响而竖起耳朵、屏住呼吸、立起汗毛了。
可事实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乐观。男人和她之间发生了很多争执,大多是家务事,她只能这样说。
男人总是早出晚归,很辛苦忙碌的样子。只有她知道男人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忙碌。
她的嗅觉越来越灵敏。是被男人身上带回来愈来愈浓的呛人的烟味和熏人的酒味训练出来的。
男人夜里醉酒找不到家了,是她在刚刚下过雨的空荡荡的街道上找回来的。男人因此砸烂了两部手机。
她记不清男人到底有多少次是人事不省地被人送回来的。可她忘不掉男人那张没有血色的苍白的脸,和那一身被别人剥下来的吐得满是秽物的衣服。她忘不掉男人瘫在路边如一堆腐肉的样子,她受不了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可那种张狂在屋子里挥之不去的味道时常霸占着她的鼻腔。
男人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常常凌晨三四点钟才打开家门。对门几个月大的孩子,常常会被男人开锁声吵醒继而大哭。现在,那孩子已经是小学生了,这样的扰民还在持续。
男人不以为然,依旧如初。她依然独自一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和身后邻居们异样的打量,如锋芒在背。
男人在外面很潇洒,总是春风满面。男人的朋友们都夸男人海量。男人经常接到牌友的邀请,然后很兴奋地赴约。男人的家人们以男人为骄傲。婆婆逢人便夸她养的儿子能干,她的儿子没有其它坏毛病,然后总用眼睛斜斜地瞟向她。这样优秀的定论她无法反驳,就像这样让她不舒服的眼光一样,她无法正面去对接。周围对男人的赞声让她无语,却不得不微笑面对,因为她和男人是夫妻。这个家里好像只有她才清楚男人到底有多忙碌,只有她还能记得男人最初的寒酸和孑然一身。
她接过男人递给的他随身挂在腰间带着指甲刀的钥匙串,钥匙串上竟挂着一根很长的头发。那不是她头上的短发。她问,男人只是笑,没有说话。身边的人圆滑地说肯定是她的,不会是别人的。她没再追问,男人也没再提起。她不记得她和男人之间有多久没有亲密过了。
男人做事从来不给她打招呼,无论做什么。男人时不时对她吼,尤其在他家人面前。她习惯了默从与隐忍,男人习惯了放纵与霸道。
男人会在她洗漱的时候冲进卫生间,旁若无她地在旁边很响地小便,那股泛上来的很呛人的味道时常会有啤酒的味道也夹杂其中。她厌恶这种不道德,她抗议,但屡禁不止。她只能屏气退出去,等响声销匿后憋着气继续洗漱。但其中的怪异味道还是不绝地刺激她的嗅觉神经。她愤怒,呵责,被男人一句“你尝过?”,噎得紫涨了一张脸。那种屈辱与愤懑连同憋屈的眼泪一起沉闷在翻腾的心底,又一次沉淀在不知何日才能填满的无情冰窟里。
男人越来越不可理喻,背着她做过很多事,包括把她的房子抵押给别人。家是她一个人在撑,可男人连给她打招呼的机会都不给,连知情权都没有。男人视她为女佣、保姆或者空气。她生气,她委屈。男人不在乎,说是为了家。她心里明白不是为了家和孩子,她知道男人在撒谎狡辩。房子最终在她的维权下没有抵押成功,可她的心却被聚积在这座房子里的冷漠和欺凌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感觉总有一双独裁的巨爪遏制着她的呼吸,她的命脉似乎被骨子里的小女人和生活中的“大男人”拿捏得准而狠。
她质问过,反抗过。男人不是狡辩,就是极冷的表情,言语激烈时便会遭到拳打脚踢。最终的争吵结果是男人数落她一无是处。男人说他从来没有做过错事。她从没有听到过男人对她道歉。男人是狡辩高手,有撒谎的天赋。
她的传统小女人的天性被凌虐着,她的心一瓣一瓣被撕碎,她的天空早已乌云密布。她在男人一次次的狡辩与谎言中看到了匹诺曹可笑的长鼻子,从一次次醉酒后看到了哭喊着要回家的长着长耳朵和尾巴的可怜的毛驴。
她愈来愈沉默,孤僻。她自卑,食不甘味。时而莫名烦躁,时而独自悲伤,时而一个人傻傻发愣,时而一个人徘徊。失眠的痛苦时常折磨着她,她觉得自己患上了佝偻病,见人总是直不起腰。她的心肺扩张功能好像受到了阻碍,时常叹息,总想长舒一口气,总想独自一个人在空旷的原野上扯着嗓子大喊。
她想找人倾诉,却痛苦地发现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只“优秀”了男人,她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家,没有朋友,没有可以去散心的地方。从小到大她一直在为别人而活。为了让父母省心,她一直扮演着乖乖女的角色。为了相夫教子,她把男人看做天,把孩子视为生命。为了独善其身相安无事,工作中她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她唯独没有她自己,没有为自己活过。她愈来愈郁闷。
五
望着门诊楼上那鲜红的如十字架样的标志,她眩晕,颤栗。血一滴滴滴落在心里,泪水汩汩的往下吞咽。“抑郁症!”医生给她做出的结论。
她想起初为人妻的她,曾经憧憬夫妻互敬恩爱,相互体贴,和谐相处,双宿双飞。她想起她喝醉酒的时候躺在男人怀里一直呵呵地傻笑,那时候的她是一种幸福的感觉。她没有刻薄女人们那样的想法,时刻拴住男人,不给男人空间,把夫妻关系搞得剑拔弩张鸡飞狗跳。可男人时常指着她的鼻子说她想控制他,门也没有。她无言,她控制他?她觉得滑稽可笑,看男人像小丑一样狰狞着一张丑陋的嘴脸。
她突然很想放纵自己,想为自己做回主,她想为自己活一回。
她顺手拿起一盒火柴,那是男人喝完酒从酒桌上带回来的,上面印着酒店的名字和地址。家里这样的火源很多。划燃一根,火光跳跃着,映红了一张毫无表情的脸,落寞,无助,压抑。烦燥已经过去,藏不住的沧桑刻在五官的每一处,平淡,安静。她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她又划燃了一根。感受不到家的温暖的小女孩是为了暖和一双冻僵了的手和单薄的身体,她不知道守着空巢的她为了什么。饥饿的小女孩看到了诱人的烤鸭和慈祥的外婆,她看到了大雾弥漫的天气她载着孩子送幼儿园摔倒后差点和孩子跌入路边的排污沟;她看到了她扭伤脚后六岁的孩子一个人背着重重的书包独自穿过马路上学迟到后被老师罚站;她看到了放学后进不了家门的孩子趴在地上写作业,浑身的尘土和满脸的污渍;她看到了大雨滂沱中她独自一人在空荡的街道上淌着漫过小腿的积水任雨水和着泪水浇透那颗冷到极点的心。几十分钟前的电话没有把男人从酣战的牌场上呼来;她看到她拨出去二十多个电话也没有听到对方在牌场上的一声应答;她看到了浑身酸疼的她对躺在床上的男人说让他送送孩子,男人不耐烦地甩给她一句:“你去送!”……
她想到了太多太多。这么多年没有尊严的婚姻生活早已让她对男人视同路人,男人却更加肆无忌惮。孩子已经成人,她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猛烈的咳嗽唤回了她飘远了的思绪。她想为她做一件有尊严的事。她拧灭了烟头,缓缓起身。
她面带微笑地躺在床上,她想给男人提醒她在这个家的存在。
梦里她看到她的灵魂在缥缈。她要睡了,安静地睡去,睡在这个她付出了二十多年心血却依然空荡荡的家。
也许,睡着了,就不用去想那些有关尊严的事情了。
(责任编辑:张辉)
第二届小说有奖大赛征稿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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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奖项设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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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等奖1名:奖金500元,特制水晶奖杯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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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编审:张 辉 微信号:zhanghui750525 诗歌编审:姚 哲 微信号:8913480散文编审:杨志强 微信号:yzq13734283479图文编审:姚普俊 微信号: yqwyzfq
发刊制作:师郑娟 微信号:szj872668752小说投稿:3295584939@qq.com散文投稿:3118633192@qq.com诗歌投稿:347468290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