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女也可以清纯?
1
苏悦给情人李冲撒娇,说她想买衣服,但他那张卡已经被她刷爆了。
李冲皱了一下眉,很快就有了主意:“你去我老婆店里拿衣服吧,我跟她说你是我领导,到时候你假装付钱,她肯定不收。”
苏悦这才想起,李冲说过,他老婆是开女装店的。
苏悦阅人无数,什么样无耻的男人没见过?但还是被李冲刷新了三观,连她这个一辈子把不要脸当做武器的女人都甘拜下风,自愧不如。
但她不太敢,准确说来不落忍——因为李冲的老婆是个乡下女人,老实得很。她在他手机里见过他老婆的照片,长相清秀淳朴,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这年头,老实是骂人的话,李冲自己也说过,她这种女人最合适做老婆,但是……
但是后半句,他吞进了肚里。
苏悦说:“行吗?”
“没关系的。我卡里没钱了,她前两天刚给家里寄了钱,又进了货,我也不好问她要。她很单纯,不会起疑的。”
“单纯吗?有多单纯?”苏悦笑笑。
她这会儿突然不那么想要衣服了,她就是觉得,很刺激。
当晚,李冲去了前妻张红那儿,陪女儿做完了手工作业,转头跟张红说:“明天苏悦要到你店里拿衣服,我跟她说了,让她冒充我领导。她会假装付钱,但你别收钱。”
张红会意,问:“行吗?就这么简单吗?你确定她能帮我们搭上李广福这条线?”
李广福是个生意人,同时也是包养苏悦的金主,张红的弟弟很想攀上他。
“能。只要把她哄高兴了,我就能求她。李广福一年走货量惊人,你弟弟要是拿下他,以后年收入至少翻番。咱们虽然离了,但媛媛还跟着你。我也希望你多赚钱,让媛媛上好学校,学才艺,考舞蹈,努力做人上人,实现阶级跨越。”
张红嗯一声,静默地看着李冲,给了他一个不那么明显的微笑。
她总是这样,永远一副淡然的、处事不惊的样子,喜怒不形于色。所以这样的女人一旦大喜大悲起来,就有撼天动地的能量。
就像两年前,他因为应酬喝多,稀里糊涂跟陪酒小姐发生了关系,张红没有骂他一句,转头就吞了一大把药,被送去医院洗胃。
捡回了一条命之后,她就失语了。他带她去医院,找专家,做了各种检查,最后诊断说是受到极大心理创伤之后的应激反应。不记得过了半个月还是一个月,她才终于开口说话,说的第一句是:“李冲,我们离婚吧!”
所以,他俩早离了,只是离婚的消息没有对外公布,苏悦也不知道。
2
张红跟这座城市里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城市的花店里有玫瑰、百合、郁金香、满天星,她不是这些芬芳夺目的花朵中的任何一种。她是柳絮,轻盈,柔弱,毫无攻击性,美得不那么耀眼,却让人不忍伤害。
她在李冲一无所有的时候追随他,背锣挎鼓地跟他来到这座城市,起早贪黑地赚钱,不分昼夜地付出。
她不会说漂亮话,招揽生意全靠一片赤诚和各种贴心的服务。她网购了几十把便宜的伞,在下雨天拿给顾客和那些在檐下避雨的行人,对他们说:“有空就来还,没空就不还了。”
他们怎么会不还呢?他们来还伞,顺带买了衣服。
有一个雨天,她借出去六把,有五个人来还了伞,有四个买了衣服,有三个变成了老主顾,给她带来了更多客人。
后来她弟弟开了公司,一直想搭上李广福,弟弟跟她说:“李广福有个情人叫苏悦,听说私下跟姐夫在一起呢!”
然后张红就红着脸来找前夫李冲,问能不能帮她。
李冲答应了,他说:“苏悦这个女人,没有好处的事不会做。要么砸钱,要么对她好。她感动了,就会心甘情愿帮你。”
第二天苏悦果真来到了张红的店里。
不是什么好地段,门脸一般,走的中低端路线,但生意特别好。
苏悦问:“你是李冲的爱人吧!”
“是,是!”她虔诚地奉上微笑:“您是李冲的领导吧!您好,李冲跟我提过您,说您在公司很照顾他。店子小,您随便看看,有看中的我给您包起来。”
苏悦以往见过的那些大婆,要么凶神恶煞,要么比她这个小三还有手段。她被大婆掌掴过,也掌掴过大婆。她像修得了神功,百米开外就能感到凶险所在,大婆亦然。即便大婆们不知道她的身份,光是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妖骚之气,就能让她们心中警铃大作,对她竖起盾牌。
唯独在这个原配面前,她感觉不到一点凶险和攻击性。
苏悦转了一圈,挑了各种款式的上衣裤子裙子和打底一共十来件,张红全部麻溜地给她包起来。她掏卡付钱,张红忙说:“别!李冲要是知道我收了您的钱,要骂死我的!”
“你怕他?”
“不,不是怕,我是相信他。我是乡下人,没什么文化,能在这里讨生活,全靠他。”
她把自己放得这么低,苏悦既同情她,又看不起她。但因为有这些衣服打底,莫名又有些喜欢她。她捻着一条裙子上的细纱,假装不经意地说:“李冲人缘好,一定有很多像我一样的领导和女同事,来你店里买衣服吧?”
“没有。他不爱叫熟人过来,您是第一个他特别打过招呼的,您等会儿……”她转头从货架上取下一条串珠项链塞进包好的衣服里,“套头衫配上这个一定好看。您回去试试。”
3
隔天,苏悦就穿上了从张红那儿拿来的衣服,跟李冲滚了床单。
苏悦是个没良心的,但在比自己更没良心的李冲面前,她忽然圣心泛滥。她欠起身,用一只手臂支棱着脑袋,另一只手推他:“嘿!你这么对你老婆,良心上过得去吗?”
“过不去……可谁让我遇到你了呢?我问你,你现在跟李广福还有关系吗?”
明明他们之间是偷的关系,他有什么资格过问她的私事?可因为他这阵子对自己特别殷勤周到,甚至还串通了她欺负了自己的老婆,他老婆又待她那么真诚,她觉得承了他天大的人情,有点心虚气短,不敢直接告诉他,她跟李广福的来往其实一直都比他多。
李广福年纪大,但钱多。他年轻,可是钱太少了,她必须雨露均沾,才能保证自己能够吸取到充足的养分,恣意又滋润地活着。
“你能帮我把李广福约出来吃顿饭吗?有个朋友想找他聊点事儿,老见不上面。”李冲奔向主题。
“什么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什么特铁的朋友,怪我,喝多了跟人吹嘘,说我跟你好呢!不过,你放心,是个特别铁的朋友,嘴特别紧。”
“哈?”
“反正说也说了,你锤我也没用。”
她骂他,但心里是欢喜的,她竟然成了男人酒后吹嘘的资本,这极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他把她抬得那样高,更衬出她老婆的矮。
“算了,就当我没说吧!你不用为难。”他有点负气的样子。
“也不是很难办。不就是吃个饭吗?想来我也有阵子没去他那儿了。你等我信儿吧!”
4
她果然有手段,不消半个月,就成功给张红的弟弟和李广福牵了线。她当然不知道那人是张红的弟弟,也懒得过问。
张弟做了充足的准备,又善于交际,谈笑间就把事儿办成了,得到了一个小小的机会。李广福说先试一单,做得好可以长期合作。
姐弟俩是天生做生意的料,张红不差,弟弟也不赖。那一单产品他亲自监工,唯恐有一点点纰漏。一个月后如期交货,李广福对比了和之前厂家做的成品,觉得张家在细节上面更用心,于是大笔一挥,又追加了五十万的订单。
张红很高兴,给李冲三万块作为答谢,又给苏悦包了不少好衣服,让李冲带给她。她对他和苏悦之间的关系一点都不在意,提到她时,语气那么稀松平常。
李冲不想要钱,他想从张红的眼里,看到曾经的哪怕一点点依恋和不舍,哪怕她再为他生一次气,伤一次心,他至少能觉得他在她心中还有些分量。
而不是这冷冰冰的三沓钱。他不缺这三万块钱。
可是没有,她能回报他的只有钱,她说:“我跟你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如果我懂,你怎么会慢慢厌倦我,跟别人睡呢?我觉得,这城市里的女人,个个都比我洋气,时尚,懂情调。我卖给她们衣服,装扮她们,却唯独不会打扮我自己。我到今天都搞不懂你们,不懂你怎么会跟一个游走在很多男人之间的女人睡觉,不懂你们怎么能那么坦坦荡荡地在一起。也许这就是你们的世界吧!我不知道该回报你什么,但给钱总不会错吧,过日子要钱,抚养媛媛要钱,你给苏悦买衣服,也要钱。”
“行了行了。”他忽然不耐烦。难得她不再对他惜字如金,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因为没一个字是他爱听的,她说的越多,他只会越难受。
说来说去,他们之间再没有旁的可能了,再也回不去了。
她对他关上了心门,堵死了他来时的路,严防死守,只因为他曾经错了那一步,唯一的、无心的一步。
她说她不懂,没什么主见,其实她比谁都懂,比谁都有主见。她的心硬起来比谁都硬,她打定的主意,十万头牛都拉不回来。
不久之后,苏悦跟李广福散了伙儿,要回扬州老家。因为家里给她介绍了个不错的相亲对象,年龄家境都合适。
她这个年纪,确实也该上岸了。反正她在外面的这些年做过什么,有什么风光事迹,老家没有一个人知道。
她回去洗心革面,收心敛性,又是一个清纯佳人。可遗憾的是,她在回去的途中,给李广福的老婆找人打了,她查出苏悦走前向李广福要了一笔钱,气得七窍生烟。
苏悦被打得很严重,头皮都扯掉了一块。
5
得到消息的时候,李广福正在看资料,闻言也只抬了一下头,目无表情地说:“打了就打了呗,我还能为她出头咋地?”
张红的弟弟也听说了这事儿,跟张红提起的时候,她正送走了店里的最后一波客人,她沉着脸把一杯客人喝剩的咖啡倒进池子里,用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个字:该!
这一刻的她,不那么善良,像从神坛走下来的俗人,带着世俗的冷漠与偏见。
半年后,张红结婚了,嫁了个本地王老五。对方是做建材的,生意很大,他不嫌弃她离过婚,还有个女儿,他被她温柔的性格和高洁的品质打动,逢人就说,她比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纯粹,高贵。能娶到她,是他的福气。
她大婚那天,李冲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
他听说她的新婚丈夫给她找了个黄金地段的店铺,面积是她原来店铺的三倍。她成了不必凡事亲力亲为的老板娘,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低调,和善。她会送上了年纪的老主顾去公交站牌等车,会给家境困难的店员小妹多发一份奖金,还匿名资助了两名家境贫寒的学生……对谁都那么友好,永远带着一颗感恩的心。
他的原配,终于成了别人的良人。
没有人知道,其实那一年她吞下的一大把药里,有一大半儿是维C。
她知道她不可能原谅背叛自己的李冲,哪怕他只是喝多了,哪怕他自己也稀里糊涂。她很清楚她一定会跟他离,但又不想被他分走财产。毕竟那是她辛苦打拼得来的。她只能柔弱,只能失语,只能以生无可恋的姿态引爆他全部的愧疚,迫使他主动放弃财产。让他哪怕是净身出户,对她依然有着深深的负罪感。
白昼的另一面是黑夜,烟花燃尽之后是一地的狼藉。所谓纯粹,不过是浮于表面的那一层精致的伪装。
她乐于做个好人,但却没有那么无私。她看似一步登天,但其实用了很多很多步。
善良要有锋芒,伟大的人格也要建立在私心之上,柔弱从来不是她的性格,而是她抵御风险的武器。她把自己放得很低,是为了在低洼中生根发芽,待阳光雨露来临时,盛放出最美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