崞县风情录|任晋渝: ​​窗外

窗外

任晋渝

那时,市面上开始流行金庸、琼瑶。同学们中年龄大些的开始相互传播,他们不一定买,县城里许多地方有租书的,像永康楼、党校院。
我知道永康楼上有书房,是因为母亲的门市就在楼下。她和书房的老板认识,说跟我叔叔关系好。我叔叔是个写诗的。我后来才知道永康楼上的春生本就是和县城里一帮大小诗人、小说家长年在一起厮混的。永康街上部队院墙外那一拉溜小饭馆就是他们聚头的地方。有时,夜里在楼上找不着人,往那边寻,保证一捉一个准。也不用一个一个饭店门进,站马路上,隔窗玻璃一眼扫过去,里边啥光景都曝露无遗,那情形感觉就好像看胶片感十足的文艺片:
一派烟雾缭绕中,佛爷样端坐的是春生,精瘦却是永远在C位的是雷秘书,同样瘦不可挡、梳着大背头的是千年陪他的赵老师。还有不时在地下游走,有事没事摸头杀,有袖没袖都时刻准备搓起袖子加油干,喝一口就脸红脖子粗的永康派出所专职给自行车打钢印的临时警察志刚……
之所以烟雾弥漫,是人人都嘴里叼着支。这是那会儿的流行,不管男女,不管老少,就算不抽也似模似样地叼着,一个个派头十足。那会儿还不像现在这么讲究吸烟有害健康,吸二手烟远比一手危害大。报纸上倒上天天登,但真正当回事的人极少。再说了,你不抽,也拦不住旁边人过瘾不是。
至于为什么看得清楚,是那会儿还不兴包间。小馆子屁大点地方,能多挤下凳子就绝不会空着,哪里还会再设个夹板,围个墙。而且,上这地方来的人就图个热闹,说话可以放肆,不遮不掩,再说了,没那些东西挡眼,还能隔着窗户吹个小风,看个小景。若是瞅见有认识的伙计打街头过,还可以随时扑出去,拉进来喝两口,吹吹牛,说说心宽。我们经常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下了馆子,然后喝得醉凶凶地回。
那时候,这帮人的谈资只有两个,诺贝尔奖和新疆姑娘。在他们的嘴里,世间最漂亮的女人就是新疆姑娘。他们最会唱的歌,就是“达坂城的姑娘辫子长啊,达坂城的姑娘,两个眼睛真漂亮。他们中很有几个,都梦想着要去新疆流浪,娶个维吾尔或哈萨克姑娘。比如永康派出所的志刚,就干脆给自己起个笔名叫流浪。
但其实,后来,这帮人没一个跑新疆去流浪,也没一个娶了新疆女人。他们只是厮守在小县城里,老老实实地上班,上班,生意,糊口,一辈子,一年又一年。
不过,在小饭馆里,他们是最放松的,那时候,不管你是大堂上的官老爷还是牛屄哄哄整天把诺贝尔吊嘴边的大文豪,到这儿一概仰脸儿颤腿,有念儿就说,有招儿就露,四海之内皆兄弟,全不当对方是外人。
其实馆子里也没啥,咸菜、花生米儿,就能当主菜,吃的是红面鱼鱼、玉米面糊糊,能喝口二锅头、高梁白就兴奋成琼浆玉液了。据某位后来成为亿万富翁的兄弟回忆,人多了,急了,没筷子,问老板要根引火用的茭秆秆一折两截就能下场。
小饭馆唯一不好就是卫生一般。夜里隔着玻璃,本来里边的灯就昏黄,再来个玻璃上积聚多年的污、尘,就更令人视物不清了。可若真擦的窗明几净了,搁这会儿,你还能记住那一夜又一夜的昏天黑地吗?
除了永康楼,同学们最常去的地方,还有党校院。我至今还记得那一排民国年间的老式砖窑上被看书人用纸板堵得严严实实的窗子。他为什么要堵呢?一个怪老头。他的书蛮多,金庸、全庸、梁羽生、卧龙生、诸葛青云、琼瑶、亦舒……我那会儿还不知道琼瑶,只知道她写过一本《窗外》,班上的女同学都传着看。传书的女生就是从党校院里借来的。这个女生很早就谈恋爱了,和她谈的是我们历史老师的儿子。历史老师在学校有个个人办公室,里边有床。他儿子有那个办公室的钥匙。他经常带那女孩往那里钻,一待就是一下午。我经常看见一些大点的男生乘老师不注意,偷偷从教室后门溜出去,他们去做什么呢?当然是“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我后来才晓得,党校院看书房的其实就是她的亲姥爷。
浪里格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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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ut the Author

任晋渝,山西原平人。太原中华文化促进会常务副秘书长,山西省信用企业协会副秘书长,山西省作协会员。作品主要涉及新闻、通讯、评论、随笔、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传记、专题片、微电影、动漫、布展活动策划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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