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一些味道
一些味道
作者丨方雪梅
谈到食物,苏州人会吐出一句口头禅,叫“鲜得要掉眉毛”;长沙人则说,“透鲜的”;岳阳人则会形容“味道好得人死”……不论用哪种方言,对于佳肴,人们从不吝啬倾注渴望、期待、怀想、回味之情,好像它能调动心里藏着的一本形容词大词典。
精致的时代,才会有与之配套的精致佳肴。就像昨天,我坐在老字号“杨裕兴”的一家门店里,欣赏着细瓷碗碟中凉拌的黑木耳和刀工细腻的海带丝,看黝黑与草绿两种色泽在桌上小聚;又要了几块外焦里嫩的臭豆腐,一碗卤肉面,吃得很闲适。这老店的从容意味,让我就像待在一阕温婉的《南歌子》里,谁说只有情怀不似旧时家啊。
我少年时,天下拮据,饭菜能吃个饱,就是大福了。那时,全家人每餐就吃一两个菜,完全没有色香味的讲究。大米总不够吃,粮店将混杂着老鼠爪子印的红薯丝,堆在墙的角落里,再搭配着卖给市民。每次母亲在家里烟熏火燎地煮好饭,就会用铁皮勺子,轻轻地将上面那层灰黑色的红薯丝刨起来,盛入自己的碗里。我吃着锅下层的白米饭,心里却惦记着母亲碗里的东西。有一次偷偷从她碗里挑了一筷子,刚塞进嘴里就吐了出来,原来干红薯丝苦得难以下咽。那一刻,我从饮食里,嚼出了母亲的苦心和大爱。还有中秋的月饼,节前父母亲会从黄糙纸包装袋里,拿出几个渗透着油渍的本式五仁月饼,每人半个。我们常常慢慢吃、细细品,舍不得一下吞掉。因为一旦它滚落到肠肚里,就得等365天后,才能再次闻到它的气味。那个年代,正合了韩非子的话“糟糠不饱者不务粱肉,短褐不完者不待文绣”;饮食方面,似白露成霜,一片寡淡。
此时,坐在餐桌边,我的思绪在跑马:食客娴静的心态与店家的鲜美食物,才算得上绝配;而急吼吼的人生,必定食不甘味。又想起小时候听父亲讲过的“割烹为相”的故事:商人伊尹,善庖厨,背着砧板入宫,烹佳羹美肴献给商汤。商汤食着有味,便封其为相。由此可见,美食的力量之大。我没有悟性,不大在意庖厨之人得庙堂之位的世事,也不在意世事与烹饭食皆有“时疾时徐”“九沸九变”之狡黠。朋友蓄洪兄与我一样是个地道的“美味爱好者”,极力向我推荐清代随园老人袁枚的那本《随园食单》。他介绍说,这是一本记录菜谱的书,还有食材选用与洗刷、作料搭配、火候掌握、上菜顺序、器具讲究等等注意事项;谈到做菜,随园老人尤其强调:“咸者宜先,淡者宜后;浓者宜先,薄者宜后;无汤者宜先,有汤者宜后。且天下原有五味,不可以咸之一味概之。度客食饱,则脾困矣,须用辛辣以振动之;虑客酒多,则胃疲矣,须用酸甘以提醒之。”这话的确有道理,可我对蓄洪兄一笑:就算把这本“教科书”吃到肚子里,我也成不了手艺高超的厨娘,更别说成伊尹了。
正漫无际涯地胡思乱想,新手机上跳出两张图片,一张是“小钵子南瓜汤”,一张是“巧克力樱桃塔”。前者橙黄如落日,配以银亮的小调羹,看上去香醇浓郁,色雅味美;后者画面艳丽,圆润的红与老成的深咖色对比,让人食欲大开。我突然觉得,自己是有口福的人,赶上了美味纷披繁缛的时代,大可以做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而饮食文明,早已经从奠基阶段,从李白的坐花醉月时,飞驰到了鼎盛期。前些时候,长沙的街头闾巷,四处红虾飘香,近日,食客们又开始呼朋唤友,向十月的肥美螃蟹开拔了。目标不只是阳澄湖大闸蟹,还直指湘阴鹤龙湖、益阳大通湖等地的“横行者”。这样的美食,顺应了自然时序,真是令人心满意足。
一座城市,一段人生,总有一些味道,让人迷恋。
[来源:湖南作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