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根，跟戏

戏根与跟戏，是邻居。说是哥俩，可是没有血缘关系，邻居处得近了，就如兄弟了。

哥俩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爱看秦腔戏，一个是哪里有戏追到哪里，一个是有戏的地方就有他。所以人称：戏根，跟戏。

邀约简单，隔着墙喊一声“看戏走！”，隔着墙就回应，“阿就走！”然后就结伴而行，同去看戏了。

农家的日子清寂，农闲时，好像戏就是最好的娱乐了。戏台总是搭在敞亮的地方，一唱戏，姑娘带着娃回娘家了，三姑六婆，旧亲陈戚的都来了，大多数人，都是凑热闹，甚至很多人看了半天了还问，“唱的是啥？”但是那又有什么要紧，大人娃娃都开心，戏台上大喇叭乱吼，台跟角就是各种卖好吃的，大人心情好或者是为了看戏不让小孩吵嚷，就给买好吃的。但是对戏根，跟戏来说，既顾不上走亲访友，也不为吃好吃的，纯粹就是看戏，什么热了，渴了，饿了，远了的，那都不在话下，有戏看，就忘了世事艰辛，红尘痛楚了。兴致而来，还要跟着哼唱几句。

人说热爱是最好的老师，总在这哥俩身上，再恰切不过，因为爱看戏，所以再远也要去看。特别是晚上唱戏的话，回来的土路坑坑洼洼，崎岖不平，但是因为晚上的时间长，一般不是插科打诨的小折子戏，而是名角的本戏，对真正懂戏的人来说，才是真正看戏之时。所以他们不怕夜黑路深，也要相约去看戏。

披星戴月而归时，常常人影寥寥了，可是哥俩的兴奋难掩，可能会哼唱个《下河东》《三娘教子》《周仁回府》，又评说一下商芳会，丁良生的唱腔，感慨名角就是名角，“唱得到底是好！”至于到底是怎样的好，大概看热闹的外行不懂，真正将戏融到骨子里的人才懂。或者星月有知，在听到那些评说时，被这样的一种精神感动，闪耀得更明亮些，好照二位顺归速达。只是这哥俩，还沉浸于戏中，亢奋着，如孙存蝶唱那个《拾黄金》！忘却了生活的艰辛，孩子多的苦累，收成不好的难熬，好像有戏在，这都不是个事儿。

或许是骨子里的良善，又亦或是戏看多了的侵染教化，哥俩的醇厚日盛。别人家的邻居，为了些庄基地的大小，甚至是猫狗的乱窜，媳妇间的是非话，鸡毛蒜皮等等，都会吵闹的不可开交。可是这哥俩，甚至是在盖房子的时候，不仅没有吵闹，戏根还因为自家外面有地方，移过去些地方给跟戏，改变了跟戏家院子窄长的局面。他们不懂“千里休书只为房，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但是懂得让他三尺的道理，知道情意胜过院墙的道理。

岁月悠悠，秦腔古老，哥俩也从年轻相伴到老了。期间盖了新房，为儿子娶了媳妇，也总算完成了人生的大事，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好好的看戏了。戏根却病了，脑萎缩，神志一阵清醒一阵糊涂。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在清醒的那一瞬间，还嚷嚷着让跟戏带着他去看戏。跟戏看到老哥那个样，心里好苦，都不敢再提看戏的事情，也很想鼓足勇气，带着他的哥去看场戏，成全哥也是成全自己的心愿。然而家里人怕戏根在戏场又犯了病，回不来或者乱跑，不散让去。所以跟戏也不去了。只是夜里听到戏根在隔壁伤心地嗷嗷哭，他也泪落如雨，心里苦涩。恨这人生如戏，说飘零就只一瞬。剩自己，孤雁难鸣！

高山流水遇知音，彩云追月得知己。该是人生多么幸运的事情。伯牙子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泰山，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少时而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鼓琴，洋洋乎若流水”。你有心声，不用诉说，他都懂，一起看场戏，啥都了了。可是，钟子期死，伯牙摔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如今，这戏根与跟戏，也没法再追爱了一生的秦腔戏了。

夜深人静时，听着隔壁的哭声，跟戏的心里，涌动的是秦腔《三滴血》里唱的，“未开言来珠泪落，啊！朱泪落！”

2018.10.27晚        郭江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