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时的离散
走在路上的时候,借着昏黄的灯光,发现那棵树上最后一片银杏叶子凋零了,无端有些感伤,一切清零,生命又归于无。
突然想,人生走到尽头是不是会比这更寂寞更寥落更无所措?
心间寥落的时候,总是希望循着些什么慰藉,常常是喊一声孩子的名字,得到一个拖音长长的“哎!”或者是父母电话里的“好”,便让人觉得还有一切安好的心安神宁。
想起老爹曾经在这里时得到了老家打来的电话,他的好朋友“XXX”又去世了的时候,感慨“故人半鬼”,人上了年纪,大概最怕的就是这种感觉了,一树的叶子,慢慢零落,渐渐孤独!以前不觉得,看到他因为这样的消息常常要消沉许久时,就觉得他确实是老了,没有了那种抗压耐悲的能力了,可是事实上,年岁渐长,有些感受渐渐能够做到设身处地,感同身受了。
其实是想得到个安好的消息,却是他很蔫儿地告诉我“隔壁你叔不行了!”“明天从医院回来。”心里咯噔一下。人间又最大的欢乐与欢喜,是欢快地告诉别人“明天出院了!”鬼门关里走一遭,咱命大,回来了。但也有最大的悲凉,是医生告诉你“出院吧,也没什么办法了!”同样的出院,截然不同的心境。谁都想好运到第一种境遇,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不给你想要的。
我写过“戏根”与“跟戏”的故事,那种纯粹的,不沾染尘俗的那种真挚的情感,半生相依相随,也难怪,作为另一半的老爹如此神伤。追到医院去看了,已昏迷不醒,只张嘴喘息,医生让回。
那么好的一个人,和善的、纯朴的、纯良的人。想起小时候,喜欢去他家摘豆角,剥豆子,新长的豆子的那种特有的豆腥味,很多年很多年在我的记忆里都是属于儿时的美好回忆。也常常想起回家埋怨父母,为什么不种些豆子(好像大大小小的豆子我都喜欢),他们就说,“麻烦,你喜欢吃了去你叔家要去!”仗义得好像是要拿自己家的,不屑地想,吹吧!可是转天叔婶过来了,我妈照原话一学,我喜欢的豆子就都来了,圆圆滚滚地,挤挤攘攘地满足着我的心愿。还有过年时他们一家过来帮蒸米,做肉,蒸馒头的热闹场景,是我记忆里的关于亲情、乡情的最美。有时候想,沈从文的边城取自南方,但是在北方,我的家长,也有这样的纯粹的人情美。只是我的笔拙,难以描摹刻画。
十几岁离家,自此以后,回家的时间屈指可数。记忆里回家时,叔总是笑眯眯地问“回来了娃儿?”“在家呆几天?”“多呆几天”,还没等回答,转身又去找我父母,“XXX东西给娃做了吃,XXX东西给娃拿出来”,我妈常说,如果不是我叔的提醒,她都忘了!可是遗憾常常多于希望,聚聚忙忙要走的时候,他又和我父母们一起追着送到路口,还总是喃喃自语,“唉。没呆两天又要走了么!”“唉!唉!唉!”“这一去不知道又啥时候了?”“你有时间就回来!家里不操心!”在我的记忆里,关于送别,好像我爸木讷不说话,我妈只抹眼泪也不说话,只有叔,不停地在替他们表达。也常常在车开走很远的时候,在泪眼婆娑里想,幸亏有叔婶他们,在我们留下的那些伤神与寂寥之时,是他们给予了我父母的陪伴与开导,还有温暖!
人常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也常常感慨,邻里邻居,就是家人亲人,每每听到那首《父老乡亲》时,就眼泪哗哗,于那眼泪哗哗间,闪现的是那些曾经无比熟悉,但又渐渐模糊的身影,只是记忆不灭。
“有了孩子的女人是矿石”,谁都捍不动她了,永远围绕着孩子转,归家的时候越来越少,只是在我父母偶尔来叙家常的时候,一定少不了要说说他们的情况。我妈常常绘声绘色地学他如何的有些痴呆,怎样把自己锁到了门外,又怎样的对自己的无能的懊恼,还有我妈赶过去给他做饭,还有我爸又帮着去哪里找到了走失了的叔。反倒成了我,总是叮嘱他们,“嗯嗯,在家能帮上就多帮一把吧!真没想到我叔现在这样了!”结果我妈就毫不客气地忿我,“这话还要你说呀,哪里会如此生分!”是呀,他们一辈子的邻居,哪里还需要我的叮嘱。只是对于衰老的无奈,谁也无能为力。
以为时间久长,不曾想它也残酷;以为人生久长,不曾想它也短暂;以为生命坚强,不曾想它也脆弱;以为来日方长,却并不方长。原来无常最是乖张,假如回到了家,再也没有了那种亲切的热乎的好多问了,家长,没有了那些惦念,剥茧抽丝,渐渐地抽取了那些丰盈的人与事,就只剩下了躯壳,我还能有勇气与欣悦,再去说,“回家了”吗?
如此想来,又觉得泪落如注,最后一片银杏叶落了,我的叔也要离开了,难过的又何止是我的父亲,他的兄弟,还有千里之外的我,记下这些文字,落字为念,也不枉叔疼爱惦念我一场!
2018.11.29晚 郭江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