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鸟养养鸟，非己养养鸟 | 《潘雨廷先生谈话录》读书笔记

最近在看《潘雨廷先生谈话录》张文江先生整理，突发兴致，把这一段我的读书笔记分享出来。对于传统文化，正统学术届的，我接触的很少，因为同济古典文化书院的缘故，我接触到柯老师，乃至张文江老师，这两个老师是我比较信服的两个老师，而是所讲，有学术，有切实的生命体验，道理很深，但是浅浅地引出，很棒。接触到谈话录这本书，确实一本好书，很多看不懂之处，偶有心得记之，有疑问记之，因而想把读书笔记分享出来。

三月二十六日

先生昨日讲《至乐》、《达生》。
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无有哉。（此处的标点应该是问号，是一种疑问的语气说出来的。）

先生言：
我喜欢把结论先提出：就是后面的“至乐无乐，至誉无誉”，最快乐的事是没有快乐。活身、长生，庄子围绕此二命题做文章，文章不要紧，要看其实质性的内容。

夫富者，苦身疾作，多积财而不得尽用，其为形亦外矣；夫贵者，夜以继日，思虑善否，其为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与忧惧生，寿者昏昏，久忧不死，何苦也！其为形也亦远矣。烈士为天下见善矣，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诚善邪，诚不善邪。若以为善矣，不足以活身；以为不善矣，足以活人。

先生言：
庄子破富、贵、寿、善都是为了形。身外之物，物都是在外面的，说容易，想清楚就不容易了。

又言：
如心里能外物，物就不在外面了。（大意）
今俗之所为与其所乐，吾又未知乐之果乐邪，果不乐邪？吾观夫俗之所乐，举群趣者，誙(yuán)誙(yuán)然如将不得已，而皆曰乐者，吾未之乐也，亦未之不乐也。果有乐无有哉？吾以无为诚乐矣，又俗之所大苦也。

先生言：
注意，他不与世俗两样。庄子掌握这一点。他与世俗两样，又不去与世俗两样，而世俗自以为与他两样。为什么，俗就是《秋水》中讲的贵贱不在己，故其不以万物之得失为乐。无为，一切自然而然。庄子“役物而不役于物”（控制万物，不为万物所控制），一般人认为一、物越多越好；二、要求万物有个一定的形状。

（庄子的思想中，有一点叫做两行。同而不同。战国庄子用语。指对一切事物听其然，也不必知其所以然。语见《庄子·齐物论》：“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均，是之谓两行。”意思是说，圣人总是听任是与非自然而然地达到天然的均齐（即无差别），这叫做“两行”。）

无为可以定是非，至乐活身，唯无为几存。请尝试言之：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故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生。芒乎芴乎，而无从出乎！芴乎芒乎，而无有象乎！万物职职，皆从无为殖。故曰：“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人也孰能得无为哉！.

先生言：

其语出于《老》，其中有象，其中有精。天无为，天没有生物感觉。无为，一个是万有引力，一个是离心力，天地无为而无不为。人把感情放进去，就有为。
又思：

注意先生读书音调。孟子云：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尽心》）。昨日徐培均（文学所古典室）云：吴汝伦招考不出任何考题，只需读一篇古文，以观其功力。唐文治因而入选，因理解全入此。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jī)踞(jù)鼓盆而歌。惠子曰：“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则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慨？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mánɡ)芴(wù)（亦作“ 芒忽 ”。亦作“ 芒惚 ”。亦作“ 茫惚 ”。同“ 恍惚 ”。 形容不可辨认，不可捉摸。）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而我嗷嗷然随而哭之，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

先生言：
心安理得睡在最大的一间房间里，此是庄子之至乐。没有想通到这个境界，去学，最没有用。庄子是不能学的，到此时，如果你想哭，就哭一场。且不说此，人有人的波动，悲伤经不起，能淡一点也好，一点点积聚到此。

支离叔和滑介叔观于冥伯之丘，昆仑之虚，黄帝之所休。俄而柳生其左肘，其意蹶蹶然恶之。支离叔曰：“子恶之乎？”滑介叔曰：“亡，予何恶！生者，假借也，假之而生生者，尘垢也。死生为昼夜。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恶焉！”

先生言：
现在旅游全世界盛行，看书什么，都不如亲身去那里，有信息遗留在那里。此去黄帝之丘。
庄子之楚，见空髑(dú)髅(lóu)，髐(qí)然有形，撽（[qiào]：从旁边敲打。 [yāo]：古同“邀”，遮阻。 [jī]：古同“击”，打；敲打。）以马捶，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fǔ)钺(yuè)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于是语卒，援髑髅，枕而卧。夜半，髑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视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庄子曰：“然。”髑髅曰：“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复生子形，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子欲之乎？”髑髅深矉(biàn)蹙(cù)頞(duì)曰：“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

先生言：
此为庄子幻想死的快乐，有极其沉痛的地方。我讲任何一篇《庄子》，都必提到当时是战国时代，任何寓言，都需返乎当时的客观环境。（读历史文本，要有一个时空观，彼是一个时空，此又是一个时空。剥除时空的影响，看到那永恒的，就是所得。）司命，庄子想象控制命的东西，屈原《九歌》有大司命，少司命。庄子不信，是有意表示态度。

又言：
一百年前的历史如何看，不要你在里面方能看，你在里面就不是看了。所以自己不要放进去。
颜渊东之齐，孔子有忧色。子贡下席而问曰：“小子敢问，回东之齐，夫子有忧色，何邪？”孔子曰：“善哉汝问！昔者管子有言，丘甚善之，曰：'褚(chǔ)小者不可以怀大，绠(ɡěnɡ)短者不可以汲深。’夫若是者，以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适也，夫不可损益。吾恐回与齐侯言尧舜黄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农之言。彼将内求于己而不得，不得则惑，人惑则死。且女独不闻邪？昔者海鸟止于鲁郊，鲁侯御而觞之于庙，奏九韶以为乐，具太牢以为膳。鸟乃眩视忧悲，不敢食一脔(luán)，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养养鸟也，非以鸟养养鸟也。”

先生言：
有种人会知道你的一切形状、作风，到那里合不合，一看就知道，故孔子有忧色。不是褚不好，也不是绠不好，是不合适，是大小不配。看你有没有能力看出此，这是最好的处世之道。你去跟他讲黄帝，他本来没有，不知道。内求己不得，故凶。随便讲什么话，不知道，再好的东西，没有用。不好的东西，大家很喜欢，合了。如我讲庄子，大家都知道此书，具体如何却不知道，故想听。学不知道的东西，要一点点积，以后还会有变化（这一点点的比较好，现代人学习传统文化，是需要循序渐进的，慢慢地熏养，薰养的是对指月之手的认识，而那个月亮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不生不灭，不因时空而变的。）。

又言：
鸟喜欢自然的东西，故要以鸟养养鸟，非己养养鸟。一切自然而然。（与人相处亦然，照顾到他人，要有同理心。可以说是要进入他的时空，他的维度，说可以理解的话，这样才可能做到有效的沟通。科学的一个很大的目的，就是建立一个共用的维度，大家都可以理解，可以在同一层面自由地交流。）

因思：先生讲《道藏》时言，我也不管他们听入不听入，借此机会自己把有关内容翻一翻。（这就是教学相长，我身处传统文化行业，也很想走成为老师这一条路，这条路很好，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把所学的东西向更多的人分享，接着呢，还可以深入学习，分享的更好。带着一颗分享，为他人着想的心，事情就不会有大过。）

先生言：
《庄子》总纲在内七篇里，考据家为内、外篇何者在先争论不休。争论可以，但《庄子》本身是什么，却不去管了。不知书是什么，跟着去考据没意思。可能外篇、杂篇早，内篇总结之，我也相信。（这一点，我认为潘先生讲的很对，明其到底在说什么是很重要的，考据重要，但考据是下一步的，这都是在读的人能够理解本质的东西，做的譬喻，这个譬喻做的好不好，是谁做的，并不是最重要的。）

又言：
《易》不用一卦一爻教会。（象，不足以明易，易在古今汇通处。）

列子行，食于道，从见百岁髑髅，攓qiān蓬(pénɡ)而指之曰：“唯予（列子本人）与汝知而未尝死、未尝生也。若果养乎？予果欢乎？”种有几，得水则为继，得水土之际则为蛙(wā)蠙(xī)之衣，生于陵屯则为陵(línɡ)舄(xì)，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乌足之根为蛴(qí)螬(cáo)，其叶为蝴蝶。蝴蝶胥(xū)也化而为虫，生于灶下，其状若脱，其名为鸲(qú)掇(duō)。鸲掇千日为鸟，其名为干余骨。干余骨之沫为斯弥，斯弥为食(shí)醯(xī)。颐辂(lù)生乎食醯，黄軦(pí)生乎九猷(yóu)，瞀(mào)芮(ruì)生乎腐(fǔ)蠸(xí)，羊奚比乎不箰(ɡē)。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

先生言：
你没有死过，谈死，都是假的，故谈生死要两个。（最近要和几个朋友一起读一本书《人生的功课》就是生死学大师所写，一个经历过濒死体验，又和很多的临终之人相处，对死亡有很多的体验，可以一度，不过其间还是有大恐怖之处，不得不警惕。）列子与骷髅，列子代表生者，骷髅代表死者，列子知道不生，骷髅知道不死，故生死为一，通生死。
这是庄子时代的生物学，最物质的。谈生物界之变化，不用佛教的六道轮回，与分子生物学很相象。几，微生物，微生到分子数量级，还可以到基本粒子，量子，更微了。这是两千年前达尔文的进化论，人死变为最小的机，万物皆出于机，入于机。庄子在于将生物合而观之，当时不可能谈清楚，但已经很伟大了。过二千年，再看现在最先进的分子生物学，啊，这么落后。

先生言：
天地自然界，生物界的变化最高就是人。人以后又有种种社会科学，几十亿年的生物进化，人有文化仅几千年。

生物被地心吸力拉得最厉害，故从海底一点点上来，植物根朝下，动物横，到人头方才向上，直立人方是人的标志。生物的本能就是发展，向上。鸟一直想飞，故飞上去了。但鸟两只手还没有派用场（企鹅能直立，但不会飞）。人的手可起大作用，利用外物。
人肯定要变化快了，仅一二百年可见到。今已有一、上月球，第一次离开地心吸力，进入三维；二、分子生物学，遗传工程，现在就处此大时代。当然，不能把自己放进去，把自己放进去就完结。

生物二千年绝对没有变化，生理心理都是一样。的确有逍遥方法，养生方法，齐物方法。读古书，要到庄子的当时去看，如果你能同庄子相应，那照样可同二千年后的人相应。
分子生物学三十亿年，达尔文十二亿年。遗传密码过多少亿年变掉几个，高级一点。马生人在猿变人之先。

周坤荣设金钱卦，筮得889777，遯(ɡān)之否，立夏动，世爻主，应爻客，火克金，主强制。此京氏易法。

周言：之否恐有阻塞。先生旁言：与卦象无关。
周言：且看此次是否准。先生言：准也不说明问题，你一百次准，一百零一次还会不准。（这就是科学，基于假定证真，因为有假定在，条件变化，就有新的变化。）归纳不说明问题，而是另外有一个东西。
因思：先生极力破斥迷信，于此道坚决不为，于周等思提高之而不峻阻之。此得自然之理。先生常讲《应帝王》壶子事。

钱钟书《管锥编增订》43页：
占卜之词不害为诗，正如诗篇可当卜辞用，《坚瓠(hù)秘集》卷五《签诀》，记“射洪陆使君庙以杜少陵诗为签，亦验”，即是一例。西方古时亦取荷马、弗吉尔史诗资占阄(jiū)，《巨人世家》一章尝详道之。

先生曾言：杭州昔有月下老人寺，乃清末一落第秀才（有姓名）为改名，并作诗一百首以作签，多可数解，抽之常验，遂香火极盛。先生幼时与同学去过，尚见之。

又思先生常言：菩萨畏因，众生畏果。又印光言：算亦如此，不算亦如此。（《印光大师法语》27页）孟子言：知命者不立于岩墙之下。（《公孙丑》下）

（事，在没有发生的时候，就要有所预见，明而行之。菩萨关注因，就是这个缘故。）